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铭心
梁雍摇头晃脑的在炕上咏读着诗词,而梁媗则正在碧玉雕云的书案后执笔练习着大字,窗外是沉沉的阴云密布,而窗内却是好一派的悠闲午后时光。 青茼在为梁媗研墨,念湘坐在了炕沿正绣着手中的一副牡丹彩碟戏花花样,其间只要某只小老虎想悄悄的伸手去抓炕几上的水果时,念湘都会不时的笑着咳嗽一声,然后又看了看梁媗的方向,那小老虎就只好鼓了鼓小胖脸,然后又重新乖乖的低头读书了。 “三小姐,老爷回来了,夫人叫你与四爷赶紧过去请安。”屋外忽然有小丫鬟来通报。 “父亲回来了?” 梁媗有些意外,此时兰台可是又再次忙得人仰马翻的了,父亲这几天也是几乎都没回来过,就都直接宿在了兰台的,今天怎么会能回来了,而且还是在这么早的时辰。 梁媗不由得的愣了好一会儿后,才赶忙命青茼和念湘替梁雍梳洗更衣,她刚刚因了要练字,倒是早就盥洗完毕了,此时等梁雍准备好后,梁媗就急忙带着他去书房了。 书房内,梁思玄和沈氏正坐在首座上,等到梁媗和梁雍到了以后,就只见梁思玄面无表情的,房里的气氛也很是冷淡,梁媗偷偷看了看她娘亲,却发现沈氏的神色倒还好,依然是往日的淡漠幽冷。 “父亲,娘亲。” 梁媗和梁雍规规矩矩的给梁思玄和沈氏行礼请安。 但梁思玄却是伸手朝他们招了招手,梁媗就牵着梁雍过去了,这么几天没见,梁思玄各自询问了下他们最近的功课和生活之后,便也就露出一丝疲态了。 梁媗知道梁思玄最近因为文帝再次病倒,肯定又是忙得昏天暗日的了,因此也没有多待,在梁思玄考校完梁雍的功课后,梁媗便就带着梁雍退下了,然后也没有回正屋,而是直接就离开了南兰溪畔,送梁雍回阙秦院去了。 虽不知道今晚父亲是不是又要去月秀坞,但不管他去不去,现下梁媗和梁雍却都是不好再留在南兰溪畔的了。 “陛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自那天之后,宫门就已经被封锁了,除了郦王外,是不准任何人出入的,也不知道太妃她老人家现在怎样了。”在梁媗和梁雍离开后,沈氏便向梁思玄问道。 “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在今天我进宫去向太妃禀报东南的情况时,李太医才对太妃她老人家汇报了一遍今天的诊治结果,依然还是血气不顺,心病较重。” 梁思玄想起早上孟太妃那愁眉不展的神情,就知道文帝如今的状况怕是不好,但此时又偏偏遭逢后蜀大军压境的紧急情况,若是没有了文帝坐镇大后方稳定军心的话,这对西殷来说可是极其的不利啊。 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之后,梁思玄才又继续说道:“至于太妃她老人家,你倒不用担心,除了有些疲惫外,她老人家的身子依然康健。” “那就好,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只要太妃她老人家没事,那局面就算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的,倒是最近朝中又有人提出要二皇子监国了,是吗?” 梁思玄一点也不奇怪沈氏对朝堂之上的消息居然如此的灵通,他就只是揉着眉心点了点头,说道:“太子还被监禁在东宫呢,有些人居然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监国这个位置了,实在是有些让人堪忧。” 堪忧这样心智的人,日后一旦登上了西殷的帝位,那西殷还能有什么作为?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梁思玄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不管怎样都无法舒展开来,沈氏却忽然开口说道。“这事,我看更有可能是背后之人的意愿吧。” 背后之人?蕙妃? 梁思玄手一顿,的确二皇子祁成实在是不像会干出这种事的人,虽然现在的祁成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二皇子殿下了,但梁思玄却还是知道,祁成在这个时候还是更愿意采取保守一些得做法的,而当下朝堂之上络绎不绝的请求让二皇子监国的那些奏折,应该都是蕙妃的意思。 可就今早,在又有一位大臣提出了监国一事时,梁思玄却也看到了二皇子祁成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反感的神情啊,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呢? 