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来自远方
事情是这样的。 叶德安吃完晚饭就出了门，但他不是去找叶国相打牌喝酒，而是准备趁着夜色去和别的女人幽会。 李月华收拾好厨房，打算到小卖部把儿子叶章宏接回来。叶章宏从小让婶婶刘丽萍带习惯了，跟刘丽萍很亲，现在还一直黏糊她。她走上大马路，却看见一对男女正往暗处走去。两人勾肩搭背的，看上去很是亲密。李月华觉得这两个人的身影看着眼熟，尤其是那一个男人，她不禁有所怀疑，便悄悄跟了上去。不料，她的行踪被发现了，那个男人小声叫那个女人赶快走——她听出这是她丈夫叶德安的声音。 李月华当时就怒了，急忙冲上前去，想要拦住那个女人，却反倒被她丈夫拦住。慌乱之中，那个女人回头望了一眼，李月华这才看清她是叶世新的meimei叶梅香。她顿时火冒三丈，想冲上去质问叶梅香和她丈夫在干什么，但叶德安硬是拦着她，不让她去追叶梅香。 李月华受不了这一些，就一边质问丈夫，一边大声辱骂渐渐远去的叶梅香。 她这一骂，任谁听到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德安怕她把事情闹开，让他的声誉受到影响，就强行把她往家里拽。 李月华一路哭闹叫骂，直至丈夫把她拽到小果园。她狠命地挣开丈夫的手，随后就像发疯似的，对丈夫又撕又咬，以致有了后来那一幕。 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叶永诚夫妇得知了原委，急忙把叶德安夫妇带回家里，省得事情闹开了丢人现眼。 家里。 叶永诚夫妇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数落叶德安的不是。叶德安却翘着个二郎腿，嘴里叼着从自家小卖部拿来的过滤嘴香烟，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你不为月华着想，你总得为你两个儿子着想吧……” “都快三十的人了，你说你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你给我听好了，如果还敢有下次，我不仅要好好收拾你，还要去找叶梅香算账！” 叶永诚夫妇骂个没完，李月华抱着小儿子在一旁哭个不停。最后，叶德安不耐烦了，用力把烟屁股扔到地上，就出门去了叶国相家。 把碾米厂承包下来之后，一开始他还算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可是，随着他赚到几个钱，他却开始性情大变。先是抽烟，以他这样一个身份，每天有一包不带嘴的大前门抽就够奢侈了，可他居然天天抽带嘴的乘风、友谊。接着，在叶国相的怂恿下，他又慢慢沾上了打牌喝酒的恶习。刚开始还只是小赌怡情，可后来越赌越大，甚至一整夜都在打牌。随后，他对碾米厂也不上心了，还时不时与过来碾米的人发生争吵…… 毕竟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叶永诚夫妇也不好怎么管他。说上几回，他改了又犯、犯了又改，叶永诚夫妇也只好随便他去。谁想，他现在居然和叶梅香纠缠到一起！ 叶梅香的丈夫叫做马来祥，是一个老实巴交、甚至有点窝囊的人。她出嫁之后，生活一直不如意，整日和马来祥也是别别扭扭的。而马来祥一没手艺、二没门路，只会在田地里刨食，让叶梅香过得寒寒碜碜，有时候连一点油盐也要出去赊。 有一天，叶梅香回到娘家，在大马路上遇见了一副神气威风模样的叶德安，细问之后，她才知道现在叶德安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不免让叶梅香有一些心酸，要知道她和叶德安可是有过一段感情，却在双方父母的反对之下遗憾告终。 叶德安多少也听说了她的情况，他有些感慨，也有些同情她，不仅回小卖部拿了一些吃喝的东西给她，还塞给她五十块钱。 叶梅香接受了这些馈赠，心里也很是感激叶德安，觉得叶德安还是念着旧情。同时，她也感叹自己时运不济，不仅错过了叶德安，还跟了马来祥这样的窝囊废。 有了这一次，叶梅香就开始频繁地回娘家，并想着法子接近叶德安。毕竟两人有过一段情，叶德安并不排斥这种的别有用心的接近。这一来二去的，再加上李月华当时正怀着小儿子，两人迅速升温，不久就苟合到一起…… 叶德安一整夜打牌喝酒不归，气得李月华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两个儿子要回娘家。家人拦着不让她走，但她去意已决，怎么也听不进去劝。最后，在刘丽萍的努力下，她才把大儿子留在家里，带着小儿子哭哭咧咧地走了。 叶德安回来之时，郭惠珍就站在庭院口专门等他。 一见着人，郭惠珍立马发作了。 “你还知道回来！” 叶德安不想搭理她，径直走回屋。 郭惠珍更加生气了，骂道：“月华被你气得抱着章扬跑回娘家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你是不是要把我们这两个老东西气死，你才满意！” 叶德安继续往屋子走去。 郭惠珍被气得不行，忍不住都哭了。她带着一种绝望的语气，对儿子说道：“你是不是要像你二叔那样，弄得妻离子散？是不是要像叶国清和张云霞那样，弄得家破人亡？” 她也是恨铁不成钢！ 这些话倒是点醒了叶德安。那样悲惨的事情，任谁都不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愿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看来只有自己主动认错了。 他转过身，准备去丈人门上，把老婆孩子接回来。 郭惠珍不知道他要干嘛，就问了一句。 “我去把她们接回来。” 他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郭惠珍擦干眼角的老泪，总算能安下心来…… 就在叶德安去接他老婆的时候，叶永强家来人了——刘政军。 他是特地来给刘丽萍送货的，但这是他最后一趟帮meimei送货——这两年，跑车的人急剧增多，他与合伙人又因为经营不善，一直没有赚到钱，所以准备把车卖掉，改行去做别的生意。 叶永强是刘政军的表妹夫，刘政军到苦茶坡来，自然要到表妹夫的家里坐一坐。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天。两人虽然各有心事，但境遇与心情大致一样：刘政军就快失去开车的职业，他正烦忧自己的后路；叶永强已是一无所有，也在为自己的出路犯愁。 