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贵族间的权谋游戏
哈布其星夜兼程地赶回了逻些,春巴吉等一大批吐蕃够得上品级的大臣出城迎接,在城外扎下了好大一顶金帐,以作为洗尘欢宴之用,鼓乐旌旗也有安排,这规格仅次于迎归赞普的。 这次高汉总算看全了吐蕃的这些社会精英们,用高汉的家乡话来评价就两个字“生性”。 不怪唐人看不起吐蕃说他们是野蛮人,这些个手握大权的大人物们地这种场合下仍然刀不离手、弓不离身,目光都极具侵略性好象要随时找人争斗一般。手下的侍从们个个凶神恶煞,往那里一站不象是欢迎的仪仗反倒象是行刑的队伍。 象春巴吉这样略显文雅的也有,不过极少,悉猎便是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一个。 在今天这个隆重的欢迎仪式上,悉猎特意穿上了一身紫色的绵缎唐袍,脚踏唐式的官靴,站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听说这身行头是迎娶金城公主时大唐中宗赐给他的,以表彰他在联姻中所起的积极作用,非重要场合不穿。 悉猎已经年过四十,但一张硬朗、成熟的面孔配以华丽的唐服,要不是脸上的高原红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位真正的唐人。几番出使大唐,悉猎不仅深谙大唐文化而且极慕唐风,他是吐蕃极力倡导学习汉学的人之一,与其他吐蕃人的气质别有不同。 “这家伙不简单。”高汉仔细打量了悉猎一会儿得出这样的结论,总感觉在他儒雅的面具下面有一个狂野不羁的灵魂。 哈布其一行下几人风尘仆仆,只二十来天没见高汉看到哈布其的身形明显有些佝偻了,真难为他这么大岁数还为苯教和吐蕃cao这么多的心。 “恭迎国师。” 鼓乐声中,悉猎率领着群臣向哈布其施礼,态度很是谦卑,哈布其在吐蕃很少管政务,但都知道他是看着赤德祖赞长大的人,在群臣中的名望极高。 哈布其没下马,只盯着悉猎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悉猎看的冷汗都下来才开口道:“一切礼数都免了吧,我要马上去拜见青裙大师,就不陪你们了,让春巴吉代表我答谢诸位吧。” 一行人来的快速走的匆忙,把一干人等直接凉到了原地,但这帮子人没人敢表示不满。 悉猎向春巴吉说道:“按常例怎么也得把酒宴享用完了吧。” 雪域条件相对艰苦,各种物资来之不易,吐蕃立国时便定下规矩不得随意浪费,所以尽管在场的人如今都不在乎这些了,但公开场合还是要遵循古礼的。 “既然哈布其国师有事,那就由我代他吧。话说赞普出征以来,我们大家还是首次聚齐吧?正好借此机会咱们好好欢聚一番。” 春巴吉话音才落四周便是一片叫好,众人纷纷叫嚷赶快开席,都说这一阵子可紧张坏了,言下之意对悉猎搞的宵禁事颇有不满,大有就此让悉猎取消宵禁之势。说这话的都非春巴吉和悉猎的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悉猎泰然一笑,“玛相,逻些现在不太平,宵禁还是有必要的,您说呢?” 春巴吉打了个哈哈,“解禁与否还是日后由哈布其国师与悉猎喻寒定争吧,咱们今天只喝酒取乐不提国事。” 两个主要派别的首脑都达成了一致,其他人自知不好再说,只得纷纷跟着两人到金帐入座。 吐蕃贵族间的宴会很有特点,每个参与的人不但自己带刀还会带领一名带刀护卫入席,主人席间推怀换盏、护卫就站在身后守卫。这种惯例是由于雪域艰难的生活环境和长久以来各部纷争造成的,除了参与由赞普或者大相主持的军政会议外,其他任何场合都是如此。 在高汉看来就是一种社会诚信的缺失,以致于人人都有强烈的危机感,贵族阶层表现的尤为强烈。 悉猎和春巴吉分别以庆祝哈布其国师和代之答谢的名义祝了两巡酒,然后帐内便沉寂了下来,二十多个大臣竟无一人说话,都沉吟着想着各自的事儿。 “咣当”一声胞响打破了帐中的沉闷,众人闻声望去,却是一个坐在末尾身着皮甲的大汉把自己的牛角怀摔到了桌子上。 “乞力徐,你这莽汉干什么?”悉猎轻喝道。 “一个个贼眉鼠眼各怀鬼胎,这酒他娘的喝的好没意思!”乞力徐拍着大腿怒道。 “你不过一个银字由仓的小将,要不是没庐大相提携,这里哪有你的座位?现在安敢在我等重臣面前咆哮?” 乞力徐的话引起了其他权贵的一致围攻,更有甚者请求悉猎和春巴吉让他们把乞力徐赶出大帐去。 高汉第一眼看到乞力徐时就是一愣,在他们争吵期间又好好打量了乞力徐一番。 此人与赤玛类时期的大相韦-乞力徐同名,忠勇实信,为了维护唐蕃两家的和平和河湟一带两国百姓的安宁,曾应大唐河西节度使崔希逸之请两边各罢边守,结果被崔希逸的部将孙诲狠狠摆了一道,落得个只身逃亡的下场。 