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韵

    句江是五金大市，大大小小的工厂林立。93年8月海韵五金和海韵贸易成立时，注册资本均只有50万人民币，是典型的小企业，关注者寥寥。简越刻意锻炼尤海成和骆晓韵，让他们事必躬亲，从头做到尾。这种安排卓有成效，两位大学生仅用一年时间便熟悉了工厂和贸易公司的运作流程及细节，并建立了有效的关系圈。

    在这个过程中，骆志权帮了女儿女婿的大忙，除为海韵五金献计献策和提供技术支持外，还替海韵贸易找了一家可靠的出口代理公司。可以说，高级工程师骆志权是海韵集团发展初期的头号功臣，有实无名的总经理兼技术副总。不过他知道海韵集团真正的支持者是谁，也知道这个支持者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居功自傲，一直兢兢业业地做事，督促女儿女婿奋力上进。

    90年代的商业环境到处都是漏洞，简越在出国前，轻松将大笔的资金转成机器设备和材料秘密投给海韵五金，助其迅速壮大。97年8月海韵集团成立时，已拥有锁业、工具、门窗五金、家装五金、水暖五金、建装五金、卫浴五金、厨房五金、家具五金、冲压、模具、电镀、热处理、技术、贸易、教育等十六家子公司，其中海韵锁业和海韵工具都是业内知名企业。

    尤海成技术精湛，向来不屑于做低档货。海韵集团非常注重研发，逐步往中高端转移，营收和利润率逐年提升。2000年出现爆发式增长，营收近30亿人民币，净利达6亿，成为江南省五金行业有数的重量级企业，在多个细分行业都能进国内前十。

    2001年，海韵集团继续保持着旺盛的发展态势，产销两旺。截止6月30日，营收近20亿人民币，净利超过4亿。如果不出严重意外，这个集团2001年的营收将超过40亿人民币，净利超8亿，前途无量。

    自营业务出色，金融投资也不差。海韵投资不仅在股市楼市债市中收获颇丰，而且参股和扶持的企业经营均不错，其中吉洛工业园有限公司每年至少能给海韵集团贡献3000万的利润。两者相加，海韵集团2001年的利润不会低于10亿，是真正的香饽饽，有人打主意一点都不稀奇。

    简越不是涉世未深的学生，也不是只会夸夸其谈的理论派，知道不怎么起眼的五金行业利润空间十足，比某些所谓的朝阳产业和战略产业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海韵五金成立起就从没想过放手；也绝对不会放手，因为海韵集团才是他真正的小金库，股东都是他知根知底的人，而且没有揠苗助长。

    前世的齐悦贸易有六位股东——简越、邹泊轩、尤海成、陶德钢、贺海斌和柏广军，简越是董事长兼业务经理，邹泊轩是财务经理，尤海成是下属的海韵五金厂厂长，陶德钢是技术副厂长，贺海斌是行政经理，柏广军是采购经理。总经理骆晓韵是贺海斌的堂姐，尤海成的老婆。柏广军是简越的高中同学兼朋友，陶德钢是邹泊轩二哥邹浩轩的朋友。六位股东除邹泊轩和贺海斌外均是理工科出身，观念分歧很小。

    海韵集团的股权体系简单清晰，也只有六位自然人股东——尤海成、骆晓韵、陶德钢、章旭锋、伍冠威和贺海斌。尤海成是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骆晓韵是海韵贸易总经理，陶德钢是海韵技术总经理，章旭锋是海韵投资总经理，伍冠威是海韵教育基金会主席兼海韵职院院长，贺海斌是海韵集团行政副总兼海韵律师事务所执行董事。六位股东均是实力派，背景简单，底子干净，各司其职，配合默契，纷争很少。就算有，也大多是上不了台盘的事。

    章旭锋和伍冠威是沪上人，不过跟简越也有关系，准确地说是跟前世的他有关系。章旭锋是简越小学加初中死党章毅奇的小叔，伍冠威是他初中同学兼朋友伍俊道的父亲，均来往十多年，熟得不能再熟。

