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赏善罚恶令
女人的情绪就像多变的天,或者莫测的海。 劫后余生的张卓一行刚刚还为能重聚在一起欢呼雀跃。但没过一天,她们又愁眉不展的坐在一起,担心主力部队的安危。不知道支队里的其他同志现在怎么样了? 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很快返回了。现在漫山遍野“扫荡”的日军和伪军以及投诚的“自卫军”,根本没法走太远。至于打听到确切消息,更是不可能了。 在“扫荡”中,已经有不少的山寨被怀疑是八路军的据点,被日军发泄般地攻破了。里面的人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日军全部歼灭。 但在大青山落草的都不是良善之辈。山寨大多留有暗门或后路,真正的山贼和青壮在最后一刻都溜之大吉,倒霉的大多是山贼的眷属或者绑来的rou票、贱役。 就这样,也让好多山寨元气大伤,辛苦多年的积攒一夜之间成了黄粱一梦。不知有多少大当家的仰天长啸、欲哭无泪。 已经有不少的山寨为了自身利益,纠结在一起,自发对“扫荡”的日军部队开展袭扰作战。利用自己对地势、地形的熟悉,四面出击,搞得日军顾此失彼,已经感到头痛了。 房间里,张卓和电台班的其他四个女同志已经商量了半天。这种时候,女人的劣势尽显无疑:她们甚至连出门打探消息的能力都没有。要不是有张卓能让梁三儿帮助,她们现在已经全军覆没了。 这会儿张卓从笔记本上抬起头说:“好了。我整理了大家的意见,一致同意两条腿走路。一边抓紧寻找支队主力,一边尽快修复电台,争取早点与总部取得联系,汇报我们的情况,请示下一步的行动指示。” 脸有点圆胖的电台班女战士李亚鹿有点发愁地说:“电台有几个部件受到了磕碰,不知道能不能修得好?以前班里技术最好的小陈牺牲了,现在连个修电台的人都找不到。最关键的是,电台的所有电池都遗失了。没有电,就算修好电台也没办法启用的。” 这种状态让一帮女人重新陷入了愁云惨雾中,大家支着脑袋相互望着,谁也说不出什么好办法。 张卓合上笔记本说:“大家不要灰心。困难是暂时的,我想只要咱们积极努力,肯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我再去找山寨里的人商量商量,看他们能不能再使使劲,帮咱们渡过眼前的难关。” 周楠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有点犹豫地说:“卓姐,还是算了吧。咱们已经很麻烦他们了。这次“扫荡”仅日军就有一个多旅团,还有伪军、伪蒙军以及山里的“自卫军”配合,基本上把这一片大青山围得水泄不通。如果为了帮咱们,把他们也牵连进来,一旦有了伤亡,咱们心里多过意不去呀!” 张卓眼角闪过一丝狡黠:“对一般人来说,是已经很麻烦他们了。但对三义县的人来说,还差得远呢。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他们至多一个营的规模却打得是团的旗号。最关键的一点,他们有海量的补给。这说明什么?” 女人们迷茫地摇摇头,不知道张卓想说什么。 张卓两手一拍,“嘿,要不说你们不了解他们呢。这帮坏小子们有很大的潜力有待我们挖掘。他们没有释放出来的能量非常庞大……。” 李亚鹿打断张卓的话头:“可张姐,即使他们有很大的能力,凭什么会帮我们呢?能收留我们,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想要他们出去和日本人对着干,这个恐怕是不可能的。” “不,完全有可能。关键要看我们付出什么代价?” 女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张卓打得什么主意? 最了解张卓的周楠也感觉自己的大脑迟钝起来:“可是卓姐,我们在这里白吃白喝他们的,哪里有多余的东西去和他们交换?” 张卓清清嗓子,站起来用手掸掸衣服、捋顺头发说:“你们看我怎么样?” “啊?” 所有人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卓了。 张卓笑了笑说:“我在三义县长大,三义县的人想什么我还是能把握住的。他们最大的原则就是无利不早起,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就是亲娘老子掉进河里,也不会伸把手的。” 没想到张卓对梁三儿一伙的评价如此低。周楠有点吃惊:“可是卓姐,这个梁团座不是一直很爱慕你吗?他怎么会对你趁火打劫呢?况且,你怎么这么确定他一定会向你提条件?” 