当然,那都是后话。从眼下看来,此人确有些正义,这样的人也是高汉一向敬佩的,更关键的是此人极象一个人,一个对高汉有过很深影响的人。 高汉在春巴吉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保他。” 乞力徐此人在吐蕃朝野是个另类,出身于军旅微末,因战功被没庐大相发现。可他虽是没庐保举的,却不是没庐的人,甚至不属于任何一派,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与人结联。 所以春巴吉也无意因他而得罪其他贵族。但现在高汉的话对春巴吉来说无疑是命令,尽管不知为何春巴吉还是不得不出面为乞力徐开脱。 “各位稍安勿躁,乞力徐将军年纪尚轻有些锐气是难免的,我王看中的便是他的忠勇耿直。别看他现在只是银制由仓的小将,难保以后不会成为我吐蕃的擎天之柱,各位且听他说如何?” 春巴吉的表态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就是乞力徐也倍感意外。春巴吉代表的可是一大贵族势力集团,这番表态暗示着他这方贵族已经认可了乞力徐的地位,给乞力徐进入等级森严的贵族圈子铺平了一条道路。 乞力徐虽显鲁莽,但并不傻,连下站起来感激向春巴吉说道:“多谢玛相给我说话的机会。刚才我是实在受不了沉闷加上心情不好有感而发罢了,我在此向各位大人陪罪了。” 乞力徐让侍从撤怀换碗连喝三碗。 “好汉子,这才是吐蕃的勇士!” 有台阶可下,众大臣口风一变纷纷叫起好来。 “国师回归之际,乞力徐将军心情为何不好?”悉猎淡淡地问道,字字诛心。眼瞅着乞力徐有投靠春巴吉之意,作为政敌当然要横插一手,政治是贵族阶层生来就会而且必须精通的游戏。
“国师回来了我当然高兴,但我王和大相还领军在外,身为武将我却只能在家纵酒寻欢、无所事事,一想于此怎不让我苦闷异常?请大人勿怪。”乞力徐说完便向悉猎深施了一礼,软中带硬生生地把悉猎顶的不轻。 “你……”悉猎一党有人勃然作色,跳起来指着乞力徐就要斥骂。 “路恭曩论请坐,事先说过今天只喝酒不谈国事。乞力徐你作的有点过了,理当再自罚三碗。”春巴吉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压了下来。 “遵命。”乞力徐也是见好就收,又连干了三碗就坐下了,再不发一言。 路恭,全名是恩兰达札路恭,是吐蕃现在的政务九大臣之一,也是悉猎一派的第二号人物。曩论,就是内臣的意思,也是赞普的近臣,很受赤德祖赞的赏识。虽然现在比起春巴吉无论是资历还是地位都要差上一些,不过他还不到三十岁,正值血气方刚的时候,受了委屈安肯罢休?春巴吉他不敢正面顶撞,但拿乞力徐出气还是可以的。 “听说乞力徐将军英勇无敌,能生撕虎豹。刚才你说饮酒无趣,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一祝酒兴?” 不等乞力徐表态春巴吉先开口了,“也好,这段时间大家过的都有些沉闷,趁此时机我们不防移步帐外,让各家勇士们都舒舒筋骨。” 春巴吉老jian巨滑,知道今天不让路恭和悉猎一党出一口气是不行的,但他把矛盾的焦点转移了,极大地淡化了针对乞力徐的危机。 “好啊,走!”吐蕃好武,宵禁以来可把人憋坏了,春巴吉的提议正搔到他们的痒处。 有唐以来,大唐和雪域都处在一个文盛武昌的时期。唐人文带刀武带墨是一种时尚,雪域武略强于文治,“贵青贱老,崇勇蔑弱”是这一时期雪域的风俗。 “悉猎大人看看咱们怎么进行?” 春巴吉难得地向悉猎征求意见,大调子是他定的,那就得让悉猎一派也有足够的发言权,这是政治平衡,不到万不得已不好打破。 “既然大家兴致这么高,那咱们就来个全套的吧。”悉猎淡淡地说道。 春巴吉善意地提醒到:“那今天一天的时间恐怕不够吧?” “不急,一天不够就两天、三天。一来是难得聚聚,让大家有时间准备好彩头,玩的高兴一点。二来是让那些杂碎们多看看我吐蕃风情,别让他们小看了我吐蕃。”悉猎说着用目光扫了一下场地周边看热闹的人。 “也好。”春巴吉眯着眼睛回到,“都想在我吐蕃兴风作浪,那就让他们看个够吧,正好也为两个月后的集会热热身。”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一场内部矛盾就此化解。维护国家利益就是维护各自的利益,在这一点上两人的立场暂时是一致的。臣僚们在大事上清醒、和睦,吐蕃的强盛在很大程度上也有赖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