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改变（一）

    “面条，不要再玩了，我们走。”简越焦急地说。

    被称为“面条”的家伙放下手中的头盖骨，怒道：“我严重警告你，不要再叫我‘面条’，我是马西莫-普罗迪博士，不是面条！”

    简越笑道：“你身材像面条，又喜欢吃面条，绰号很应景，跟你是意大利人没有任何关系。行，以后叫你泰勒。”

    普罗迪登时泄气，嘟哝道：“好吧，泰勒就泰勒，我说你这个喜欢给别人取绰号的毛病该改了，你长大了，不是小孩了……”

    “停！”简越说：“我今天有急事，这个话题我们以后再聊。”

    普罗迪知道事关重大，没有啰嗦，收拾一番跟着出了门。今天人多，格希维德于是找康德中心借了一辆奔驰面包，一路风驰电掣来到慕尼黑机场海关。

    “阿三，我想死你了！”康谢大叫着扑上来，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办公室里的德国人纷纷抬头，个个面露不悦之色。

    简越凑近耳朵轻声道：“不要大声喧哗，这里是德国。”

    康谢立刻会意，转着圈道歉。一连串的sorry过后，被惊动的人群继续做事，就当没发生过。

    康谢接着介绍来人：“这是魏荣霖，我战友；这是我老婆陶欣如，你都看过照片的。她怀里的小不点是我儿子康平逸，我觉得脸型和耳朵像我，但海关和警察都说不像。”

    简越望向普罗迪，用意大利语问：“是他们的孩子吗？”

    普罗迪端详一阵，缓缓道：“最好做亲子鉴定，外貌特征只能作为参考。”

    简越一惊，普罗迪是扎赫教育集团最好的法医人类学家，经验丰富，连他都无法确定，这次恐怕不妙。

    “你们在说什么呢？”康谢有些不悦，“我老婆绝对不可能偷人，孩子也不可能抱错，我额外出钱请名医接生的，一直在视线中。”

    简越蹙眉道：“你说的在德国都没有用，孩子和你们长得都不怎么像。我就很奇怪，是谁出的主意让孩子过来的，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康谢讪笑道：“我舍不得离开他，刚好我老婆想来欧洲看看，于是一起过来了。我怕你不同意，所以没说。你放心，孩子过来的手续齐全。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我一直在她身边，没有外出。”

    陶欣如立刻接上：“我同意做亲子鉴定，说实在的我也很纳闷为什么平逸不像父母。你们瞧，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一点都不像我，好像我只是代孕mama。”

    简越当机立断，让格希维德办担保手续，然后带着三大一小离开海关。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没人说话，幸好慕尼黑国际机场离伊斯马宁只有18公里，20分钟便到了小楼。普罗迪从实验室取来工具，抽取一家三口的血样，和格希维德一起急匆匆地离去。

    兹事体大，简越没有通知其他人，亲自忙活，招待远道而来的四人，包括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屁孩。

    “小越，你现在的气质非常像德国人，跟小时候迥然不同。”康谢端着茶杯有些迟疑地说。

    简越笑道：“你认识的我是小孩，这么多年下来，肯定会改变的。不过有一点我从没变过——原则，你犯了我的忌讳。朋友归朋友，生意是生意，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剩下的事我就不多说了。”

    康谢沉默一阵，颓然道：“我明白，你肯直说，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否则会很客气。以你现在的身份，根本不愁找不到保镖。”

    简越惊讶道：“我什么身份？我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

    听众面面相觑，魏荣霖说：“简家上了2001年度胡润中国富豪榜，排在第十位，总资产120亿人民币。螃蟹说，这些钱大部分是你的，小部分是你父亲和你伯父的。”

    简越很无语，“我伯父现在是不太正常，可我伯母一直清醒着呢，桑泰基金总资产过200亿人民币，具体多少未知，除了我的50亿，剩下的都是我伯父家的。胡润的资料根本不全，国内的隐形富豪大把，比如小螃蟹也是富豪，现在净资产过9000万人民币。”

    魏荣霖半信半疑，康谢小心翼翼地问：“我现在真有这么多钱？”

    简越点头，解释道：“94年你走的时候拿了50万，剩下的190万一直没要。我请人理财的时候顺便帮你理了，嗯，我算算啊，10%的佣金，我的辛苦费，等一下。”说完拿起一只算盘，开始噼里啪啦地算账，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抬头道：“9200万人民币左右。如果你想要，我随时可以转给你。先说清楚，大部分是股票，每天的价格都在波动中，我们只能以实盘价来交割。喂，你怎么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连小屁孩康平逸也察觉到了异样，没有再制造噪音。童牧咳嗽一声，笑道：“小老板，又有一个被您的金砖砸晕了。”

