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老板

    澄溪，江南省新兴农业和食品重镇。15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300余家规模以上食品加工企业，年产值过200亿，其中的王者是中新合资江南齐悦食品有限公司。

    与那些广告满天飞的同行相比，齐悦食品很低调，从不在媒体上做广告，产品大半出口，小半内销，而且以在立宇超市中设专柜和直销为主。这家公司的产品定价偏高，自成立起一直我行我素，该涨价的时候涨价，该降价的时候降价，似乎没把任何竞争对手放在眼里。知道它与前立宇食品现华灿食品有些渊源的人不在少数，对其装贵族的行为嗤之以鼻。

    有实力自然有魅力，高质量的原材料、严格的品控、繁多的花样让齐悦食品很快获得了中高端客户的认同。即便价格有些贵，在国内的销量仍逐年递增，慢慢有经销商主动找上门来。与那些不吃自己做的东西的人相比，齐悦食品的员工很喜欢自家的东西，走到哪带到哪。论干净整洁，国内没有一家同行比齐悦食品做得更好，不过这是以前。

    “你们TMD是吃干饭的啊！！！”简越刚进厂区，就碰到一群经销商在行政楼前因为质量问题闹事；在厂里绕了一圈，发现污水横流，鼻子都气歪了，立刻召集高层开会。

    “你息息火，”杜崇礼说：“台风刚过，厂里通到污水处理厂的管道堵住了，正在抢修。”

    “为什么不停工？”

    杜崇礼看了副手岑岳庭一眼，后者说：“生产任务繁重，金桐农业合作社不同意停工。”

    简越冷冷道：“我的公司，什么时候轮到金桐农业合作社说话了？”

    岑岳庭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贝总临走前，将持有的股份转给了金桐农业合作社，他们跟政府的关系好，所以——所以……”

    简越怒极反笑，慢悠悠地说：“你们所有的人都瞒着我，眼里还有我这个老板吗？我现在正式宣布，解除你们在齐悦食品的一切职务……”

    “小越你不要冲动，”邹浩轩气喘吁吁地从外面闯进来，“是我不让他们通知你，我很担心你知道后会起诉贝胖子，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简越哦了一声，对吕振威说：“你给姜承佑、秦朝迁和邬明松打电话，让他们善后。从今天起，姜承佑接任齐悦投资董事长。”

    听众都色变，吕振威咽了一口吐沫，“你——你确定？”

    简越很肯定地说：“百分之百确定，手续我晚上补，去吧！”

    吕振威应了一声，拿起手机出门。简越盯着邹浩轩上下打量，笑道：“我一直疑惑不解，为什么如此严密的安排，这么多的后手，国内事业群仍一团糟。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最大的内jian是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泊轩不愿加入，是你的建议。汇轩有些传统，所以你一直瞒着他，还巧妙地利用了兄弟之间的矛盾。综合推算一遍，整个流程跟你下棋的风格很像——计算精密，喜欢行险。为什么？”

    邹浩轩的脸色忽红忽白，咬牙道：“我上船的时候，从没想过你耍的动作会这么大，想下船，必须交投名状！”

    简越眯了一下眼睛，“顺便将代持的股份据为己有，对不？”

    邹浩轩不吭声，简越缓缓继续：“既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跟你直说也无妨——我去美国之前，不仅办了遗嘱，指定了受益人，还将通捷集团、海韵集团和齐悦集团的原始文件放入泰根银行的保险箱中。这些文件足以证明我是三个集团的真实创始人和控股股东，如果我死了，德国那边会派人过来接手，你们不仅讨不到什么便宜，还会惹得一身sao，甚至可能进监狱。我现在问你，袁家辰去伽云慈善医院刺杀大螃蟹你有份吗？”

    邹浩轩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提供了部分消息，算有份，但不知道两边会闹到刀兵相见的程度，更没料到有人想杀你。你再怎么说也是简家的人，简总是真正的大老板，我不会傻到出这种隐患极大的昏招。”

    简越面无表情：“我姑且算你通过，你可能不知道，如果刺杀成功，你现在也没什么好下场，因为陪同袁家辰去的盛林翰是开国少将方选勇的亲外孙。以方家的势力，碾死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小蚂蚁易如反掌。”

    邹浩轩瞬间冷汗淋漓，简越笑笑之后继续：“狡兔死，走狗烹，你在某些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一条狗罢了，而中国从不缺狗！将你做的烂事收拾干净吧，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其他毋庸多言，你现在对我的真实性格不陌生。”

    邹浩轩长叹一声，失魂落魄地离去。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杜崇礼咳嗽一声，“你前面说的话还有效吗？”