    尤海成、骆晓韵、陶德钢、贺海斌都是句江人，简越首先认识贺海斌，又通过他认识了骆晓韵，再通过骆晓韵认识了尤海成和骆志权。齐悦贸易成立之初，没有雇专职的财务经理，简越请附近一家大厂的财务经理邹泊轩做兼职，双方越走越近。俞越餐饮成立后，邹泊轩发现齐悦贸易有前途，于是辞职入股，成为齐悦贸易的专职财务经理兼俞越餐饮的财务经理。

    简越跟邹泊轩的关系不错，不过更多的是合作关系，真正对他胃口的是邹泊轩的二哥邹浩轩。两人不但是棋友，还是真正的朋友，隔三差五一起吃饭，无话不谈。邹浩轩认为尤海成夫妻在齐悦贸易的权力太大，为平衡计，推荐了老朋友陶德钢。简越欣然答应，于是陶德钢成为齐悦贸易的股东兼下属的海韵五金厂技术副厂长。

    在这个过程中，尤海成和骆晓韵的真实性格彻底暴露出来。尤海成心里虽然有些疙瘩，但没有任何过激举动，不久便和陶德钢称兄道弟。骆晓韵则不同，认为简越不信任他们，不过没有藏着掖着，径直上董事长办公室。

    双方推心置腹地谈了一阵，成功达成协议。简越知道了尤海成的一些隐私，原来尤海成创过业，只是失败了，败得很惨。原因很简单，这家伙开厂的时候有些书生气，一心想往中高端发展，却忽视了本地的工业基础，也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这次创业失败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多年之后仍没有缓过来。

    陶德钢技术扎实，尚在尤海成之上，而尤海成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技术好。齐悦贸易接的很多订单技术难度都非常高，尤海成过得很辛苦。现在小老大另外找人过来，严重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能忍能藏，有些黏糊；爱好和特长错位，勤奋；心胸谈不上大，但也不小，只要不碰了他的忌讳，就没什么大事——这是简越对尤海成的评价。不过前世尤海成这种性格的形成有历史原因，容易纠正。94年7月，简越将刚毕业的陶德钢调到海韵五金，负责研发。尤海成发现陶德钢比自己技术好，于是只管生产和销售，双方相处和睦，一直持续到现在。没有了心理阴影，尤海成的自信心大增，在总裁的位置上如鱼得水，七年没有明显的失误，执行能力一流。

    海韵贸易本质上就是齐悦贸易，骆晓韵仍是总经理。虽然邹泊轩呆在美国不愿回来，资历也不够，骆晓韵没有多少掣肘，但海韵贸易只是一家贸易公司，主要为海韵集团及关系户的工厂服务，没有多少花招可玩。骆晓韵也不是喜欢玩花招的人，监事邹浩轩精通财务，变数可以忽略。

    海韵投资的运营相对独立，章旭锋是个乐天派，心机不深，从不插手其他的领域。海韵教育基金会的工作内容很简单，伍冠威老师出身，慈善领域的黑幕虽多，但他从没有真正被污染过。与章旭锋一样，他也不想好事变成坏事，从不过界。

    贺海斌与简越的关系非同一般——妻子凌碧文是简越高中三年的语文老师，小妹贺靖妍是简越的同桌，他本人则是简越的大学老师。这家伙很有趣，虽然学的是法律，有律师执业证，也很有天赋，但从没有真正做过律师，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钻法律的漏洞。凌碧文讨厌大城市的喧闹，一直不愿意去沪上生活。贺海斌不想离婚，于是放弃教职，在澄溪找了一份工作。齐悦贸易和俞越餐饮上轨道后，贺海斌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得逞，成为齐悦贸易的股东兼行政经理兼俞越餐饮、亦楠机械的行政人事经理。

    骆家和贺家在骆志权父亲活着时就已分家，贺海斌虽是骆晓韵的堂弟，但前世跟骆家往来不多，今生亦如此。这家伙的特长、爱好和毛病简越很清楚，现在过得很快活，出招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海韵集团现在虽家大业大，但执行现代企业制度，产权清晰，权责明确，内部管理井井有条。股东之间相处和睦，又有海外后台，尤海成和骆晓韵没有必要烦其他的东西。简越左思右想，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那夫妻二人到底在烦什么呢？