    康谢回过神来，“还有谁被金砖砸晕了？”

    童牧嘿嘿一笑，“多着呢，以后你会知道的。我现在才觉得小老板说的——‘讲空话不如来点好处’很有道理，金砖飞出，连坦克的炮筒都转向了。”

    康谢挠挠脑袋，转头道：“小越，你给我500万就行，其他你继续帮我理财，”

    “你确定？”

    康谢重重地点头，“我用不到这么多钱，也不是做大老板的料。这么多钱到我手里是祸非福，生活会变得面目全非。我准备在澄溪开一家烧烤店，然后把老宅修缮一番，以后就在澄溪定居。”

    “我也要在澄溪定居。”魏荣霖急急忙忙地插嘴。

    听众都笑，康谢说：“林子，亲归亲财要分，我在岑阳苑有两套房子，一套是别墅，我自家住，套房我送给你，到此而止，行不？”

    魏荣霖连连点头，想了想，“烧烤店我想入股，我的手艺你知道的，虽不如你，但拿得出手。”

    康谢说：“你拿两成，大螃蟹拿一成，小越拿一成，剩下的归我，行不？”

    “不行！”听众异口同声。

    “我要三成，我家不穷。”魏荣霖说。

    “大螃蟹在美国过得滋润着呢，再说他已经够肥了，不能再给他。”陶欣如说。

    “我要控股。”简越说。

    康谢怒道：“你这么大的老板居然还惦记着我的一点小手艺，也不怕撑着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简越苦着脸答道：“三成，底线，否则我另起炉灶。”

    康谢叹道：“好吧，我四成，你三成，林子两成，大螃蟹一成。林子，你不要嫌少，小越是餐饮管理高手，大螃蟹酷爱烧烤，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只能我们俩让步。”

    魏荣霖嘟哝道：“那行，不过我有个条件——以后不准再进新人，否则我另起炉灶。”

    康谢大喜，“没问题，就这么办，NND，终于可以创业了。”

    听众哭笑不得，童牧轻轻岔开话题：“小老板，既然康谢不做保镖，那您去美国就少了一个保镖，要不我跟着去？”

    简越摇摇头，“我带郝宗观和金佳娜去美国，主要是让他们接触一下美国那边的人，见见世面。欧贤还小，需要人照顾，郝宗观根本不适合当保镖。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我从来不喜欢有小家庭牵绊的保镖。你和库尔特留任主要是因为伊斯马宁很安全，其他的原因你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童牧讪笑道：“乔瓦尼和乔娜都很活泼，海伦娜比我能干，我每天回家都要做奶爸。”

    简越不置可否，转头问：“嫂子，你还想继续听吗？”

    陶欣如点头，简越淡淡地说：“那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带孩子过来？”

    陶欣如欲言又止，简越缓缓继续：“请相信，不管是什么事，只要进了我的视线，就没有查不清楚的。我不喜欢恶意的欺骗，尤其是亲近人恶意的欺骗。”

    陶欣如咬牙道：“我想带着孩子移民去美国，中国太乱了，缺乏安全感。”

    康谢大惊道：“你怎么从没跟我提过？”

    陶欣如叹道：“你在部队呆了这么多年，又过得有滋有味，肯定不愿意走。我知道你的关系多，而且普遍扎实，但我希望过安静的生活，不想卷入权力争斗中。中国是官本位社会，你们对抗不了庞大的官僚体系，更对付不了数量惊人的想拼命往上爬的人群。你们看看这两年的公务员报考人数就知道了，连留学生都拼命往官场挤。我研究生毕业，又是学工科的，英语流利，在美国不愁找不到工作。”

    康谢面色阴沉，郝宗观张口结舌。简越无动于衷，“欧洲现在更好，为什么要去美国？”

    陶欣如诧异道：“美国是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元霸权地位一时难撼，不去美国去哪里？”

    简越反问：“如果我说世界的中心正在重新回到欧洲，你相信不？”

    “不可能！”陶欣如说：“欧洲虽比国内强，但强不到哪里去，又排外。比如俄罗斯，上次大规模驱赶中国移民，手段很野蛮。照我看，俄罗斯这种野蛮的民族靠向欧洲，只会让欧洲更乱，而不是更强盛。”

    简越笑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看到的消息肯定来自于官方媒体或局域网新闻。俄罗斯的民族性格很复杂，虽不那么温柔，但不会无缘无故驱赶中国移民。被赶走的人，在国内大部分都是刺头，不是良民，甚至可以说是流氓和骗子。中国人在海外喜欢抱团，误伤难免。”

    陶欣如愣了愣，“什么局域网新闻？”

    简越说：“绿橡树这么知名的欧洲网站在国内打不开，不是局域网是什么？”

