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在傍晚前，张铭恩照例出外探听外界消息，顺带传话联系解九和齐铁嘴两边。

    可这一等，时间正逼近夜晚。

    在家久候不到消息，张启山担心变数发生，不免有些心慌。

    毕竟几天过去，二月红被拘监牢生死未卜;陆建勋虎视眈眈地监视自己，派人手控制住了张府上下举动，正等一个可用的把柄落下——

    唉，若不是耐力好，他定要亲自出去查看究竟。

    在书房里，张启山心不在焉的模样，翻着书页却无半点心思。

    “张大佛爷”好心端来补身汤药的尹新月，见此状，哧哧发笑：“那本书都要被你看穿了”

    “副官还没回来？”

    “没呢”尹新月走到书桌前，利落把他桌上零散开的书籍整理，继而刚刚熬好的补药放在桌上：“不过没消息终归算是好消息，许是陆建勋的手下盯得紧了，所以副官他才会费了些时间”

    “……但愿吧”

    “来，先把补药喝了吧”

    “放着吧，我待会再喝”

    “药必须趁热喝，你不想要你这条命好得快些，我还想呢”看张启山强撑累乏，尹新月回想起他负伤的画面，竟然自责起自己没有顾好他。

    而自责中，早已无形令一股爱意悄然萌生，并且越发壮大。

    听她说得认真，张启山佯装失笑，口吻满不正经：“我命由我定，与你何干”

    “以前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可现在你的命，我是管定了”

    细数着，生活中扮演过的每个自己，替别人生活而存在的自己……

    看向心心念念的张启山，尹新月悲切发现，她的性格再不是最初本身。

    这世间，本没有一个人能影响到自己心绪半分，唯独他——他的存在，让自己有着努力改变的想法。

    自己从未想要一个人的真实，可眼前的男子，却令她无可救药的魔怔。

    忆起初见尹新月，性格阔达开朗，不拘小节。

    而后救她受伤，她哭红眼的模样，再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句句话中透着引自己脱掉伪装，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格外清楚。

    念及尹新月的心意，张启山终是抬手揉了揉眉间，配合地放下了书：“不知道你在乱说什么”

    “我以为某人会一直视而不见呢”莞尔一笑，尹新月双手环腰，一副摆谱的老姿态：“话说回来，你既然是我夫君就别见外，我照顾你也是应尽的责任”

    张启山并未搭话，仰头把汤药一饮而尽，立现碗底药渣，苦涩刺激味觉，瞬间蔓延口腔，他却丝毫未觉苦味。

    换做平常，张启山一定又出言反驳自己，说两人绝无半点可能。

    今天的他竟然一言不发，还这么奇怪的淡定模样，其中深层含义……

    思绪一顿，尹新月暗暗心潮澎湃，或许，这正昭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些变化了：“你不说些什么了？”

    “我们的关系是口头玩笑，根本就不作数，你何必继续较真呢”

    “你三点天灯，又入了我的法眼，我这辈子自然只认定了你张启山一人”

    “新月，你清楚我点天灯是为了救二爷夫人，我根本不值得你如此待我，这段时间你为我cao心不少，或许我再说不感动，那也是骗人的说法，你各方面优异于普通女子，终会有更好的归宿才是”

    “那你这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瞪大眼睛，尹新月稍显扭捏的低了头，只觉得脸上一热：“你对我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啊，只是你还接受不了我们的关系从朋友之谊……渐渐向男女感情靠拢”

    眸色一暗，张启山神色难堪，难得没再开口否认。

    他心里清楚得很，现如今两人摊开心扉各自认真，绝不是闲来无事的玩笑了：“……你并不了解真正的我”

    “真正的你？除了长沙官职和老九门，你还有其他身份？”

    “不”

    张启山面露为难神色，像是考虑了很久，欲言又止，尹新月异常期待，一直隐于他心底的秘密将要大白。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人——”

    垂下眸子，尹新月只觉心酸，原本澎湃的心情降至冰点：“她如今身在何处”

    “死了”

    “什么！”

    “他们全家惨遭灭门之灾，一夜之间，上下几百口人无一幸免”

    两人相视无言，尹新月将他眸中撕心的悲痛，看得真真切切。

    仅是一会儿，张启山强逼自己冷静，却终是涨红了眼眶：“那年，她才八岁——”

    “张启山你恋童癖啊”

    “你乱想什么呢”被尹新月跳脱的话打断，张启山看她避之不及的吃惊模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因为彼此两家长辈亲近的关系，我和她自小相识相知，算是青梅竹马”

    显然一个个信息量过于强大，尹新月在旁听得入神，仍浑然不解这背后意义。

    “我一直以为我们能够长大成人，一起走到最后，不想结果往往出乎意料”

    “他们家是惹到什么人了吗？那么一大家子，怎么会发生这种惨剧呢”

