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家人（一）

    上位者最忌优柔寡断，想让人听话，必须赏罚分明。简越毫不犹豫地解除了薛辉普波兰事业群总监的职务，由维斯切克替代。股份方面，依照99年股权分配时的诚信承诺书和保密协议，将科罗尔家族持有的沃林投资股份大幅削减至1%，被削减的部分划归沃林慈善基金会。

    “能少扣点吗？”艾拉弱弱地问。

    简越说：“如果我完全不念旧情，就不是扣3%，而是彻底取消。科罗尔家族在西格尔集团还有4%的股份，足够你们过上优越的生活。”

    艾拉欲言又止，简越叹道：“你让你爸不要灰心，沃林重工将重组西格尔集团，注入优质资产，以后沃林汽车的车用柴油机都将从西格尔集团采购，加尔茨集团和西格尔集团合作多过竞争。”

    “谢谢！”艾拉起身鞠了一躬。简越摆摆手，“不用客气，公事公办。普林斯有什么打算？”

    艾拉说：“他想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去沃林大学教书，业余时间管理萨德尔投资。”

    简越沉吟片刻，“行，就这么办，你们保重。”

    “你也保重。”

    简越挥手告别，带着魏荣霖上了一辆宝马530i，直奔沃林轻工总部波别罗沃市。这辆宝马是UDS集团的公务车，经常去波兰，检查人员都认识；波兰又是申根国家，两位华人轻松通过边境关卡，进入斯维诺乌伊希切。

    目的地离达尔根市约70公里，沿途都是繁华地带，开不快，希维纳海峡大桥还在施工中，得过轮渡，全程要一个半小时。不过简越从没走过这条路，权当旅游，看得津津有味。小老板不担心，保镖担心也没用，这辆车毫无防弹能力，魏荣霖拿起相机一路狂拍。

    530过了希维纳海峡，没有耽搁，一路往东。到缅济兹德罗耶时，司机没有选择走东北的102公路，右转上了E65高速。开得快必须关窗，魏荣霖有些遗憾地放下相机，转头跟简越聊天。

    “小老板，你怎么不坐普尔曼？”

    简越说：“我又不是大人物，西滨海省的治安不错，530足够了。”

    魏荣霖说：“伊斯马宁的治安非常好，你却坐着改装过的550和路虎，我就不相信西滨海省的治安比慕尼黑都市圈更好。”

    简越摇摇头，“跟治安好坏没有关系，波兰禁枪，德国不禁，只要能通过政府审批就能持枪。枪支多，意外就多。我担心小意外，所以将三辆车都做了防弹处理。嗯，还有一个目的——检验EMFAT的工作成果，免得他们消极怠工。莫琳汽车改装厂搬到施派歇湖南岸之后离我住的地方有些远，我忙，很少过去。”

    魏荣霖哦了一声，想了想，“前天——前天晚上顾总出来之后精神很差……”

    简越笑笑道：“我把时培全扔进太平洋里喂鱼了，他被我吓着了。”

    魏荣霖大吃一惊，“原来你不是在诈唬！”

    简越笑道：“我像是那种喜欢诈唬的人吗？如果连这点胆气都没有，我的家当早就被人分完了，欧美心狠手黑喜欢抢劫的势力不在少数。我迟迟不澄清印尼事件，就是拉大旗作虎皮，让那些喜欢下黑手的人投鼠忌器。后来他们知道了，我的爪牙也磨好了。”

    魏荣霖悻悻然，“你胆子真大，居然敢拿这么敏感的事做文章。我猜时培全不是第一个被你扔进海里喂鱼的家伙，对不？”

    简越淡淡地说：“当然不是，虽然不是我的直接指令，但下属做的事我没惩罚，就等于我做的决定。越跟我靠得近的人越怕我，因为他们知道我一向身体力行。”