梁思玄摇了摇头道:“我看着二皇子殿下也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这事他就算没支持,怕也是没有反对的,蕙妃娘娘能左右他的决定,可却也不能左右他的意愿吧。” “不管如何,现下还是只要太妃她老人家没事就好,对了,我有另外一件事想和你说。” 梁思玄本来是要去端茶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他没想到沈氏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么多年了,他们两人之间能好好聊的话题好像就只有一个了吧,除了政事之外,他们之间还能心平气和得说什么呢? 梁思玄有些讶异的看向了沈氏,但沈氏却眉眼不惊的继续说道:“上次你和我说,你有意让茂哥儿现在就搬出内院去,可后来我想了想,还是等一两年后再说此事吧。”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沈氏说得冷冷淡淡的,但梁思玄却是听得剑眉高扬,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还是那个除了梁媗和梁雍外,什么事都漠不关己的人吗? 梁思玄惊得不轻,可沈氏却不给他继续诧异的机会,“这是昨天婳姐儿来找我说的,韩里芷走了后,茂哥儿就一直都是她在照顾的,你此时让茂哥儿忽然搬去前院,不说他到底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习惯这些突来的变化,就算对婳姐儿也是不好的,茂哥儿今年不过才比雍儿大两岁罢了。” 有些话沈氏没有说得很清楚,可梁思玄却完全听懂了,韩氏才走了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梁茂也刚刚才从没有了母亲的震惊之中慢慢的恢复过来。 这一切可以说是有一大半的功劳都是梁婳的,但要是在此时又把梁茂从梁婳身边带走的话,那梁茂这次能不能再恢复过来可就不知道了。 至于照顾的梁茂责任,本来是应该由沈氏这个嫡母来负责之类的话,梁思玄完全就没有想过,这也是自当年他纳了韩氏这第一个姬妾之后,就从来没有对沈氏有过的念想。 书房内一时之间就是一阵沉寂,沈氏若无其事的喝着茶,梁思玄则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在好久之后,梁思玄开口道:“原来是婳姐儿求到你这里来了。” “嗯,反正我不同意茂哥儿此时就搬出内院去,还请老爷再考虑一下吧。”沈氏没有把梁媗给说出来,把这事就只当成梁婳来南兰溪畔亲自对她的拜托,至于中间经过梁媗周旋的事,沈氏一个字都没有提。 毕竟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而终归又是梁思玄都已经发过话的事了,梁婳是梁茂的胞姐,又是在现下这个特殊的时候,梁思玄对她自然不会有多苛刻。 但梁媗可就不同了,对长辈都已经决定好了的事多加妄言,这不管是落在梁思玄的耳里,还是不小心被有心人知道了,那对梁媗就又会是一个不敬不孝的帽子了,因此沈氏压根就没有提过梁媗一个字。 梁思玄又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说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此事就先放一放吧。” 本来梁思玄也觉得此时让梁茂搬去外院是有些太早了,但梁羡的说辞又让得他觉得男儿自然还是功名要紧,此时让梁茂抓紧用功,在学业上有所进益才是正事。 可他没料到的却是,梁婳竟会这么反对,还求到了南兰溪畔这儿,而沈氏居然也会同意梁婳的想法,这让得梁思玄是完全没想到的。 但如果沈氏和梁婳都觉得梁茂此时搬出外院是还有些为时过早的事情,那梁思玄也不会坚持,反正这本来也应该是沈氏决定的事,但以往因了沈氏从不管这些琐碎,所以就都是由韩氏和杨氏她们自己决定了,然后又来向他禀报。 此时要不是发生了那些事,韩氏去了悲慈庵的话,那自然也轮不到梁思玄来cao心这些事情的,现下难得沈氏愿意插手,那梁思玄哪还有什么异议。 梁茂搬去外院的事,这下倒也就决定先放一放了,但此事一商议完,梁思玄和沈氏之间就又安静下来了,两人沉默了半晌后,梁思玄就忽然起身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嗯,慢走。”沈氏也起身,微微向梁思玄福身一礼后,就转头吩咐弄琴送他离开。 梁思玄举步往外走,沈氏则转身进了里间,吩咐墨画烧水准备梳洗沐浴,两人就这样分开了,而镇东大将军府的夜晚,还是和以往的每一个深夜一般,安静祥和。 …… …… “大小姐今日在早上给夫人请安过后,就一整天都待在了裁素院内,只除了午饭和晚饭后,大小姐会带着三爷到裁素院附近的花园里散食外,其余时间大小姐都是待在了裁素院里的。