    尹新月向来一根筋，只顾着将心中疑惑说出，丝毫未察觉张启山皱紧了眉头。

    “总之”张启山脸色更差，抿了抿双唇，显然一点也不想再提及十五年前的事情：“发誓替她报仇前，我绝不谈说情爱”

    看出他不想多谈，尹新月悻然收口，转向了另一个话题：“所以你不接受我的感情，全是因为心里还念着她？”

    “毕竟她是伴着我年少的人，还是一个肯站在我身边支持我，一个让我初识情感的人”回想过往，张启山话语沉重许多，增添了不少离绪思愁：“我告诉你这一切，不为别的，只是不想我们之间再互相耽误下去了”

    “所以你要我知道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你要我知道你和她的甜蜜过往，却又是拒绝我的心意？”

    虽然张启山的专一，让她感动万分，但她肯定张启山近来是对自己动了心的。

    对于他不肯正面自己掏心掏肺的感情，尹新月忽然心生不满，嗤笑出声：“你是让我继续竭力靠近你，取代她在你心中本有的位置，还是让我现在好幻想一个情敌，去跟一个虚无的死人争你”

    “尹新月！”

    似乎被她故意亵渎逝世之人激怒，张启山拍桌而起，盯着她的眸子里泛着炽热火光。

    “这就生气了吗！不单是你张大佛爷，世间上谁看到熟悉的人死去，谁能无动于衷，谁不会心痛！

    你可知，你说了这些以后，还不如不说

    让我这样放弃对你的坚持，我不甘，也不可能”

    无视张启山的愤怒，想着彼此一路走来的点滴患难，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索性在此刻和他全都讲开，尹新月伸手直指他的心房位置，大声斥怒：“张启山，我要的不是掌控你的一切，不是知晓你的曾经过往，更不是让你必须忘记她，我要完整以一颗心接受我”

    “……”

    “虽然我做不到不介意，可我希望你可以尝试走出过往，以全新的心态接受我尹新月的存在”

    “你这是何苦呢——”

    尹新月字字珠玑，耳边回旋过后，被他深深的烙印在心头。

    张启山只觉心中怒火慢慢平息了下去，最后时刻，竟落得无言以对。

    这些他不是没想过，却因年幼守信彼此承诺，从没这么正面去直视问题所在：“在这乱世，我怎敢许你一生承诺”

    泪水溢满眼眶，尹新月顿感悲切，当着张启山的面第一次伤心落泪：“可是在这乱世，你不护我，谁能护我”

    心莫名抽痛，不知所措的张启山，只感觉脑袋一热，便狠狠地将眼前的泪人儿拥入怀中，耐心安慰：“对不起”

    “你怕我不是真心对吗！你怕我只是逗你玩的对吗！”

    “我还有仇要报，还有大事未成，本就生死难测，我不想你后悔——”

    “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你别给我装什么情圣，你帮她复仇，我也可以一起替你了却这桩心愿，所以你也不必负罪”

    抬手紧抓着张启山后背的衣服，尹新月哽咽不止，伏在他胸口沉声说着。

    她决定了，就不打算后悔什么，虽然张启山不是她所见过最优秀的人，甚至可能不及他人一半。

    可他，是唯一一个走进她心房的人，她才不愿轻易放开。

    人生在世，无论爱对爱错，但凡有一次刻骨铭心，她也愿倾尽所有。

    “新月——”张启山抚着她的秀发，烦躁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离开他怀抱，尹新月顶着红肿的眼睛，满含深情：“我只想你知道，我是一个可以和你张启山共进退的人，也是现在可以和你并肩而立的女人”

    眼前女子毫不孱弱，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张启山瞬间感动不已，他今生究竟何德何能，能够拥有尹新月这般爱护。

    她仅是几句话，想过了她自己，却更替他想了许多。

    他没法再说不，也没法再拒绝。

    “我应你了”

    “当真？”

    她，很好，她，很优秀，她，很善良……

    他为她的话反思了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既会比不过她的果敢，实属不济。

    一声应允，用尽了深情，张启山终是在尹新月面前释放出真正内心的话。

    这一刻，他决意不再对她视而不见，要以一个完整崭新的自己接受尹新月：“你知道的，我不说假话”

    尹新月闻言哭得更凶了，一边抽泣，一边捶打着张启山的胸口，似乎在宣泄些什么不满。

    深知在自己身边，尹新月委屈了许久，张启山单手将她的额头带近自己，捧若珍宝。

    他微垂下头，顾不得可人儿诧异眼神，温热薄唇在她的唇上留下一吻：“你把我的顾虑全部打散，给了我最大的信心，等我给了过去一个满意的交代，定要八抬大轿将你尹新月明媒正娶”

    她的眸中，只映着张启山许诺的模样，仿似天地间只剩他一人立足。

    回想他方才的主动，羞涩一笑，尹新月一时间心花怒放，面色越发红润：“好，本小姐要你保着命娶我过门，不然我可为你终生不嫁了”

    对于彼此间再无任何无谓的顾虑，两人双手紧握，甜蜜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