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乙
第二章小乙 成戍离开太卜的住所,三转两转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了自己的几件随身物品。两片未曾用过的龟甲,一面八卦镜,两件长袍用皮袋装好,拽上门往城外走去。 天亮之后,王廷鼓声擂起,官员们陆续入宫来朝。太卜手持乌木法杖,也随着人流缓缓进入大殿。还没有走到自己的位置,就见太巫向他频频使眼色,随即快速绕过龙柱,隐在焚香炉后。太巫紧随而来,扯衣问道:“昨日天狗食月……” “太巫大人,朝会马上就开始了,您就长话短说吧。”太卜轻轻撩撩眼皮,不动声色地说。 “太卜,您这么说还让我怎么接口呢?昨夜的事人所共知。我夜来用巫术观之,得到的居然是坤卦!这可是归藏之象啊!”太巫一脸焦急神色。 “这不是大吉吗?如实告于王上便是!”太卜依旧闭目冥思。 “那,那神鸟显形呢?也是大吉?”太巫似有所悟。 “自然是大吉!若不是朱雀大神,天狗能那么快就被赶走?大吉,大吉!”太卜说完睁开双目,缓缓看向王座,“朝会就要开始了,太巫还是快快归座吧。”说完便快步走向自己卜正的位置。 一阵环珮之声,一对手执熏炉的女侍先行而出,接着鹰卫、内侍鱼贯分侍左右,商王缓步拾级而上,于王座上稳稳坐定。一旁内侍高声唱道:“朝会开始,诸臣行礼!拜!” 群臣齐身伏倒:“参见王上!王上万岁!” “起!”内侍再唱,“礼成!归位!”除了窸窸簌簌衣裳摩擦的声音,大殿里听不到一点声音,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礼成之后商王大袖一挥,分开双手垂于膝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语气轻松却隐隐露出肃杀之意:“众卿家不必拘礼!今日来议议昨夜天狗食月之事。”说毕,他又皱眉忧虑道,“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我失德所致啊!” “王上!臣等有罪!”刚刚站定的一众大臣再次拜倒。 “众卿家请起,起来议事。太卜?”商王直接点到了太卜的头上。 “臣在!”太卜早有准备,闻言离座行至大殿中央肃立。 “予听闻昨夜主持祭祀的,乃是太卜高徒。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商王双目精光微涵,并不绕弯子,质问成戍下落。 太卜见他这样直接,心中也是一动:难道昨夜还有什么自己不曾预料到的事件发生?事已至此,太卜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望向商王,陈词道:“昨夜吾徒司职有误,祭礼结束后已被我狠狠斥责。现已赶出王都,为王上游方寻找能延年益寿之灵物去了。找不到绝不允许踏入王都一步!王上请看!”说着他把成戍的乌木法杖高高举起,“此乃吾徒施术之杖,已被我收回,再无法成为祭司。还请王上查验!” “太巫!”商王瞥了一眼神色忐忑的太巫,示意他上前查验。 太巫徒然一惊,打个激灵,忙应道:“臣在!”随即起身上前来到太卜跟前。他正要伸手取过法杖,一拿不动,抬眼就见太卜眼中的警告之意,忙俯身去取。二人身形交错传杖接杖的瞬间,太卜耳语:“天意不可违。”“放心,我自知分寸。”太巫了然,沉声答道。他接过法杖,立于殿中施法使法杖悬空,杖头冒出火焰,散于空中围成六芒星,再散再聚,依旧为六芒星。太巫收回法术,向王上回话:“回禀王上,的确是成戍的法杖,并且已被太卜封印了。” 端坐于王座上的商王沉吟良久,语带揶揄道:“太卜可真是大义灭亲啊!倒显得予有些斤斤计较了。” “微臣惶恐!上请辞去太卜之职!”太卜伏身再次行礼。众人闻言一片哗然,怎料到今日朝会之上会有如此重大变故。大殿之上人心惴惴,不知王上会不会应允太卜辞官。 商王闻言更是恼怒异常,又碍于众臣面上不好发作,抓紧了膝前袍服,揉捏了两下这才松手,呵呵而笑:“太卜言重了,大商怎可失去太卜!辞官之事从何说起?快快请起落座。令徒既已受到责罚,予就不再过问了。”说罢竟离开王座径自走到太卜身前,亲手将他扶起。 太卜顺势而起,躬身再拜:“谢王上厚爱!臣必定肝脑涂地,祈求上苍庇佑我大商!”群臣立即随声附和:“祈求上苍庇佑我大商!”君臣和谐,各自落座。 再次坐定,商王缓缓而言:“众位卿家还有无要事等待裁议?” 话音刚落,左朝闪出一人,手持玉圭上前出言:“王上容禀,如今国中朝事已定,各方臣服,此乃王上之功。”商王闻言面露喜色,赞叹:“太尹谬赞,实乃众臣之功!”群臣再次附议:“臣等不敢居功,确是王上之德,大商之福!” 商王更是喜笑颜开,说道:“众卿家都是我大商的股肱之臣!”说着还拿眼角余光扫视了太卜一眼。 太尹继续说道:“王上之德,人尽皆知!现在王上春秋鼎盛,可有想过百年之后大商由谁人来守护?还请王上三思,早做定夺!” 商王脸色微变,心叫“就知道太尹出言,必无好事!原来是要谈后继之人!”他沉下神色,微微点头说道:“太尹所虑甚是。