    陶欣如若有所思，随即问道：“你为什么说世界的中心正在重新回到欧洲？”

    简越说：“金融上，欧元正在逐步成为国际主流储备货币，与美元的份额越来越接近。军事上，北约东扩失败，而且有解体的架势。农业上，欧洲的巨型农业公司越来越多，世界农业100强中欧洲农业公司占了一半；工业上，欧洲现在的总体水平高过美国，无论研发还是制造；服务业上，欧洲的服务业发达程度已超过美国；文化上，好莱坞的片子在欧洲卖得越来越差。信息产业就不用说了，大量的美国工程师跑到欧洲来打工，你们现在位于欧洲IT业的圣地，也是欧洲互联网域名解析系统的主节点。”

    陶欣如半信半疑，“这里看起来一点都不热闹，跟硅谷完全两样。”

    “你怎么知道跟硅谷完全两样，莫非你去过美国？”魏荣霖插嘴。

    陶欣如嗫嗫嚅嚅，简越正色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否则不好收场。慕尼黑都市圈是德国最发达的地区，什么都不缺。”

    陶欣如轻声道：“我一个师兄在硅谷做程序员，大学的时候曾追过我。”

    “你……”康谢霍地站了起来，随即重重地坐下，哀声道：“你既然觉得我配不上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陶欣如叹道：“你放心，我跟我师兄没有肌肤之亲，平逸就是你的孩子，除非在医院抱错了。我陶欣如有原则，不会做这种烂事。我们高中便在一起，情真意切，可是结婚后我发现你变了，以前那个忠厚中略带狡黠的洒脱大男孩不见踪影，现在只剩下一个心思难以琢磨的退伍特种兵，而且有些拎不清。”

    康谢沉默一阵，“我同意离婚，我们现在可以谈的话题越来越少了。如果平逸真是我的孩子，我送你200万美元的赡养费。平逸你带走，他不能没有妈，我也不会养孩子。”

    “谢谢，我出去转转，你们慢慢聊。”陶欣如说完起身鞠了一躬，然后抱着孩子飘然下楼。

    简越晕乎乎的，没想到历史惯性这么强大，康谢和陶欣如居然还是跟前世一样分开了，似乎冥冥中有天意；更没想到亲近人中的亲近人被别人刷干净了，竟然准备做卧底。

    郝宗观咳嗽一声，“螃蟹，感情方面的事不能勉强，好聚好散，你老婆跟了你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你。再说如果没有她，你也成不了富翁。”

    康谢颓然道：“我知道，我太不体贴了，大男子主义严重。我们在一起十年，欣如把她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我，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怀孕的时候我们在东南亚度假，一直在一起。平逸也不可能抱错，我早就听说过抱错孩子引发的惨剧，格外注意。他虽然长得不像父母，但部分特征像舅舅和奶奶。我请教过专家，专家说很正常……”

    “停！”简越说：“小螃蟹，你的伎俩我了如指掌。我的习惯你也知道，给我一个我仍可以把你视为朋友的理由！”

    康谢沉默一阵，“我发现世丰集团跟官方的关系不浅，印尼事件中国军方也有份，顾世丰很早之前就背叛了明月系。”

    简越笑笑道：“这条情报没有价值，我97年就知道了。与野心勃勃的顾世丰相比，雷浩平是一只温顺的小猫，悲哀的小猫，适合去大学教书，玩不转复杂的厚黑游戏。世丰集团里至少有二十名大陆特工和四名台湾特工，而且大部分身居要职。嗯，还有两名身份明确的新加坡特工。”

    听众大惊失色，郝宗观说：“华人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简越诧异道：“明月系又不是我的私产，我是个学生，管不了这样的大事。再说商人以和为贵，只要不妨碍我做正当生意，就算CIA我都可以合作。”

    “如果妨碍你做正当生意呢？”魏荣霖问。

    简越笑道：“过些年都扔到太平洋里喂鱼，连大带小。”

    魏荣霖“啊”了一声，“灭门——是不是——太过了？”

    简越淡淡地说：“这些特工有一个共同点——都有身份明确的家人，连家人的安全都不在乎的人没有人性，明知道游戏复杂还要不自量力地往里凑，就是找死；家人不劝，还撺掇，就应该有陪死的觉悟，想利用狗屁人道主义留退路是痴心妄想。我是个有底线的人，不喜欢政治，如果有人非要往我头上套政治的帽子，我只有请他们下地狱了。”

    “你不能请简总下地狱。”康谢说。

    简越一呆之后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喝道：“说详细些！”

    康谢冷冷道：“明月科技是简总逼迫范立宇卖给上汽的，你一直在给别人做嫁衣裳，而且是你讨厌的人！你引以为豪的立宇系98年便被上面彻底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