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万历士大夫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五章 何县令,约么?

第二十五章 何县令,约么?

    林卓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更加揪心了,又有一个好兄弟掉进了这个大漩涡里面,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要面临家破人亡的惨剧,但是同时,他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即便情形更加严峻更加紧迫,他却不必承受情感上的折磨,两个兄弟都是人家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rou中刺,无论出于他们共同朋友的义气,还是作为先知者消弭灾难的责任感,除了背水一搏别无出路,也不用再盘算出卖谁营救谁这种拷打灵魂的命题。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没有心灵深处的枷锁,林卓大公子顿时觉得天高云淡,一切都在如来佛掌中,既然这场风波不可避免,那就得好好想想有可能的潜在的盟友,努力寻求对自家阵营最为有利的局面。

    林卓稍微捋了捋,很多线条都渐渐清楚,疑似幕后主使的许翰同知,想要挑起僰人与朝廷的争端,他通过和润号把金百万的米盐交易授权拿走,却又秘而不宣,又不知这批霉变米粮是怎么通过层层检验的?抑或是在某个对方有绝对把握的关节调换的?戎县的户房有问题那是肯定的了,霉变米粮激起僰人内部强烈反弹,哈朴到府城讨公道,反而被府城以闹事名义直接扣押,转手押解到戎县,却又派了两个高官镇住何举,让何举无法缓和甚至扑灭矛盾,再加上僰人有可能的内jian时不时输送点儿把柄弹药,几乎已经成了死结。

    “好算计啊……”林卓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不沾一点儿因果,阳谋阴谋两手都很硬,拿捏得炉火纯青,真是好算计啊……”

    突然,林卓“腾”地跳了起来,不对啊,照这个计划执行下去,戎县的金百万作为肇事者固然摆脱不了干系,但是何举作为县令,扣押僰人族长激化矛盾,那也是一个罪魁祸首啊?那何县令,是一个类似金百万的牺牲品,还是一个打击目标?

    “嘿嘿嘿……”林卓正在犯愁这种官场来的冷枪暗箭,自己不大点儿一个童生,完全是还没入门的读书人,认识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何举了,不仅信息逼仄,不了解内部脉络,以至于敌友难辨,更无处借力,无法进行干扰,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排兵布阵,干瞪眼,实在难以应对,各种被动挨打,见招拆招,拆到现在别人布局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僰人那边还在各种拖延大法,扑火救火不亦乐乎,金百万这边也是鱼游沸鼎,随时都可能被人头落地,盖棺论定,头疼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现在就有一个出现在他面前了,不管是牺牲品还是打击目标,作为一个三十多岁就高中进士的人物,也算的上是少年得志了吧。何举大人,为了自己的十年寒窗,怎么着也要挣扎一下才是。

    林卓想起了何举在书房里拿起笔,又放下,那种身体被掏空的焦灼情状,嗯,作为戎县的一份子,作为一名光荣的县学童生,帮县太爷一把,责无旁贷啊。

    林卓洗了把冷水脸振奋一下精神,嗯,耿大力兄弟走了,没有贴身服务,还真是有些不习惯,越来越有地主阶级的自觉了呢,林卓不由地在心中自嘲。

    林卓揣着异样的心思走出住处的时候,却迎面碰到金凫和陈苏两人走过来,金凫还有些扭扭捏捏的,脸上也是一副灰蒙蒙愁苦密布的样子,陈苏在旁边生拉活扯、苦口婆心在劝说些什么,仔细一看金凫这厮手里还攥着一根怪模怪样的木条,两个人看到林卓从房间内信步走出,一时间愣怔在了那里,金凫转身就要肇事逃逸,被陈苏一把拉住,走不掉的金凫无奈的跺了跺脚,拿着那个木条就朝着林卓走过来。

    没有等到金凫开口,林卓心中就已经哑然失笑,“金凫啊,你拿个木条是要来报仇的么?先说好,昨日下午对你一番痛骂是我的不对。”林卓先一步承认了错误,金凫这孩子还是比较要脸的,县学人流熙攘之处,把他颜面扫地,不利于他的生长发育啊,林卓蓦然觉得自己有些像是老妈子,cao心的事情委实太多了。“但是你要是想拿木条来殴打我,我可是也会还手的。”说着,林童生就给弄了个白鹤亮翅的造型,示意手拿凶器的金凫前方高能,莫要靠近。