可怜现在予膝下子息单薄,均是呱呱之幼儿。众位卿家有何提议?尽可畅言。” 听闻此言,群臣比之刚才太卜辞官更加惴惴不安了,人皆环顾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提议这敏感的后继之人。殿上静默了约有半刻,商王正要抬手示意,只见从右朝大步昂首越出一人,全身甲胄,抱拳行礼:“王上,我朝历来兄终弟继,无弟或弟不德,才可子继。王上还请遵从祖制,从先王及王上诸弟中选取一位德高之人立为后嗣。” 商王心中怒火腾起,振袖离座而起,嘿然怒道:“先王!又是先王!你们眼中还有我这个王上吗?看来在众卿心中,我这个弟弟远不如其他‘先王诸弟‘有德?呵呵!”他冷笑数声,挥手直指进言的武将:“太丁!我的哪个好弟弟许了你高位?好让他取我而代之?” 太丁立即单膝跪倒,却抬眼直视王上:“王上息怒。太丁从未和任何一位王族有过交集,更不曾想过高位。我是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只知道王上问,我便答,管什么先王不先王的!” 商王边听边思,又观察着众臣颜色,突然展颜一笑:“太丁所言极是,予一时鲁莽,爱卿莫要与予离心离德,一直这样直言才好。” 太丁再拜:“王上谦厚!”众臣皆拜:“王上谦厚!” “可有卿家与太丁意见相左?”商王再次发问,群臣再次面面相觑,心道“王上难道要改掉祖宗成法?这又是何意?”但却都不敢随意表态,大殿之上已是第三次无声无息了。 商王见众臣如此态度,想必无法直接将自己的儿子立为后继,此事今日也无法再议,随即和颜道:“好,就依众卿所议,但王弟诸多,还请众卿回去商议思量后,写本推奏。待下次朝会再做决断。”说毕,向身边内侍丢个眼色。内侍立即高声唱道:“朝会已毕!诸臣归位!”
一众大臣立即伏身叩拜:“王上万岁!” 随后的一月之中,王都中的几位王弟相继出事,不是家中突然失火走水被烧死,就是被半夜潜入府邸行窃的蟊贼失手误伤,不治而亡。更离奇的是有一位颇得军中将领拥戴王弟,居然是自己吃米糕噎死的!殷都中人心惶惶,都说“天狗食月”又恰遇祭火化为朱雀冲天而上,天空有星陨落,该是王族子弟应劫。这下原本在街上常见的耀武扬威的王公贵族们几乎都不见人影了。 商王对自己这一切的布置很是满意,觉得终于可以踏实安稳地睡觉了。现在只剩下久居乡野的亲弟弟子敛了,待稳定好都中事务再收拾他不迟。商王愉悦地让身边美人脱下袍服,牙床上相拥嬉笑而眠。 朦胧中,有一个身影穿过重重帷幕而来,立在帐前默然不动,但一股杀气透过鲛绡惊得商王立即坐起,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敢对予不敬?”话虽如此说,他却不敢揭开鲛绡看看所来何人。 “哼哼嘿嘿”来人冷笑数声,语气森冷,“你这商王做得好生气派啊!” 听到声音商王猛然一惊,似乎是先王盘庚的声音,他抖擞着双手轻轻撩开眼前鲛绡,眼前虽不甚清楚,但的确是王兄身形,他更加惊慌了,出言询问:“王兄?” 来人又是一声冷哼,说道:“王兄?你原来也曾是王弟啊?”商王闻言更是身如筛糠,踉踉跄跄从牙床下来,伏身地上,磕头如捣蒜,泣道:“王兄所言,予一字不知!还望王兄明示啊!” 先王长叹一声,示意他起来,语气却着实凛冽:“罢了,人也都死了,你认不认也无法挽回。”听到此处商王心中暗喜,正要出言继续狡辩,却被打断,“反正你王数已尽,今日就与我一同离去吧。” 商王大惊,口中讷讷不能成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先王牵起,这才惊醒,回手死命抱住屋中立柱,大喊:“来人呐!有刺客!快来救驾!” “竟然如此泼赖!毫无半点王者气度!快快松手随我而去,难道你非要受朱雀焚身之苦?”先王大袖一挥,飘身立于屋中。此时商王已经喊得声嘶力竭,根本不见有人前来,他愈发惊惶口中已不能成言,却紧紧抱柱不放。 先王见如此情景,又看看窗外,天际隐约透出红光,他恼怒地腾空而起,恨道:“来日再相见,莫要嫌弃自己形容丑陋!”话音刚落,他就从屋里消失了!商王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前来,颤抖着爬回床上,将鲛绡拉紧,xiele气似的倒在枕头上。刚闭上眼,就听外面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王上还在里面!”商王一夜折腾,分不清是梦是醒,慌乱中被珠帘缠住绊倒,撞在柱上晕了过去。火光更盛,很快便将寝殿吞噬殆尽。 突然出此变故,朝中大臣及王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由太尹、太卜、太巫、太丁主持迎久居旧都亳邑城外的王弟子敛为继任商王,号曰小乙。 ……………………分割线…………………… 太尹、太卜、太巫、太丁在故事中都是官职,太巫、太丁不可考。 《归藏》,传统认为是商代的《易经》,首卦为坤,以纪念简狄生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