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忆往昔情怀摧流年

    在魏芝芳的记忆中，那是一段她此生最绚烂亦是最痛苦的日子。饱满的青春被肆无忌惮的挥洒在那青山绿水、麦圈田埂之间。她仿佛还是那个扎着一条黑黝黝粗壮辫子的18岁少女。总是在艳阳高照的午后，争着谁也不愿顶着烈日去山上放羊的苦差，却只是为了去与自己的心上人相会。那时节，爱情竟成了生命的全部，纵然饥肠辘辘，前程未卜，依然破坏不了约会情郎的好心情。

    那时节，青春俨然是被用来浪费的，当然也是用来浪漫的。她与陆建华一辈子的记忆仿佛都写在了那里。陆建华说，他印象中的她，永远是那个穿着一条上海寄过来的窄腰花布连衣裙，扎着垂到腰际的粗辫子，伴着自己欢快的口琴翩然起舞的少女。那琴音在那广阔的天空中来回的荡漾，魏芝芳的粗辫子以及那段细腰，很多年后依然在他眼前来回的恍，竟是令他那般的眼花缭乱、心神荡漾！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互相依偎着，坐在后山坡上，望着那红彤彤的太阳，像一枚巨大的咸蛋黄般，染红了整个西边的天空。那样的夕阳没几个人见过，即使见过的人，也没几人如他们那般醉过。醉到极致的时候，唯有彼此的身体能够继续将那青春的火焰熊熊燃烧，恨不得双双变成西边的那团火，就这么将整个生命燃烧殆尽！在山坡上、麦田里、羊群间，那种与天地合一，与自己的恋人合一的温度，至今仍熨烫着两人的心。可是，没多久，魏芝芳就怀孕了。两个少年好似闯了弥天大祸般抱头痛哭。

    随之而来的麻烦接踵而至。魏芝芳的肚子一日比一日明显，终于被崔阿婆首先看了出来。魏芝芳自从被下放，就一直寄宿在崔阿婆家，与阿婆的关系十分亲近。崔阿婆是一个寡妇，整整守了二十年的寡。独自一人将唯一的一个略微有些智障的儿子拉扯大，帮他娶了个跛足的媳妇，生活也十分的艰辛。魏芝芳因家境还算殷实，时常收到从上海寄来的各种吃穿用品，除了留一点自己必须的，其余的统统送给崔阿婆，两人的感情便渐渐好得跟母女一般。崔阿婆知道了这件事，却也没有责怪她，两人关起门来，只是任由这个孩子在自己的怀里颤抖着哭泣！

    崔阿婆让自己的跛足媳妇佯装怀孕。在崔阿婆一家的掩护之下，魏芝芳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孩子生了下来。当家中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时，这孩子也顺利成章的成为了崔家的后代。

    后来，有了一个回城的指标，所有的知青争得头破血流。有的人给知青办胡主任送钱，有的送烟，也有的献媚。可最终，魏芝芳瞒着陆建华献身给了对自己垂涎已久的胡主任，最终这个指标顺利的落到了没送任何礼而且一心想留下来的陆建华身上。当这个消息公布的时候，众人哗然，但没有一个人猜到事实的真相。那些为争得自己回城，同样献身胡主任的年轻女子，也一个一个失望而归！

    然而，胡主任打主意长期霸占魏芝芳身子的愿望最终还是破灭了。待陆建华顺利回城以后，崔阿婆向县领导举报了胡主任。胡主任被调查了，查出来的贿赂名单以及与女知青乱搞的名单里也包括了魏芝芳。最终，县领导决定将这份名单封存起来，可小道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村。一时间，魏芝芳竟成了众矢之的，整个村落的人，谁都可以随意唾弃和践踏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却也因为她，令得名单里另外的那些年轻女孩们幸免于难。而这些女子中有人暗地里同情魏芝芳，也有人站出来公开羞辱她。正是因为她，才令她们白白献了身，却没有得到那次回城的机会。可是，这一切魏芝芳从来没有后悔过。她宁愿做一个人人口中的“小娼妇”，也不要做一个长年被胡主任霸占的行尸走rou。可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当所有的惶恐、不满、压抑和痛苦都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时，人已经与野兽无异了。谁料，魏芝芳却也因祸得福。当魏芝芳的事传到县领导王副县长耳朵里时，这位敦厚的长者亲自接待了魏芝芳。这一聊，才意外得知魏芝芳的父亲竟然是自己的恩师。当得知魏芝芳的处境后，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为她争取了一个回城的名额。