    看到林卓兀自在对面耍宝,走到半路的金凫一时间百感交集,捏着手中的木条,站在原地,面上布满了委屈、感动还有愤恨,横一道竖一道的情绪将他圆润的脸庞拉扯得面目全非。昨日下午林卓走后,金凫也是顺着金百万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走动了几家场面上的大户人家求助,可以说是半天时间尝够了一生的世态炎凉,偌大的金家如今竟然只能依靠这个交情最淡,却也是最孱弱的童生了。

    顺着横一道竖一道的坟起的rou棱,喷涌而出的泪水在那张胖脸上画出了诡异的图形,林卓也停下了耍宝,走上前去,拍了拍金凫的肩膀,一个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骤然遭逢大变,还亲眼看到了家里的两条人命,有所失态在所难免,林卓从来都没有生出过怪责他的意思。

    金凫满含愧疚的看了看林卓,蠕动了几下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手里的木条还舞了几下,往西的摇唇鼓舌和长袖善舞不见了踪影,那尴尬难为情的情状让林卓莞尔。

    “金凫啊,人家要负荆请罪,可是要光着膀子的,你这个衣冠整齐的样子可是不行啊……”林卓促狭心起,挑逗起了快要再度急哭了的金凫。

    金凫眼光飘向陈苏,眼睛里有些谴责,似乎是在说为什么剧本会不一样。

    陈苏却比金凫干脆的多了,他撩起衣襟,向着林卓直接跪倒在地,“金家此番遭遇大难,往日高朋故交全数作壁上观,甚而……”陈苏看了一眼金凫,“甚而有落井下石,暗箭伤人者,眼下金家危如累卵,朝不保夕,陈苏眼界狭窄、庸碌无能,不能匡助少爷,金家上下两百口,全都仰仗林公子了。”说完了就“咣咣咣”连续磕了好几个头。

    林卓上前把陈苏扶起来,“世叔与我有恩,金凫与我乃是至交,林卓断不会袖手旁观,今日我先去县衙一趟,晚间我们在食无竹碰面,商量日后行止。”

    转身看向金凫,“世叔行商半生,家大业大,金家也是枝繁叶茂,眼下用人之际,你且多多思量,亲戚家人可有为官者可为助力奥援,家中管事掌柜也要好生笼络,莫要吝惜钱财,先稳住阵脚再说。”

    林卓再次来到县衙,看到洪武大帝的恐吓,心中别有一番滋味,“下民易虐”?何止是容易,遥远的府城,一位大佬打个喷嚏使个坏,下民就要死个几十万了好么?

    跟上次一样,林卓先看到的是钱师爷,看他的模样,似乎休息的不是很好,显得很是疲惫,但是精神却还可以,而且意态很是放松,走路也是健步如飞,一口气上六楼估计都不会太费劲儿。

    “林公子这次来,时间可是赶得巧,县尊刚刚午休起身,后面也并无要务,应该可以多聊会儿……”钱师爷照例开始露口风,林卓有时候很莫名,老钱是做好人好事习惯了呢,还是别有所图,这些免费的信息,会不会有毒?

    “如此,正好,林卓正要多承县尊大人教诲。”林卓八风不动,虽然老钱的信息没有成本,但是从上次来看,他掌握不了局面,应该是个煽风点火别有所图的角色,林卓也就不跟他费太多口舌功夫,打蛇打七寸嘛。

    “嗯,也对,县尊近几日颇为忙碌,夜间往往休息不好,这才在午后昼寝,养养精神头儿……”林卓第一次觉得接收消息也可以让人那么痛苦,虽然这些事情都可以想见,但是老钱说出来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何举要撂挑子?

    “正应当如此,县尊日理万机,理应善加保养。”林卓仍旧不接招。

    “正是正是,为官一任嘛……哎……”这该死的老头儿,何举真的要走人了?尼玛这对他本人来说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对林卓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噩耗啊。

    林卓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侵袭全身,自己的每一步想法,都被人牢牢堵死在门外,这种感觉很不快乐。

    “师爷说的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何大人想来还能为戎县种下更多福田……”林卓硬着头皮接着话茬儿说,这也是他的美好愿望。

    还好,很快就到了何举的书房外,要不然,林卓估计能够被这不温不火但是杀伤力极强的钱师爷给逼疯。

    这也在侧面给了林卓提示,钱师爷是何举的身边人,看他这风风雨雨尽在掌中的模样,何举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也不知道何举是怎么把钱师爷拐带到手的,整个是一个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定时炸弹。

    立身不谨,素来是为官者的大忌,何大人仕途起点如此窘迫,大概也跟这点有很大关系。嗯,要是今天勾搭何举成功,第一步就要跟钱师爷做隐性的隔绝。

    林卓走进何举的书房,钱师爷立在门外,神色变幻不已,良久才肃然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