105 风采铃
后来人人都知道，当时在武林祸天祸地的天下第一其实名为“素续缘”。秦假仙回忆起客栈大掌柜那番的话，立刻起了一身恶寒。当着曾经凶名赫赫连欧阳上智都能弄死的素还真的面，问要不要取他儿子的性命，这……一定印象很深刻。据说大掌柜还真正有跑去对上那位天下第一素续缘，丢下一招菊之爆后落荒而逃不知下文。有一段日子，秦假仙非常喜欢带着新收的小弟路过公开亭，跑去客栈送白菊唠嗑吃霸王餐。直到有一天，内心寂寞难耐的老秦忍不住调戏了一位冰美人，被火中雪一把烈火将三人统统烧了出去。养伤养了好久，三口组战战兢兢避而远之。直到有一天，秦假仙非常高兴地发现，原来神神秘秘的客栈主人居然是自己人，这才心甘情愿又再度送上门。 不过在那个时候，素还真又死了。时间，也已过去很久。 在这个时候！ 大掌柜送上染血的头花与白菊，说完那句话。素还真悲痛攻心吐了三碗血，直奔云渡山而去。谁都没有想到，在千邪洞外选择放弃的清香白莲，会为了一个被世人以为已死的女人前去质疑帮助自己良多的前辈一页书。也有不少人猜到，其实素氏夫人风采铃一直活在素还真的暗中庇护下。只不过，江湖事实在太多，直到有人手持白菊上门提醒，素还真才猛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儿子已与自己离心而去，甚至于妻子风采铃已经从隐居的小树林里失踪了很久。 素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他收下白菊，多方奔走挽回，也未能在重重阴谋下得知妻子的下落。 而暗中守护风采铃母子的人，却直到最终的那一刻才突然现身！ 灭境。 狭道天关畅通无阻，在一处山洞之前，双眼蒙着一层白布的守护者听得耳后风声一响，就被一柄重剑戳中后脑勺，昏过去前差点变成脑震荡。在这之后，黑暗的山洞内，血红色的囹圄池正要通往地下，无声无息一枚黄色符纸带来不属于灭轮空间的细微灵力，紧紧贴在囹圄池下方随之一同没入地下。 当估计时间差不多之后，黑暗空间一阵波动，出现不二做久违之人影，依旧是白衣短发，只是眉心比之过往多出三道深痕，顺便换了佩剑，是肩头扛着的阔身巨剑。 剑锋抬起，笔直指向之前囹圄池落入土地的方向，猛然一个用力，不二做起手就砸！轰，旋飞的风，飞溅的土，以及rou眼看不见的空间波动，刹那在山洞中掀起一片黑暗风暴，“气源破流，给我去！”纵然是有借助重剑威力，实际上要比之百年前不成熟的剑招多出三分胸有成竹之稳重。不二做身后，两道人影接连抢出，顺着被破开的空间通道，进入灭境邪魔之巢xue！ 这是来救人。 万魔天指之怒吼紧接着响起，在一片昏暗的空间中，是骇人听闻之惨状。两口大缸以软管相连，血色翻腾，一口中是闭着眼的俊俏少年，一口缸内是满身鲜血的黑发女子。白色披风于阴影下掠过，黑发遮掩半只眼，冷剑白狐一手按剑，再入妖魔之地，神情丝毫不见半点畏惧。 就在此时，一道蕴含无边道气的刀风猛地由外围冲击入内，悍然与万魔天指相互对抗！白发黑衣，已是人入中年的道家先天洞明景以指掌演化刀气，一手拂尘在浑噩中扫开一片清明，喝道：“莫拖延！” 黑暗反扑。 表象意魔皮肤溃烂，尖喝一声抬手攒掌。风龙卷之招由上而来，搅动一片混沌。一张出自感谢师之手的黄色符纸被冷剑白狐拍在缸上，咔嚓一声，本已至末尾的换血过程立刻中止。 满面血污、目光犹然死死盯住对面缸中少年的风采铃这才虚弱抬头，看到冷剑白狐的第一眼：“你……” “婶母。” 冷剑白狐低沉唤道，一抬手已是快速将风采铃从缸内提出！之前，你为犹豫要替爱子换血而不愿离开，现在是不是可以跟我走了呢？ 一眨眼时间，风采铃已被毫不介意血污的冷剑白狐负在背上。 “啊！冷、剑、白、狐！”万魔天指怒声狂喝，却被洞明景手中抛出的第三张符纸所散发的朦胧光芒挡在后方。一瞬间，三人消失在虚幻空间，突然再回那处黑暗山洞。 不二做的重剑正指在一人咽喉。 那人看似年轻，正是造世七侠之一的烈阳神，受素还真所托，一路跟着素续缘来到灭境。 “完成了吗？” 不二做另一手撩头发，反手一剑砸地，轰轰轰声响之中，整个山洞已被摧毁：“那就一起离开！” 毫无反抗余地。 洞明景挟持烈阳神离开灭境，一直到确认这个人并非邪魔之后，才再度化光离去。在此之前，冷剑白狐已带着风采铃一路急奔，目标公开亭往北十里的一处村庄。那处村庄曾经被人灭门，之后在一名叫做师九如的侠士的帮助下重建，正是昔日夜愁雨被秦晓川连累后，遭遇凤无首之追杀所被围困之地。如今在那里，以神医夜愁雨的名义，置下了一处小小的院子。 为赶时间，冷剑白狐翻墙而入。在他的背上，昔日以轻灵婉约而著称的不夜天第一美人血污满面再看不出丝毫美貌，风采铃此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一只玉瓶从旁边伸来，有人及时喂了她一口满含灵气的水。冷剑白狐抬起头，唤了一声“母亲”。手持玉瓶的女子容颜冷艳，白发不着半点装饰，一身黑衣披着红色披风：“夜愁雨正在等你！” 谈笑眉在这里。