而二小姐那边也是如此,今日一整天,二小姐除了去给夫人和朱姨娘请安外,就是差不多一直待在了悬秋阁内的,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云曛内, 青茼在折枝掐丝的檀木桌上挑拣着花样,一旁的念湘则在对梁媗禀报着今日梁婳和梁姷一整天的行踪,这都是梁媗突然吩咐给念湘的事。 “都没什么特别的啊。”而梁媗则倚在了绣淡色迎春花的靠枕上,喃喃了两句。 梁婳这么安静还说的过去,但梁姷怎么也是这样?她此时难道不是该正积极的谋划接近祁瑜的事情吗,她在这个时候怎么反而安静下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了? 梁媗独自在心里思索着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念湘转头去看,发现是她派去守在南兰溪畔外的人,因而在看见梁媗正在沉吟时,念湘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后便又回来了。 “小姐。” “啊?”梁媗想的正出神,被念湘这么一唤,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就只是抬头望向了她,而念湘则顿了顿,才说道:“刚刚守在南兰溪畔那儿的人送回了消息,说是老爷已经离开了。” “哦,知道了。”梁媗怔了怔,然后就平静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她也真的并不感到有多意外,相反的则是,若父亲留在了南兰溪畔,那梁媗才会感到吃惊呢。 “好了,夜深了,我们也歇息吧。”梁媗忽然起身,也不再纠结梁姷的事了,吩咐青茼和念湘去烧水之后,梁媗在梳洗沐浴过后,便上床歇息了。 一夜无话,直到第二天破晓到来之后,梁媗还是和以往一般的在起床盥洗过后,便先去了南兰溪畔给沈氏请安,然后又在把梁雍送去了鹤寿斋后,梁媗便向沈氏请示,说她要出府一趟。 “过几天就是钟小姐的生辰了,我打算去舍春号和禾丰斋逛一逛,看看选什么做为生辰贺礼才比较好。” “早去早回。” “是,娘亲、”梁媗在得到沈氏的同意后,便离开了镇东大将军府,向着舍春号去了,虽说她今天出府得真实目的并不是为了给钟晴买生辰贺礼,因为她早就准备好了,但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因此梁媗在到了舍春号以后,便随意的在里面逛了逛就离开了,然后便直接就往禾丰斋而去,虽然今天并不是鸣玉系墨宝出售的日子,但等到梁媗抵达以后,却还是看到了人潮汹涌的画面。 禾丰斋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好啊,梁媗在心底忍不住感叹了一番,便又忍不住想起她第一次在这儿拍下那件鸣玉系墨宝的事了。 当时她为的是要让楚孤欠下娘亲一个人情,所以千方百计的要拍下那件墨宝,然后迫使本想通过她三舅舅去结识兰陵和晋阳方面的士子们的楚孤,不得不跟着她到镇东大将军府去拜见她娘亲。 这些原不是很难的事,却是梁媗在费尽心机之后才想到的办法,而当它成功的时候,梁媗还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的高兴,那种因为自己的努力而终于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走向,努力让悲剧不要降临的可能的成真,是别人绝不可能理解的梁媗的心情。
希望今天也顺利吧! 站在了禾丰斋的大门,梁媗暗暗地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就抬步往里走去了,在梁媗刚踏进禾丰斋的大门后,便就有掌柜亲自出来相迎,“稀客啊真是稀客,梁三小姐快里面请,小的这就让人去二楼准备好雅间。” 自从梁媗第一次到过禾丰斋之后,禾丰斋就已经备下梁媗的档案了,并且通知了所有的小厮们,只要是一见到梁媗到来,那必须得第一时间通知掌柜们。 因而刚刚在梁媗才一踏进禾丰斋,就有掌柜的亲自来迎,并且没用多久,二楼的雅间便就准备好了。 梁媗在向掌柜的道了一声谢后,便也就直接上二楼去了,此时禾丰斋里的人多,梁媗也不想逗留在一楼,给其他人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毕竟就只梁媗随身的侍卫和丫鬟婆子们就不少了,硬要在一楼这拥挤的人群之中摆出这样的阵仗,那肯定是会让其他人不高兴的,而梁媗也不喜欢被这样的注视着。 因此在禾丰斋得掌柜的亲自带领下,梁媗走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雅厢后,掌柜的在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十分识相的退下了,雅间内就只留下了梁媗和念湘二人,侍卫们和其他丫鬟婆子们则都候在了外面。 “小姐,吃茶。” 梁媗正透过临窗的竹帘看向一楼,而念湘则递过了一杯禾丰斋的绿雪,那淡淡的茶香气顿时就盈满在了屋内,让得梁媗都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还是有些紧张了,但后天可就是赢王妃的生辰了呢,成文也确实打听到今天就是赢王世子回京的日子了,以赢王妃酷爱丹青的喜好,赢王世子这几天都应该是会来禾丰斋逛一逛,以期能遇到什么品相极好得墨宝的。 毕竟鸣玉系很是稀少,与其在它身上浪费时间,那还不如放眼在其他能收购到的珍品上了。况且,以赢王妃的身份,鸣玉系的墨宝肯定也有不少了,也并不是非它不可的。 那在这个前提下,赢王世子就肯定是会来禾丰斋的了,而只要赢王世子来了,那一直想着与掌管西三道的武备的赢王搭上线得楚孤又怎么可能会不来呢? 梁媗今天就是冲着楚孤来的,她总是觉得梁羡和梁姷有异,但已她的能力,有些事还是根本就不能查清楚的。 就好像是梁姷吧,她总不能让曹掌柜去帮她查梁姷的事情吧,若沈氏以后问起时,她又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她早就知道梁姷会对祁瑜心心念念的吧? 有些事梁媗还真就是说不清楚的,也不能对其他人说明白,因而她就只能想到楚孤了,除了楚孤之外,梁媗再想不到还有谁有能力可以去帮她查出她想知道的事情,而又能托付的了。 虽然说来好笑,但梁媗对楚孤其实是害怕的,可因了前世的记忆,梁媗成为了他的救命恩人,而她也知道,只要是对楚孤有恩的人,那他就绝对会百倍的还报。 因此梁媗更是肯定,楚孤绝对不会把她卖了的,在这种时候,她能拜托的人居然就只有他一个了,这种事实实在是让得梁媗啼笑皆非,可又有些无可奈何。 心底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梁媗这才努力把注意力又重新的投向了一楼,而那儿虽然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可在过了好久之后,梁媗想见的人却还是没有到来。 而时间却一点点的流过,从早晨的巳时正到将近未时的时候,虽然禾丰斋里也已经来来往往了许多的王公贵族,但偏偏就是梁媗想等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来。 不止楚孤的身影始终未见,就连赢王世子也一直都没有出现,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赢王世子在外虽然没有什么贤名,但对赢王和赢王妃的孝心却还是众所周知的,在如今赢王妃的生辰都已经快要到了的时候,赢王世子怎么可能不来禾丰斋一逛呢? 这不管怎么说都说不通啊,梁媗轻轻触摸着手中碧玉三镶翠水茶盏,视线却依然在扫视着一楼处,心里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不过与之同时,梁媗却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对楚孤,果然还是惧怕要多了一些的啊。 心里复杂的情绪交替着,梁媗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刚刚准备起身离开时,念湘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诧异的低语,梁媗好奇的转头望去,却只见在念湘的视线所望之处,有一个梁媗十分熟悉的身影——长平公主。 她怎么会在这儿? 梁媗瞠大了眼,半晌都有些回不过神来,那个平日里就算是在过年过节、热闹繁华的灯祭时候,也绝不出宫的长平公主,此时竟然出现在了禾丰斋?而且还是在这种人潮拥挤的时候? 梁媗真是想不吃惊都不可能啊,而原先本打算离开的人,此时也又再度坐了回去,低头看着一楼那个被众多身穿普通衣饰的禁军给簇拥在了中心的长平公主的一举一动。 只见就在那人潮拥挤的地方,长平公主才在刚刚踏进禾丰斋时,就因了那不寻常的大阵仗给吸引了不少目光,而等得原先接待梁媗的那个掌柜的又急急忙忙的出现后,就见一个禁军侍卫好像是从怀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才一递给那掌柜的看了一眼后,那掌柜的就连忙殷勤得不行的凑了过去。 但要知道长平公主可不是谁都理的,那掌柜的不过才走两步就已经被禁军给拦下来了,然后也没再多耽搁,那掌柜的便又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到二楼去收拾出了一个雅间,把长平公主给迎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