    “咳咳！”邹浩轩说：“想清楚没？不管有没有想清楚，先喝茶。”

    简越将周围扫视了一遍，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在房子里了，忍不住摇头。有得必有失，沃尔纳-扎赫将他的潜能全部压榨出来，也带来了严重的副作用。一旦陷入思考状态，什么都不管了。从这点来看，当初请保镖有先见之明。

    “我那书生哥和书生弟弟没给你捅娄子吧？”

    简越登时乐了，“你啊，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兄弟，你爸妈会教育孩子，他们差不到哪里去。”

    邹浩轩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我总觉得我哥书生气太重，无法胜任现在的工作。再说我不习惯管哥哥，也管不住，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你知道的。”

    简越略一沉吟，“行，我把他调到齐悦集团当行政总监，这样更好一些，反正他也不喜欢跑来跑去。”

    “谢谢！”邹浩轩说：“海韵集团的‘海韵’，跟尤海成夫妻的名字仅仅是凑巧，对不？”

    简越笑道：“以你光膀子睡觉烧得迷迷糊糊被监考老师推醒三次仍考上大学的智商，应该可以轻松推理出来。”

    邹浩轩哭笑不得，“你啊，老拿这事来挤兑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当你承认了。”

    简越严肃道：“没错，海韵指的是海之韵，或者说海韵计划，海韵集团是海韵计划的执行单位，我真正的人才培养基地，齐悦集团以前只是个吸引火力的靶子。我不管海韵集团，主要是为了锻炼合作伙伴和管理层，准备看看他们的潜力，确定以后的岗位安排。”

    邹浩轩若有所思，随即蹙眉道：“从目前来看，有人猜到了你的战略安排，提前设局。”

    简越轻笑：“他们猜到了又怎么样，我从来不屑于玩阴谋，也不怕别人玩阴谋。海韵集团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明显的财务问题，不怕人查。如果某些人刻意使坏，我也不是吃素的。”

    邹浩轩叹道：“我知道你刻意留下一个财务副总的漏洞是为了测试人心，可你忘了有一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海韵集团的财务问题远比你想象中的严重，不少人都知道你毕业后肯定会收权，所以能捞一点就是一点。尤海成魄力不够，不敢下重手，再说有些人也不能下重手。99年的股权分配我们都知道考核标准，这些标准对海韵集团同样适用……”

    “停！”简越说：“谁跟你说老标准对海韵集团适用？”

    邹浩轩很诧异：“莫非你又弄了一套标准？”

    简越说：“我没弄什么新标准，不过知道对症下药。国内大环境如此，用不着过于苛求员工的道德水平。你把我弄到这里来，是怕海成说错话，对不？”

    邹浩轩笑道：“知道瞒不过你，还有呢？”

    简越无奈道：“浩轩啊，你这么多年毛病还改不了。你是Y1部主任，海韵集团的股东都知道你的身份，你又是财务出身，和骆晓韵关系不错，肯定会把这个漏洞堵上。齐悦集团未来是我亲自坐镇，汇轩又要过去，因此你肯定不会选择做齐悦集团总裁。你认为通捷物流有前途，可是海韵集团赚得多，左右为难，既想做通捷物流总裁，又想做海韵集团总裁。”

    邹浩轩做了个鬼脸，“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难怪下棋我输多赢少，你的建议呢？”

    简越说：“我准备给戚超维松绑，让他兼任通捷物流总裁。你的任务很重，财务副总可以卸掉了，做监事即可。姜承佑马上就要到澄溪做齐悦投资总裁，你做董事长。怎么了？”

    邹浩轩说：“你的安排我接受，通捷物流越来越大，财务工作繁重，我东奔西跑，占着副总的位置对公司没什么好处，只是——只是姜承佑什么时候变成我们的人了？”

    简越反问：“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打不还手？”

    邹浩轩说：“是我迟钝了，你一向喜欢绵里藏针，跟下棋的风格相同，很阴险。”