    简越反问：“你们是谁任命的，直接对谁负责？”

    杜崇礼硬着头皮答道：“新加坡吉斯普实业董事长兼总裁吉光卓任命的，直接对你负责。”

    简越冷冷道：“既然你们知道直接对我负责，为什么要听邹浩轩的话？我是个小老板，请不起诸位高贤。既然贝胖子承诺给你们股份，你们又动心了，我为什么不成人之美？你们走之前，把烂摊子收拾好，否则不要怪我不念旧情。——工厂无限期停工，愿意留下的员工工资照发，行动吧！”

    听众如获大释，次第出门。在外候着的吕振威立刻进屋，给小老板泡了一杯绿茶，然后开始抓耳挠腮。

    简越蹙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用装模作样。”

    吕振威说：“你为什么说邹浩轩想将代持的股份据为己有，我实在想不通。”

    简越说：“帮我代持股份的三个人，雷浩平和尤海成都是成功的创业者，各有擅长，可以通过正常途径成为亿万富翁，不需要动太多的歪脑筋。邹浩轩长于财务和行政，开拓能力不强，一般只能给人打工，如果没有机缘，很难成为亿万富翁。齐悦集团除齐悦食品是雷浩平监管，其他子公司的法人代表都是邹浩轩。你不要小看了这些企业，它们的规模虽不大，盈利能力很强。我刚回平寺的时候，给邹浩轩提供了一次获得股权的机会，但他放弃了股权考核，说愿意继续做Y1部主任。他走后不久，我就起了疑心，因为以他的性格，肯抛弃数亿的财富专心给我当管家的概率很低。现在明白没？”

    吕振威挠挠脑袋，“能说简单些吗？”

    简越说：“以你为例，你家有亲戚在政府部门，你进机关单位毫无困难，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吕振威咧嘴一笑，“我不习惯机关的气氛，怎么也适应不了，还是在企业呆着舒服，不用老是戴面具。我初中时就跟着你，很有感情，给天才做手下不憋屈。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你给的工资高，呵呵。”

    简越轻笑：“这不就得了，以邹浩轩的软件，进机关单位没有多大困难，但他从没尝试过，说明他不想做公务员，不是权力欲望极强的人。我跟他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两年，年龄差距大，他不可能对我有很深的感情。自古以来，红尘中的人基本逃脱不了三个字——名、利、权，你认为他能例外吗？”

    吕振威摇头，“我一直认为，在企业做事的人，没几个不看重钱的，更不要说邹浩轩这种财务出身的人。——我昨天去忠隆的时候，严老师说，澄宇农业和齐悦食品交集甚深，如果齐悦食品不可收拾，平宇投资可能会生变数，建议你早些准备。细节我不是很清楚，你直接问他吧。我下去看看，你和严老师慢慢商量。”

    保镖走了，简越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会议室里踱步。手机突然响了，是尤海成：“小越，我不该火上浇油，但现在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我只能说抱歉了。我们想出29亿买下你持有的股份，如果你愿意转让海韵商标，我们可以再出两亿。能接受不？”

    简越平静地答道：“我接受，不过商标不能给你。海韵教育、海韵律师事务所和海韵职院归我，其他归你们，愿意跟我走的员工你们不能强留。还有，海韵集团的名字是我取的，你们的公司需要另外取名。”

    “谢谢！我会处理好的，希望你原谅我的决定，我身不由己。至于名字，我现在可以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海韵’这个名字，太文艺了。”

    “强扭的瓜不甜，好聚好散。”

    挂了手机，简越拿起固定电话打给严永顺，先简要介绍了这边的情况，然后问对方的进度。

    严永顺说：“银行拖拖拉拉，贷款数额大，短期内批不下来，我们现在只能想别的办法。”

    “平宇投资差多少钱？”

    “齐悦食品彻底瘫痪，牵一发动全身。澄宇农业需要50亿左右方能稳定整个体系，买断立宇旅游需要5亿左右，立宇生态酒店需要15亿左右，加起来是70亿左右。我总觉得有人很早就在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们，巧合过头必有猫腻。”

    “当然，策划者的目的之一就是把我留在国外的钱全部弄回来，进来容易出去难。我从没试过用钱砸是什么滋味，这次一定要试试。”

    “你又来了，钱多任性是不，老师我的鸿立投资自有资金严重不足，不想到处欠人情，要不你借我点？”

    “行啊，两亿美元的免息贷款，三年内归还，怎么还您自己决定。”

    “你没开玩笑？”