张卓自嘲地笑笑:“我在三义县和他一起长大,说的夸张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如果说三义县当家的白老太爷还有点民族主义情怀,梁三儿这个坏小子则从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他从小好享受,这次竟然在这么偏远的地方遇到他,没有其他的原因,肯定是白老太爷派他来打日本人,他怕自己折本,就偷偷躲到这里避战来了。等过个一年半载,回去后能交差就行。” 不得不说,张卓已经把梁三儿揣摩得入骨三分了。她凭着敏锐的直觉已经把梁三儿的小九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要不人常说一物降一物呢。能对付梁三儿的,非张卓莫属。 周楠仍然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她嘴里喃喃道:“你是他爱的人耶。梁团座一表人才,不会那么过分,向你提出这么龌龊下流的条件吧?” 张卓很不淑女的打了个响指:“不这么做他还叫梁三儿?” 张卓刮刮周楠的鼻子说:“如果你不相信,那咱们也像三义县的坏小子们一样打个赌。如果他对我落井下石,提出非分的条件,就算你输,怎么样?” 旁边的李亚鹿插进来:“可是张姐,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个梁团座真像你说得那么不堪,迫使你答应他的非分要求。可他怎么兑现他的承诺呢?这漫山遍野的日本人,总不至于就靠他这里的几百号人能赶走的吧?” 张卓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退敌。不过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个坏小子肯定有办法能退敌。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所有人像看花痴一样看着张卓:“不是你喜欢这个姓梁的,就把他吹捧到天上去吧!” 院子里,张卓摇着梁三儿的胳膊哭哭啼啼:“镇云,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们。” 梁三儿和温大成正在院子里刮木头片,手里的小刀片被张卓摇的来回摆动,差点划伤了旁边的温大成。气得他竖起眼睛狠狠地瞪着张卓。 张卓压根就不理他,也可以暂时理解为现在张卓眼里只有梁三儿。 梁三儿无奈地摊开手:“小卓,不是我不帮你。你自己也看到了,现在山前、山后到处都是日军。要想在山里进出自如只有先把他们赶出去才行。可我这里只有区区几百号人,自保都办不到,哪有能力赶走日军呢?你听我的话,暂时就乖乖待在我这里。我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日本人不可能永远待在山里,只要他们一退兵,我马上就护送你去找你们的部队。到时候你想留想走,我绝无二话,怎么样?” 张卓嘟着嘴:“不行!你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的。我想要什么你都能满足我。” 梁三儿一脸的苦笑:“是。这话我说过。可你也不能强人所难,用一些过高的目标难为我呀!” 张卓泫然欲滴:“你还说。我哪里有过高的要求?姓梁的,你不要看我孤身一人就欺负我。” 梁三儿立即软了:“姑奶奶,我哪里敢欺负你。好了,好了。容我想想办法,一旦我有主意了就告诉你好吗?” 温大成在旁边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呦,大小姐。当年你在三义县的时候正眼都不看我三哥一眼。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三哥成了你的香饽饽了?” 正眼都不看温大成一下。张卓咬着好看的嘴唇,退后一步,左手伸出三指,右手伸出一指在左手掌心一顶。摆了个潇洒至极的姿势。 这个姿势立即让温大成肃然起敬。这是三义县的交易切口手势,外人根本不懂。张卓也是当年在三义县的时候跟着梁三儿学了点皮毛。这个手势的意思就是咱们可以交换,凡事都能商量。 梁三儿和温大成隐晦地交流了一个jian计得逞的眼神。 温大成开始搭腔:“大小姐,这个事儿呢,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代价太大。你也知道的,弄不好会把我们这把子弟兄都折在里面。三义县的规矩你也懂,怎么地,你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不要告诉我日后相报这回事。三义县的人做买卖第一句话就是一笔一帐,概不赊欠。你难道想用你的破电台交换?那就是一堆废铁,与我们一点用都没有。其他的,你还能拿得出什么来?