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宝贝（一）

    大事告一段落，又是特殊的日子，简越趁机给自己放假——睡觉睡到自然醒，起来时已是上午八点半。快速将自己收拾好，去餐厅吃早餐。

    海韵职院宾馆是一座大型二星级酒店，主要为内部服务，目标人群是来访的职院师生亲朋和志桐系企业的客户，只提供自助餐，价廉物美。01年的中国不富裕，食客们吃自助餐都恨不得将肚子塞满。临近九点才吃早餐，结果可想而知——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不过他没有动用特权或者去外面，因为秘书罗江林提前备好了早餐，放在保温箱里。

    小罗同志今天戴了一副金丝眼镜，身上打理得很整齐，气质提升了一个级别，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简越没有调侃，笑笑之后径直开吃。今天事情多，不适合细嚼慢咽，三下两下搞定，上了GL8直奔文化路。

    罗江林开的车，才一公里不到，简越赫然发现，这厮不是不怎么会开车，而是典型的马路杀手。果断叫停，自己亲自上阵。当然也跟驾照有关，他的德国驾照早上成功转成中国驾照。

    罗江林松了一口气，换到副驾驶位，打开记事簿，开始报告工作：“早上有四个电话，第一个是贺厚超打来的，说十点之前到你办公室；第二个是澄溪建筑集团董事长施尚林打来的，想晚上请你吃饭；第三个是文青县主管科技的副县长杜广迅博士打来的，说上午过来拜访你。第四个是曹榆诚教授打来的，说县里已原则上同意将桐子山以东和以南的1500亩地划入海韵职院的管辖范围，前提是你要说话算话。什么说话算话？”

    简越说：“澄溪没有本科院校，县里很早就在筹划建设澄溪文理学院。这所大学想开起来，必须争得我的支持。”

    罗江林很不解：“你不支持他们还不是一样能开起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公立和私立是两个系统。”

    简越嘿嘿一笑，“海韵职院规模大，待遇高，师资力量比句江大学不差，又不收学费。如果我不支持澄溪文理学院，你莫非以为他们留得住人？在这场博弈中，本土势力没有一丝胜算，只能妥协。”

    罗江林张口结舌，简越不再理他，闷头开车，一路偷着乐。孰料刚在办公室坐定，金布赫便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吼道：“你诚心给我添堵是不？这么大的事，你吭都不吭一下！”

    简越很惊讶：“您指的是哪件事？”

    金布赫气乐了，“敢情你还做了不止一件瞒着我的事，你突然把职业教育拔得这么高，以后市属高校怎么办？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将海韵职院升级成普通本科院校，要么放弃扩张计划，否则我跟你没完！”

    简越哑然失笑，“您别激动，第一，我招这么多博士，主要是想充实易茂凯技术公司的研发实力；第二，我向澄溪多要的1500亩地，主要是想建设一座大型综合性社区，作为员工的福利；第三，海韵高等研究院的主要功能是参谋和咨询，其次是做一些基础研究。我没有偏执发作，海韵职院未来将一直以职业教育的形式存在，不会让周边的同行下不来台。”

    金布赫神色稍缓，“你为什么要和句江理工合作，而不是句江大学？”

    简越诧异道：“您这是典型的胳膊肘往外拐，句江理工是市属高校，句江大学是省市共建。啊，您要去省里工作？”

    金布赫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脑袋转这么快？算了，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只要不出严重意外，我就是下一届的教育厅厅长。”

    简越若有所思，随即正色道：“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乱的……”

    “打住！”金布赫说：“你的保证向来是靠不住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尽量悠着点，否则我会跟着倒霉。我要是倒霉了，你就没什么好日子过。我知道你厉害，可是你再厉害，等你能呼风唤雨的时候我也退休了。废话不多说，我得去忙澄溪文理学院。哎呀，运气真好啊，又捡了一件功劳。”