    魏荣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简越笑笑之后不再理他，低头研究文件。

    99年3月股权分配完成后，大量的波兰企业加入，沃林集团迅速膨胀起来，99年8月达到巅峰，十五个事业部全面成型，下属企业近2600家，本土雇员达到120万，成为能左右波兰政局的头号经济势力沃林财团。与普通财团不同的是，沃林财团是四位一体的势力——股东、管理层、工会、员工是一伙的。更让波兰各界担心的是，沃林工会不仅吸收了团结工会的部分精英，而且卖力地支持波兰社民党，而波兰社民党的前身是社会主义时期的执政党波兰统一工人党。

    华沙再也按捺不住，祭起反垄断法，软硬兼施，逼迫沃林财团瘦身。沃林财团管理层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争取一些优惠条件后进行了拆分——贸易和物流部分成立马沃波股份（Marwopo-SA），建筑建材部分成立WZ波莫瑞建设，沃林银行独立；沃林农业更名为巴特克萨股份（Bartexa-SA），接受波兰同行入股；沃林投资和沃林轻工、沃林重工、沃林能源、沃林科技等一起组成新的沃林集团。

    99年10月底，沃林财团拆分完毕，规模缩小大半。同一个大集体出来的企业有天然的亲切感，沃林财团消失，沃林系出现了。由于沃林工会的存在，沃林系与常见的松散企业联盟不同，成员配合默契，很少互相拆台。因为沃林投资在沃林银行、马沃波、波莫瑞建设、巴特克萨等分出去的企业中仍持有一定比例的股份，对其经营决策有相当的影响力，德国媒体没有改变称呼，仍叫“沃林财团”，还调侃说波兰终于有大国风范了。这种话波兰人当然听着不舒服，互联网上又是一顿好吵。

    闲人无聊，吵吵之后就当没发生过，这种类型的对战不止一次。当事人无法轻易放下，此次被迫拆分勾起了沃林工会管理层痛苦的回忆，终于下定决心谋求最大限度的政治话语权，开始有条不紊地往波兰社民党渗透。2000年，沃林集团高歌猛进，不仅彻底恢复元气，而且往前进了一大步。在沃林系企业的人力财力支持下，沃林工会掌控了波兰社民党，将其改造成与自身理念完全相符的政治代言人。

    有人退出，有人加入，吵吵闹闹中，新社民党成为沃林集团总部所在地西滨海省地方自治机构的主导，2001年1到6月又逐步控制了滨海省和鲁布斯卡省地方的部分行政权力，为02年11月的地方选举铺平了道路。

    巴伐利亚发达，老牌势力众多，MUZE采用的是妥协和拉人入伙的方式来控制慕尼黑都市圈，本质上是相对控制。这种控制方式的弱点在于，慕尼黑都市圈大部分的收益要进盟友的口袋，一旦盟友变成对手，基地就不再稳固。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MUZE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旺盛的发展态势。

    相比之下，沃林集团是西滨海省经济界的绝对霸主，以沃林集团为核心运作的沃林系企业遍布于西滨海省的每一座乡镇，居民的衣食住行都在覆盖范围内。沃林系控制了这个省几乎所有的重要产业，投资的绝大部分收益都能进自己的口袋。普茨卡集团和拉兹卡集团虽是外省企业，但大部分的投资项目在西滨海省。不仅如此，明网旗下企业也在这个省大量投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沃林投资耗资大、雇员多、产出高的项目大部分集中在西滨海省，而且都在交通便利的地域。

    2001年5月，沃林系大规模重组，以增强主力企业的国际竞争力。西滨海省也大规模调整产业布局，以提升经济运行效率。6月12日，沃林轻工主营低压电器的子公司波别罗沃电器投产。6月15日，沃林科技发布自有品牌手机，沃林软件同日宣布在本土增招2000名程序员。7月2日，沃林投资参股的科沙林钢铁公司投产，主营汽车钢板、镀锡板和建筑用高性能钢。