被她奉为师尊的神医夜愁雨也在这里。曾经为替不二做医治败血症、不惜代价从诡龄长生殿里取回的不死渊源所培育出的人血细胞并没有用完，如今苦境唯有夜愁雨有那个把握来医治一切与血液有关之疾病。 可惜的是，风采铃之子素续缘体内引发血液败坏的邪气不在此列。邪魔间的事，毕竟与单纯的病症有所不同。 换血的过程持续了一日一夜。 当院门打开，已默默守护了一夜的不二做抬起头，首先看见的是那一袭熟悉的红白绸衣。夜愁雨白发披肩，鬓边依旧簪着那朵小雏菊，慢慢迈出庭院，抬手撑起一柄白色纸伞。百年过去，在诸多灵药的滋养下，她容颜不曾有半点更改，唯有越来越缓慢的行动，和衣袖下越来越松弛的皮肤，似乎叙说着岁月之流逝。 “在一生最后之时刻，还能再救一人，这真好。” 夜愁雨道：“你等久了吗？” 虽然没有雨，却有渐渐炽热的阳光。纸伞有一半被移到不二做头上，这么多年过去，两人之前依旧并无名分，却更像是在彼此相处之间，已习惯了。 “此间事了，一起回泣雨居。”不二做抬手接过纸伞，替夜愁雨遮挡阳光，手指在掠过她耳畔白发时不自觉微微颤了颤。 “嗯。”大概是经过一日一夜的cao劳，夜愁雨此时微微闭眼，突然身形向外倾斜，人已颓倒在地—— 纸伞啪嗒掉在脚下。 “夜愁雨！！！” 时间过去一年。 素还真倒下过，却又再度站起。中原不曾失去它的守护者，苦境之支柱不曾真正被任何邪魔击倒过。 中途最艰难时，秦假仙也急急忙忙跑去客栈向内中诸人求助，箫中剑出手过，火中雪出手过，甚至偶尔游历归来的忆秋年也曾帮扶过一把。然而至始至终，素还真不曾踏入客栈一步。也许，清香白莲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将一个问题问出口。 爱送白菊惹人厌的客栈大掌柜终于被人蒙了一次布袋，据说主使者是秦假仙联合了昔日叶小钗之子金少爷的儿子。后来下手最狠的荫尸人在睡梦中被人用一朵白菊爆了菊，之后秦假仙对待大掌柜的态度突然亲热好似一家人。 一年后，之前做完一生中最后一场手术夜愁雨大限终至，寿终正寝。被不二做亲手埋葬在泣雨居中。 “我要离开了。” 站在夜愁雨牌位前，不二做点燃长明灯：“去西武林找寻一个希望。”泣雨居外，阳光下站着白发黑衣的道者身影。洞明景道：“嗯。” 有人曾经说过，西武林君氏后人手中，掌握着让死人重生的希望。 “虽然夜愁雨说过，生死不过轮回。但是活在武林，人若失去了希望，不过只是一具行尸走rou！”当年是夜愁雨想尽一切办法，不惜踏入混乱之武林，心心念念一直想要治好他。不二做看着牌位上自己亲手刻上的那个名字。习武者寿命会比普通人长。夜愁雨在医术上天分很高，却体质孱弱，无法习武。 从与夜愁雨认识的那一天起，不二做就已经预料过这种结局。只不过，他本以为，会先走一步的人是自己。 “他若是回来，告诉他，不二做从未怪罪过。” 救人是夜愁雨的选择。 不二做的选择则是尊重身边之人的选择！他袖中拳头却慢慢攒紧，蓦然转身向外，衣角在风中划过一道依然潇洒的弧度。或许是肩头剑太沉重，让不二做迈出这道门槛的脚步，也多出三分沉重。 “……夜愁雨死了，你，为何还不回来呢？” 阳光澈透。 山林又绿变黄，又是几多轮回。 忽然有一天，在整理夜愁雨所留下遗物的谈笑眉想起一件事，询问冷剑白狐：“是谁告诉你，风采铃身在万魔天指之巢xue？”灭境那种地方，也有客栈或是收尸人之眼线吗？ “嗯？”冷剑白狐心中一动：“洞明景收到了一封信。” “那又是谁所写的书信？”谈笑眉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紧接着追问。 冷剑白狐眉头慢慢皱起。他并没有亲眼见到过那封信。这时候，距离某位酷爱救人的人失踪已有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生是死。武林已将“秦晓川”三个字彻底遗忘。唯有客栈之人偶尔聚会时，忆秋年总喜欢往桌子底下倒上一杯酒。 谈笑眉的疑问其实也是很多人的疑问。洞明景接到书信之后，联系了感谢师与山龙隐秀，瞒着凛若梅一直在寻找书信之线索。但是书信仿佛凭空出现在孤舟一字横。要么就是，那个人的轻功身法，更上一层。 这一日阳光灿烂。 观沧海。 海浪声声不熄。有一名白发人走到了海边，身着紫衣，手里提着一柄样式普通、像是经过百战而导致剑身凹凸不平的剑。 “与我约战的人，就是你？”坐在礁石上看海的浪荡子一身黑色劲装，同样天生白发，发丝桀骜炸起，仅在脑后束成一缁。风吹过沙滩，虽然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但那股越来越近的气息却让人清晰可觉。 那股气息似海水，似风，似火，又似天际的云。 “是我。在下秦三。”白发人长发披肩，紫衣略显陈旧，还有那么一点不合身。他声音平和，态度诚恳，持剑的手腕还挂着一串木质念珠，开杀前单手合十：“你好，白马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