    当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回到上海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她还记得，回城的头一天晚上，她怀抱着自己一周岁的女儿，给她喂了最后一次奶。望着她那心满意足甜甜睡去的小脸蛋，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几乎将她吞噬。这种与亲骨rou离别的痛远远超越了这几个月来身心所受的凌辱。

    那天夜里，崔阿婆来到她房间，如母亲一般怀抱着她，对她说：“儿啊，你好好的去。孩子我会帮你带着，她就是我的亲孙女儿啊。如果将来有机会，你也愿意回来接她，那你随时来，我会亲手把她交给你。儿啊，但如果你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那这娃自此以后就姓崔了，我以我这条老命向你保证，一辈子不会亏待她。我会让她念书，将来上大学。让她像你一样有学问，你相信阿妈吗？”

    魏芝芳在崔阿婆的怀里哭得眼泪都快流干了。她在阿婆的面前跪了下来，拿出一条自己亲手缝制的绣着“莹”字的粉红色毯子，对阿婆说：“娘啊，您就是我这世界上的第二个亲娘。莹儿我就托付给您了。这是我亲手缝的毯子，三年，三年后我若没有来接她，那您就告诉她，她姓崔，叫崔莹。如果我可以回来与她相认，我会用尽我的全部来报答您一家对我们母女俩的恩典！请受女儿三拜！”

    谁料到，这三个头磕下去，竟成了永别！

    魏芝芳全家早已经知道她在县城里的那些桃色传闻。当她回到上海的家中时，迎接她的不是父母温暖的怀抱，殷殷的期盼，而是一顿严厉的拷问。她还记得，到家的那天，已经辗转颠簸了三天三夜，当她跨进大门时，却看见父亲、母亲、大叔魏耀祖、三叔魏耀华、小叔魏耀军，以及大婶、三婶、小婶所有的长辈齐齐到场，而弟妹们却一个也不见。她吓了一跳，有些惶然的站在门口。却见众人除母亲脸上有一些眷顾的神色外，其他人皆一副冷面，好似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似的上下打量着她。

    这时，却听小婶子率先开口道：“哟，我们家的大小姐终于回来了？看这个样子好像在乡下过得很滋润嘛，还惦记这个家回来做什么？”魏芝芳强忍着心头的屈辱，也不答话，只是低着头来到父母的面前，跪了下去，低声说道：“爸、妈，我回来了！”母亲终于忍不住滴下泪来，轻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却也不敢多言。却听父亲冷笑一声道：“你还有脸回来？我们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如今，我还要舔着这张老脸低三下四去为你求情，人家那个话多难听你知道吗？若不是因为王副县长以前是我的学生，任谁也没有那个本事救得了你！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儿！”

    父亲的话犹如一根根利箭刺穿她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魏芝芳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眼泪禁不住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她“咚咚咚”的在父亲脚下磕了三个响头，呜呜咽咽的道：“请父亲恕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为我的事cao碎了心，也失了颜面，这些都是我的过错。但是念在女儿年少不更事的份上，还请父亲、母亲以及诸位叔婶长辈们宽恕我的过失。从今以后，我自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救命之恩！”说着，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一时间，额头竟已红肿了起来，她却丝毫不觉得痛。母亲秦氏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待要伸手去搀扶她，却被丈夫一把按住。魏耀辉目光冷峻的望着跪在面前的女儿，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后，又继续说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态度，那你说吧，你为的那个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魏芝芳心中一惊，没想到父亲一上来便直戳要害。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父亲见她沉默不语，“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众人皆唬了一跳。魏芝芳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却听父亲厉声说道：“你做这种下流的勾当若是为了自己得到回城的机会，倒还情有可原。可你竟然只是为了一个男人！这些传言，若不是我亲自向老王求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生出你这么个猪脑袋的女儿！本来我也不想管你了，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就让你去自生自灭算了。若不是你母亲日哭夜哭在我面前寻死觅活的，打死我也不会拉下自己这张老脸去替你求情！如今，让你说出这个男人的名字，你也不肯说，看来这男人竟比你的在世父母还亲啊，是不是啊？你倒是放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