    简越翻了个白眼，邹浩轩笑道：“你本来就很阴险，我又没说错。”随即严肃道：“海韵集团的财务问题跟扩张过快有关，虽然我是Y1部主任，但不是海成的直接上司，需要你授权方能处理海韵集团的深层次内部事务。你弄的这套架构有些复杂，我能分清不代表Y1其他人能分清，由此引起的误会不在少数。我个人认为，既然Y组已经公开露面了，就有必要简化组织架构，提升运作效率，节省开支。”

    简越说：“我成立齐悦投资，就是给你们一个公开行走的身份。”

    邹浩轩哦了一声，“G组呢？”

    简越大笑：“浩轩啊，你咋变傻了呢，吉洛不就是G组的老巢吗！平寺不是我的地盘，用不着花太多的心思。”

    邹浩轩恍然大悟：“难怪宋高胜这小子有事没事往吉洛跑，还找了一个吉洛的女朋友，原来是这样。——你肯定还在X组安插了卧底！”

    “没错！”简越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说：“不看好我的人虽多，但看好我、想跟我搭上线的人更多。G组已参加工作的成员都在海韵投资，没毕业的要么在海韵职院读书，要么在国外留学。你不要小瞧了海韵职院，这所双元制学校的师资比句江大学不差，真实实力比中国任何一所高等职院都强，它是我从德国偷回来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之一，真正的宝贝。”

    “不行，我要做海韵集团总裁！”邹浩轩突然大呼小叫：“该死的尤海成，居然蒙我。不对，他们都在蒙我，怕我抢他们的位置。”

    简越绝倒，邹浩轩悻悻然，“有必要笑得这么夸张吗？就算海韵职院不错，五金行业门槛低，竞争激烈，市场容量有限，海韵集团的发展空间不会太大。”

    简越笑道：“你这是典型的外行说的话，我现在终于明白海成他们愁什么了——Y组跟我的亲近度高，但外行太多，一旦我接掌海韵集团，你们这帮外行肯定会严重影响海韵集团的运作。”

    邹浩轩说：“你在德国长大，对国内现在的情况不了解。德国人守规矩的多，中国人守规矩的少，海韵集团看似井井有条，实际上很乱，想完全理顺至少需要两年时间。别的不说，光六位股东的亲朋对海韵集团的干扰就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还有，海成想自立，但晓韵不想自立，认为背靠大树好乘凉，五金不是战略行业，以海韵集团的运营模式、盈利能力和规模，根本不用担心大的政治风险。我们跟了你这么多年，就算分开了仍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用自立来躲避危险是做鸵鸟，于事无补。”

    简越笑笑道：“晓韵姐的头脑倒是清醒得很，知道海成的能力和手腕无法跟范立宇比。还有呢？”

    邹浩轩说：“商标问题，‘海韵’商标在你手上，如果海成自立，你应该不会将商标让给他，对不？”

    简越点头，邹浩轩继续：“海成一直不愿跟我谈深层次话题，估计是知道我无法拍板。这次你回来，一定要好好跟他谈谈。他这人啊，唉，有些黏糊，我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不过肯定有原因，我就不追根究底了。还有一件事……”

    “继续。”

    邹浩轩说：“有人找到我，说想和我们合伙做汽车，牌照他们处理，股份我们六他们四，具体详谈，底线是三成。”

    简越说：“有强力合作伙伴是好事，汽车牌照现在很难批下来，能弄出来的势力肯定很有背景。”

    邹浩轩苦着脸继续：“我当然知道，问题是，这个想和我们合伙做汽车的势力，跟我们不怎么对付。虽然商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但引狼入室非智者之为。更大的麻烦是，这个势力跟你还有点私人纠纷——你看中的女人恰好是他们家内定的媳妇。”

    简越眯了一下眼睛，“到底是谁最先说我看上了简郁骏的女儿？”

    邹浩轩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精心查证过，基本可以确定是简总。”

    简越霍然起身，暴怒道：“老简啊老简，你真是——找死！！！”

    小老板兼朋友面孔扭曲，双目血红，显然愤怒已到了极点。邹浩轩大骇，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