连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们的。现在的你就是一穷二白呀!” 梁三儿假意在旁边呵斥:“温大成,你怎么说话呢?你给我态度放端正点。” 温大成和梁三儿的双簧,张卓从小就看惯了,根本不为所动。她朝着梁三儿妩媚地一笑:“我说用我自己和你交易,你愿意吗?” 梁三儿大喜之下刚想张口答应,温大成赶紧用话堵住他的嘴:“哎,大小姐。怎么个交易法?除非你立马和我三哥成亲入洞房,把生米煮成熟饭,把这桩买卖坐实了。到时候不用我三哥招呼,我老温就带人帮你把事儿办了。” 没想到梁三儿这么没底线,到自己面前做事也如此的赤裸裸,张卓有点羞恼。 她没理咋咋呼呼地温大成,死盯着梁三儿问:“这就是你的条件?如果我全答应你,你能兑现你的承诺不?” 梁三儿还想演戏。但看张卓快要爆发了,不敢做的太过,就羞眉臊眼地点点头:“我好歹也是大老爷们,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出来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张卓泼辣地一甩手:“好,就依你。咱们今天就成亲,明天我就要见行动。” 温大成截住她的话说:“大小姐,成亲也是敬告天地的事儿。虽然双方老人不在,也不能那么随意,要讲究个良辰吉日的。这么着,三天后,我们在山寨遍邀嘉宾,给你们做个见证。晚上你们入了洞房后,第四天我们就出门干日本人去。保证一个月内清除山里的日军,咋样?” 张卓霍地转身,手指着温大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在梁三儿在旁边心里七上八下、担心做的太过惹怒张卓,导致前功尽弃的时候,张卓又对着他气狠狠地说:“一言为定。我张卓保证和你成亲后生是梁家的人,死是梁家的鬼,此生此世和你不离不弃。但你也要兑现你的承诺。若有反悔……” “天打五雷轰。”梁三儿竖起两根手指发誓。 看着张卓转身气呼呼地走远了,梁三儿和温大成露出了狐狸的jian笑。他俩“啪”地一击掌,然后在手里的木片上端端正正写上了“赏善罚恶令”五个楷书。这是他俩做的最后一付木牌了。 梁三儿假仁假义地说:“大成,我对娴雅那是真心实意的。我忙着做牌子就是要招呼江湖同道共商大计,同攘外敌。我从没说过不帮她呀。这回是她主动来找我要嫁给我的,我能不答应吗?所以说,我对娴雅的心天地可鉴,没有一点落井下石的意思。” 温大成极狗腿地应承:“我作证,这次是张家大小姐主动来找你谈婚嫁的。和打日本人完全没有关系。咱们乡里乡亲的,怎么可能会落井下石呢?一点要挟她的意思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两个狐朋狗友发出了jian诈地笑声。 张卓还是嫩了点。其实,就算她不找梁三儿,看着越来越近的日军搜山部队,梁三儿自己也坐不住了。他已经在着手联系山里的各方势力,准备联合起来共同应对日军的“扫荡”。张卓懵懵懂懂间入了梁三儿的斛,白白把一口鲜rou送入了狼嘴里。 大青山占地广袤,在这个乱世中,山贼土匪自然多如牛毛。但不管山中的日子多逍遥,生活多滋润,这些饱暖后想法多起来的山贼土匪们都有深深地遗憾。这个遗憾自打宋朝水泊梁山的宋江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就是没个体面的身份,不管势力多大还是让人看不起。
现在好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国府第八战区的81军和35军联合派出了特派员,给各个山头发出了“赏善罚恶令”,诚邀大伙到葛家岔商讨归顺之事。送信的使者说了,特派员大人手握特权,想给大家给什么招牌就给什么招牌。有百十号人马的,就能当连长,有千把号人马的,自然能当团长。关键看谁的势力大,人马多,自然官就当的大。 当然了,有了编制,特派员还给大家补贴军费,虽然不多,但也让大家眼热不已。虽说领了人家的职衔就要听特派员的宣召。但这个特派员是个好特派员,他承诺绝不干涉大伙的势力划分,归顺后大家还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唯独第一次要见见大家的诚意,须跟着他和搜山的日军过过招,只要打得好的,事后还会重重的有赏。 土匪山贼哪一个入伙不交投名状的?思来想去,这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况且,日军进山后搞无差别进攻,把大青山糟蹋的乌烟瘴气,损害了所有人的利益,大伙儿早就想把他们赶出去了。现在有人带头,又有这么好的事儿,谁不去谁傻子。 葛家岔。 整个山寨被打扮得欢天喜地。场院打扫地干干净净。房前屋后到处披红挂彩,办喜事的大堂也搭了起来。