    德国人赫然发现，小弟长大了，而且目露凶光，开始蚕食自己在中高端市场的份额。L50泄密案的起因很简单——沃林科技研发出了1。6TDI高压共轨直喷柴油机，性能不逊于主流品牌的同类机型，而这家公司的员工绝大部分是波兰人。

    简越研究了一阵，问司机：“莱昂，你认为L50泄密案谁的嫌疑最大？”

    莱昂咧嘴一笑，“虽然我是德国人，但我认为德国人的嫌疑比波兰人大。沃林汽车带动了波兰大批的产业，波兰人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拆自己的台。说句你不爱听的——天使走向凡间，就不是天使了。MUZE大部分员工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高级捣蛋鬼的阶段，不怕你下狠手。对与你不熟的管理层来说，当你放弃全部的股权时，就不是一家人了。”

    “继续。”

    “我个人认为，99年10月沃林财团解散后出现的沃林系，发展到现在已超出了财团的概念。德国媒体将现在的沃林系称为沃林财团并不恰当，这个团体像政治势力多过像经济势力。沃林系有稳固的地盘，发展潜力高于MUZE。波兰是战胜国，虽然是丢脸的战胜国，但还是战胜国，沃林系没有明显的短板，沃林安保就是证明。”

    简越默然，魏荣霖忍不住了：“没想到你会说华语。”

    莱昂笑道：“我会说七种语言，包括希腊语和阿拉伯语。你不用高看我，我除了语言天赋好，枪法不错，其他都很差，尤其怕数学。认识一下，莱昂-克瓦希涅夫斯基，跟波兰现任总统同姓，不过我确实是德国人，而且没有波兰血统。”

    双方一阵寒暄，魏荣霖说：“我猜你家祖上是波兰的德裔，或者是东欧的德裔，对不？”

    克瓦希涅夫斯基说：“可能是吧，我不关心，也没查过……”

    前排聊得火热，简越在后排静静地看着窗外。莱昂没说错，德国有先天缺陷，KTGS缚手缚脚，无法成为真正的强援。俄罗斯人经常抽风，只有神才知道VKKM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瑞典人太少，又跟美国走得近，一览无余。万一出大事，只有波兰方可以真正藏身。前提是，叶林斯基要靠得住，不然就是送上门去找死。

    沃林轻工是沃林系旗下最强悍的企业，也是波兰市值最高的企业。5月重组后，叶林斯基成为沃林系最有权势的人，沃林重工董事长亚努兹-索尔斯基是他的老朋友，沃林科技董事长安德罗-米奇是他的老乡，波莫瑞建设董事长奥格拉-萨斯因是他的学长，沃林工会主席彼得-威派奇是老叶林斯基的教子。他能干，处事公正，又从长辈手里继承了海量的社会资源，想不当老大都难。

    能吃得住这么多狠人的家伙自然不是易与之辈，简越这些年只见过叶林斯基六次，而且都是叶林斯基去伊斯马宁拜访优立得总部时凑在一群人中见的，交谈时间总共不超过三个小时。沃林集团独立后，只见过一次，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跟以前一样。

    波兰的高速限速110，对530这种级别的车说是慢悠悠的速度，简越这两天往死里用脑，累得够呛，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到了波别罗沃，立刻给叶林斯基电话。秘书接的，说叶林斯基有急事外出，请客人先在市内转转，六点直接到戈斯滕。

    叶林斯基是电气工程师出身，波别罗沃电器是沃林轻工的战略项目，自然得花点心思。这是他一贯的风格，简越没觉得怠慢。问题是，叶林斯基住在戈斯滕，莫非要到他家里吃饭？算了，到时候就知道了，既然叶林斯基邀请到家里做客，肯定不会太狠。