两个人聊着聊着，聊到了共同点上。 刘政军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叶永强回答说：“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这与回答叶德兴的时候，如出一辙。 接着，他反过来刘问政军：“你呢？是打算改行，还是继续开车？” “我不打算继续开车！你也知道，开车累、又赚不了什么钱。” “打算改行？” “是有这个打算，可不知道做什么好。你的门路多，要不……给我指点一二？” 叶永强苦笑着回答说：“我都这个样子了，哪里还能有什么门路！” 刘政军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碰了叶永强的痛处，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叶永强已经习惯了，并没有表现出反感的情绪。 刘政军松了一口气，然后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前些天，我们村里几个去深圳的人回来了……” 他和叶德兴一样，说起了深圳。 “他们都说在那边发展得不错。” 叶永强随口问道：“都发展什么呢？” “有人种植蔬菜，有人承包荔枝园，也有人承包鱼塘养鱼，还有人正集资开办制衣厂和电子厂……” 这是叶永强第一次听说那边的具体情况，立即引起了他的兴趣。 刘政军继续说道：“那些回来的人，一个个跟发了财似的！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嘴里抽的……你还没有怎么用过五十元人民币，还没有怎么见过一百元人民币吧？人家腰包里鼓鼓的，都是这些大钞！” 说到大钞时，刘政军不由得地竖起了大拇指。 （历史背景：第四套人民币中，五十元面值于1987年4月27日发行，一百元面值于1988年5月10日发行。） 刘政军说的这些情况，并不能让叶永强感到不可思议，毕竟他风光过，也见过一些世面。不过，他疑惑那里当真如此的好？大家赚的都是大钱？若当真如此，那他一定会感到不可思议！ 他又觉得刘政军对他说这些话，怕是别有用心，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打算到深圳那边发展吧？” “如果我待在家里，除了继续干开车的老本行，估计也只能当个安安分分的农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那边果真能有所发展，我是很乐意去。不过，咱们这些人，祖宗八辈都是土农民，想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可不是嘴上说的这么轻巧！” 他说的很有道理。谁都希望有所发展，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这样的能力和勇气。再者，很多事情不是想去做就可以去做的，之间存在着许多顾虑和阻碍。社会在急剧地发展与变化，很多人即使再怎么不安与sao动，都只能举步徘徊，不敢前行…… 刘政军回去了，但叶永强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耳朵里也一直响起刘政军对他说的话。他清楚，凤来县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而上山村的天地太小，能折腾的都让别人折腾去了——叶德安的碾米厂、刘丽萍的小卖部、张坚定的茶叶、叶文明的芦柑园……此时，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若想东山再起，恐怕只有勇敢地走出去，寻找机会重新开始。 然而，这绝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1988年即将过去。 叶永强要到镇上给小儿子、小女儿上户口。两个孩子属于超生，想要上户口很麻烦，这一趟他没能把户口办下来。准备回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到二姐夫家里一趟。前段时间，二姐夫一直为他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 他买了一些水果，来到二姐夫家，刚好二姐夫家里有客人。他把东西放下，就准备回去，但被二姐留下来吃午饭。他只好在边上坐着，听二姐夫和客人说话。 二姐夫笑容满面对那人说道：“说实话，当初听说你要去深圳，我还真替你捏了一把汗。毕竟那地方离我们这太遥远，又人生地不熟的……” 那人笑了笑，说道：“刚开始我的心里也没以个底，也是犹豫好久才下了决心！到了那边一看，那里的村民居然还在种地！我们到那里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最后还是找一些闲置的牛棚，加一些木板上去挡风雨。另外，那里的人讲的都是广东话，别说我们不会讲广东话，就连几句普通话都说不好！唉……刚去的那段时间，真是苦啊！我老婆为此还哭过好几次……” “那后来呢？” “我们这些人，先是承包了一些土地种植蔬菜。随后，一些人又承包了荔枝园，办起了农场，这才算是解决了我们的基本生活。随着我们慢慢站稳了脚，再加上那边的政策好，发展的机会又多，又有一些人凑了一些钱，再找港商拉了一些资金，一起成立了一家服装厂和一家电子厂，打算明年正式投入生产。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跑过去，开店、做生意、建住房、建厂房……这才几年时间，那里的变化大得让人不敢想象！” 情况与刘政军说的基本一致，但现在是从亲历者口中讲出来，带给叶永强不小的冲击！他的内心突然一阵汹涌，仿佛远方已经伸出一只手，在向他召唤着、召唤着…… 那个人走后，二姐夫说道：“这是我的一个同学，是84年第一批去深圳的凤来人，听他说他在那边做装修。永强啊，你在县里的情况也就基本如此了。如果你不想窝在村里，又具备那个胆量，你就干脆去深圳那边看一看吧！能待，你就在那边好好发展；不能待，你大可回来，不会损失什么……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我跟我的同学说一声，让他在那边照顾一下你！” 叶永强不敢轻易应允，只说好好考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