一个先期赶来的山寨头子还送来了凤冠霞帔。 这个举动赢得了梁三儿的欢心。他大笔一挥,就在空白委任状上把这个只有几十号人马土匪头子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绥远游击军第七十六路总司令。至于这个总司令是多大的官,梁三儿说了,你能拉起多大的队伍,就能当多大的官。 委任状有第八战区的官印,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只不过都是空白的。 现在,梁三儿甚至发动八路军电台班的几名女战士也参与到写委任状的工作中。没办法,山寨里能胜任这项工作的人不多。 提前被强迫穿上凤冠霞帔的张卓也被逼无奈参与到写委任状的工作中:这些委任状在当天都要发给赶来的山贼土匪们。必须得提前准备。 甩着写得酸痛的胳膊,张卓心里隐隐觉得不妙:这次,弄不好梁三儿真能兑现他的承诺。 周楠边写边心情复杂地看着张卓,不知该羡慕她、安慰她还是祝贺她? 三天后,葛家岔山下旌旗如林,大军如潮。 梁三儿穿着笔挺的将校呢大衣,意气风发地在几百个土匪头子的陪同下检阅了前来报道归顺的山贼土匪们。温大成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三哥,这最少也有好几万人马。这大青山,真是匪患之乡呀!” 梁三儿轻轻地撇嘴:“管他匪患不匪患的。反正这次咱爷们就靠他们打鬼子、娶新娘呢。这一锤子买卖干完,咱们和这些山炮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伙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哪怕他们把天捅破了,也与咱爷们无关。” 检阅完部队,土匪头子们跟着梁三儿上山,观礼他和张卓的婚礼。 在一片恶俗地阿谀奉承中,张卓第二次在土匪窝中成亲。而且作为特派员的新婚夫人,她还不得不强颜欢笑,亲手为这些凶神恶煞般的恶霸们颁发了委任状。 这之后才是高潮,梁三儿根据所授官衔的大小,为这些家伙们派发了红包。里面最少都有一根小黄鱼。这么阔绰的出手,立即赢得了所有人的欢心。而且梁三儿说了,这次反“扫荡”,谁打得好、缴获多就归谁,特派员大人一毛都不要。 这更刺激了大伙儿的精神。一家几伙儿的凑起来去和日本人对着干肯定打不过,难免吃亏。但这么多人去打日本人,又有特派员居中调节,有计策、有章法,肯定占便宜。这个时候不但不吃亏,更能有不少的缴获。按照以往国府官员的做派,难免要抽成。难得这位大员要当清官,大家伙都从内心里拥护梁三儿。 在一片吆五喝六的喧嚣嘈杂中,张卓晕头转向地被送入了洞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满身酒气地梁三儿就被大伙儿推入了洞房。 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郎情妾意和借机讨价还价的机会。美色当前,梁三儿小流氓本色大爆发,使出牛一样的蛮劲,在一番撕扯打斗后把措手不及地张卓生米煮成了熟饭。 这太过分了。 吃亏后的张卓对着梁三儿连厮带打,又挠又咬。可阴谋得逞的梁三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凭张卓殴打了一夜,第二天他还是得意洋洋地顶着一头包去接见他的下属了。空留呆若木鸡的张卓在房中悔断了肠。 次日夜晚,配合日军进行搜山扫荡的自卫军突然遭到了大批人马山呼海啸般的攻击。本来还有点战斗力的自卫军在大批人马的攻击下很快溃不成军,不到一小时营区失守。残余人马漫山遍野地向山下逃去。 惊闻变故的日军主力迅速集结,向交战点快速赶去。 但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终于达到目的地时,这里早已经空无一人。不一会儿,留守山下的守备部队派人连滚带爬的赶来送信:“主力出动后营区遭到了大批中国军队的攻击,须臾就被攻破。营区里的各类物资遭到大肆劫掠,无法带走的物资全部被对方付之一炬。”现在,在山头上都能看到山脚下熊熊燃烧的火光。 日军指挥官悲愤要吐血。还没等他做出相应的部署,左侧防线的伪军漫山遍野像兔子一样逃窜而来。原来,大批中国军队冒充自卫军诈营,猝不及防的伪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带队的伪军指挥官眼见情况不妙,带头逃跑。手下的伪军有样学样,四散奔逃,彻底溃逃。 大败亏输。 到了这一步,就算日军指挥官如何不甘心,也只能指挥收拢到的部队冲破包围圈,逃出了大青山。一场精心策划、周密部署、气势恢宏的“扫荡”,就这样被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