    “这样的事能开玩笑吗，您这些年替我跑前跑后，既有功劳又有苦劳，我总不能亏待了功臣。前提是，您的工作不能出明显的纰漏，否则我要收利息。不过您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我最多按五年期存款利率计算。”

    “哈哈，我就说你的钱没有那么好拿的，不要说五年期，就算一年期我每年最少也要给你3000万，我是个小老板，舍不得。无功不受禄，你放心，我严永顺不是喜欢吃干饭的人，也有信心做好董事长和CEO。——你弄什么CEO啊，洋里洋气的，难听死了，要不我跟何福涛换过来？”

    “如果您想把董事长的岗位也换掉，我可以同意。”

    “免谈，我的屁股还没坐热呢。CEO就CEO吧，反正别人只会注意到我名片上的董事长。哈哈，想我三十年的苦练，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简越很无语，懒得继续，挂了电话，收拾一番下楼。

    行政楼前的小广场上，齐悦食品的员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带着白人保镖的年轻人刚来不久，厂里就停工了，稍迟齐悦投资的人呼啦啦地过来了，开始善后。这个时候，只要不是猪，都知道资方代表到了。拜贝胖子竭力抹除简越在齐悦食品的痕迹和离职潮所赐，知道年轻人是简东阳的侄儿、平寺昔日的那个神童的员工寥寥，自然更谈不上什么敬畏之心。小部分人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缓步走出行政楼大门的家伙，其他人则像没看到一样，继续聊天。

    “你真是老板吗？”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工人随口问了一句。

    简越说：“我是齐悦食品的大股东，可以算老板。你们不用担心，齐悦食品不会倒的，理顺之后就会开工。停工期间，你们的工资照发。”

    “杜总他们都说你是小老板，公司有14000多人，每个月工资好几千万，你发得起不？”

    简越说：“我创业的时候年纪很小，所以下属们叫我‘小老板’，一直延续到现在，不是说我没钱。”

    中年工人恍然大悟，又问：“您贵姓大名，老家在哪？”

    简越说：“免贵姓祁，祁越，名字跟齐悦食品的谐音相同。我是半个澄溪人，老家在岩田，以前在国外读书，刚回来。”随即大声道：“各位，我今天以齐悦食品老板的身份宣布，公司将在9月启动福利房建设，只要呆满五年的员工，都可以按级别享受购房补贴。”

    小青年中气十足，远近一片大哗，大家七嘴八舌地细问。简越双手虚按，“下个月初，齐悦投资人力资源部和行政部就会出台相关的细则，我说到做到。厂里马上就要开始检修，你们在这里逗留会影响维护部门的工作，都散了吧。”

    一传十，十传百，庞大的厂区很快清静了。闻讯赶来的姜承佑一阵窝火，“你把人都弄走了，我们的善后工作怎么做？”

    简越说：“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工厂的运作，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姜承佑一想没错，“下面该怎么办？”

    简越反问：“你知道齐悦投资董事长的岗位意味着什么吗？”

    姜承佑说：“这是一个存在相当风险的职位，我如果接受，就是上船。我不怕，大丈夫生于世间，不能碌碌而终。我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也知道你的心理状态。如果我是卧底，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你再也伤不起。兔子急了还会蹬鹰，更不要说你这种实力派。你输了大不了移民去欧洲，我输了没地方躲。”

    简越严肃道：“知道就好，发生了这么多事，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健力宝有进展吗？”

    姜承佑没好气地说：“家里一团糟，你竟然有心情惦记着十万八千里外的东西……”

    “打住！”简越说：“进攻和防守不矛盾，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我很喜欢健力宝，不想看到它没落。”

    姜承佑说：“想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就必须理顺平宇投资和齐悦食品，争取澄溪国资局的支持，否则很难同时获得三水政府和李经纬团队的认同。李经纬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平心而论，这事并不能全怪三水政府，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也有责任。你放心，我已成立健力宝项目部，只要你能保证资金，我们就一定能成功。”

    送走大将，简越在空空荡荡的厂区里散步，暗暗发愁。韦鸣辉和简东阳不可能做得这么绝，肯定还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搅风搅雨。SCI资金很少，EMK正在成长期，研发经费支出高昂，钱到用时方恨少。与那些真正的实力派相比，他的确只是个小老板，不仅缺钱，还缺人，尤其是后者。自我感觉良好没用，必须尽快树立足够的威信。

    走了一阵，再也琢磨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这座耗资巨大的现代化工厂没有严格按照设计图纸施工，偷工减料严重，虽然伪装得很好，但瞒不过TUM建筑学院的高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