    放得开，心情就好，克瓦希涅夫斯基停好车，三人组开始逛街。波别罗沃是波罗的海南岸的一座新兴工业城市，因为沃林轻工总部在这里，土著们占了一些便宜，生活用品价廉物美。这里最常见的超市是沃林超市，最常见的便利店是沃林超市旗下的12Pkw。沃林超市是典型的平价超市，定位低于优立得，竞争对手是阿尔迪和利多，内部装修简单。与优立得一样，沃林超市的电子系统发达。这里的居民非常喜欢用UEP电子钱包，包括一些老年人，有的刷兹罗提，有的刷电欧。沃林银行是E-UDO的合作伙伴，这些人的UEP上都带有沃林银行的标记，显然赶时髦的同时没忘记支持家乡企业。

    起步晚有起步晚的好处，波别罗沃市的规划一次到位，直接从农业时代跳到信息时代，基础设施完善，街道宽阔，城市整洁。这里的生活便利程度和先进程度可以与慕尼黑都市圈相媲美，物价远低，街道繁华，吸引了大量的外省籍打工者。店铺营业员的口音五花八门，初略听听至少有二十来种。

    克瓦希涅夫斯基蹙眉道：“一边吵吵闹闹，另一边埋头苦干，高下立判。有些德国人看到西滨海省发展得好就不舒服，却没想过波兰人又不是天生的廉价劳动力，可笑的民族优越感！”

    魏荣霖立刻接上：“我觉得你就是波兰裔，否则不会老向着波兰人。”

    克瓦希涅夫斯基嘿嘿一笑，“我在达尔根的时候，有些东德人跟你一个想法，可惜我这张脸虽然不怎么帅，但比他们更像纯正的日耳曼人。小老板，我没说错吧——波兰的情况比M组给你的报告中写的要好，他们只会玩数字和文字游戏，不配拿那么多股份。”

    简越哑然失笑，“你再想想，给你三个提示：第一，默恩投资是一家公司；第二，M组是能接触到众多机密的协调机构，风暴的中心；第三，默恩投资的原始资本我只出了两个亿。”

    克瓦希涅夫斯基沉思片刻，自嘲道：“我真够笨的，竟然没想过M组是你最大的威胁，将默恩投资脱手，可以轻松圈住他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默恩投资是你专为对付M组而设立的，对不？”

    简越缓缓点头，“M组本质上是职业经理人，大多数成员背景复杂，跟我们不是一家人，以后你们与默恩投资保持商业合作伙伴关系即可。记住，有一种强大叫简单。”

    克瓦希涅夫斯基刚要继续，魏荣霖突然嚷嚷：“瞧，前面有一辆黑色的L50。”

    简越调转目光，很惊讶地发现的确是一辆L50，而且是顶配的3。0V6公务版。L50尚未正式上市，顶配售价高，竞争力低，暂时没有排产计划，如果在利科洛看到不稀奇，可这里是波别罗沃。正想着，L50在路口掉了个头，然后靠右停下。接着后门开了，一位戴着大大的眼镜、头发打理得很整齐的络腮胡中年男人从车里钻出来，朝这边微笑。

    是叶林斯基！简越小步上前，克瓦希涅夫斯基和魏荣霖紧跟。双方一阵寒暄，上车直奔停车场。波别罗沃不大，三人组也没走多远，很快到了。克瓦希涅夫斯基和魏荣霖下车去开530，车里只剩下叶林斯基和简越，说话就随意了。

    “我看你眯了一下眼睛，是不是有近视？”

    “看书太多，近视50度，又不想戴眼镜。”

    叶林斯基乐不可支，“马尔钦说你现在喜欢眯眼睛，心情肯定很糟糕，让我说话注意些。”

    简越苦笑，M组果然是一个筛子。叶林斯基看在眼里，严肃道：“我昨天接到报告，说科罗尔家族将3%的沃林投资股份捐赠给沃林慈善基金会，第一反应是你这边出大事了，立刻让帕维尔启动了应急预案。你放心，不管出什么事，沃林集团都会支持你。”

    简越略一皱眉，“你连是什么事都不知道，这种公式化的说辞不足为信。”

    叶林斯基叹道：“我们是一家人，沃林集团现在没有退路。我们也不想退，只要撑过这两年，我们就能成为改变波兰历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