    简越很无语，将敌友难分的家伙送到门口，然后开始收拾。在前程路办公是他很早就拟定的计划，因此没在文化路办公室浪费力气，需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十分钟完成。将重要文件放在小推车上，和罗江林一起推着往新办公室走。

    到的时候，骆晓韵、罗朝杰、罗徐凯和易世林正等着。齐悦贸易刚开头，工作上需要交接的东西很少，主要是走走程序。员工则有些麻烦，罗朝杰、罗徐凯和易世林希望骆晓韵将带过来的人全部带走，而愿意跟骆晓韵走的人只有一半，而且以海韵五金的员工为主。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简越一阵窝火，“够了，统计员工的意向，愿意留下的留下，全部签保密协议。晓韵，你之前没有仔细考虑过吗？你在浪费我的时间和挥霍下属的信任！”

    骆晓韵叹道：“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本以为自己能接受，没想到会出这么多事，你的性格也跟小时候不大一样……”

    “行了行了！”简越不耐烦地说：“我的时间很紧，也没兴趣再谈这些东西，去交接吧。”

    骆晓韵怔了怔，挥手告别，转身出了办公室。罗徐凯和易世林紧随其后，顺手关门。简越望向罗江林，后者会意，放下手头的工作，快步走人。

    罗朝杰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金银花茶，靠在沙发上笑道：“我96年就说你的做法不妥，你不听，现在吃苦头了吧？人是会变的，放鸭子一定会出事。瞧，我的话现在都应验了。”

    简越默然，罗朝杰缓缓继续：“我一直认为，添堵的人都不需要看得太重，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给你帮过多少忙。如果你只想做个小老板，感情用事无可厚非，毕竟人是感情动物。如果你想成为一方巨头，感情用事只会越来越累，最后人财两失。”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罗朝杰说：“我在EMK工作了六年，算是功勋老人。我的管理能力和眼光怎样你很清楚，如果你信任我，以后就不要随意干涉人事安排，否则我在齐悦贸易呆不长。骆晓韵带过来的人，在海韵五金工作的绝大部分是骆志权主政时期的老人，对海韵集团起家的过程多少有些了解；在海韵贸易工作的人，不知道你是幕后大老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以海韵贸易管理层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建立起如此大的海外网络。换句话说，他们都知道你是大老板，受的是你的恩惠，但你回国这么久，没有一个人愿意提供可靠的情报。你稳住阵脚了，他们才过来。这种情况说明，想留下来的人，不是人品有问题就是受人指使，完全纯洁的是极少数。你不能因为担心误伤就心软，中国人向来记吃不记打。”

    “继续。”

    罗朝杰说：“略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EMK技术是你最有价值的资产，真正的宝贝，打它主意的人数不胜数。你做生意的技巧他们可以学，可以山寨，但EMK这种实打实的运作方式学不了，只能偷。还有，你不喜欢做广告，主要依靠技术和口碑来做生意，很成功，更增加了EMK的压力。”

    简越笑道：“你似乎忘了我是在哪里长大的，我是不喜欢做广告，但我喜欢打官司，打官司也可以提高知名度，等于变相的广告。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留着海韵律师事务所，就是准备到处收钱。”

    罗朝杰有些晕，“国内这种环境，就算你官司打赢了也不一定能收到钱。再说打官司的副作用很大，能不打最好不打。”

    简越嬉笑道：“打官司是我人生的乐趣之一，我一定要唤醒国人的知识产权意识。”

    罗朝杰理智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选20楼？从风水角度来说，老板在顶层办公是大忌，高处不胜寒，容易盛极而衰。”

    简越一脸的无语，“20楼算什么盛极，又不是金茂大厦的顶层。如果你有恐高症，可以搬去三楼，与你哥为伍。”

    罗朝杰被打败了，“再次声明，罗徐凯不是我哥，我也没有恐高症。你得早点把副总的人选确定，或者给我授权……”

    “咚咚咚！”有人敲门，接着贺厚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张峻铭、陈群丽和陈通祥，每人拎着一个公文箱。

    双方一阵寒暄，贺厚超说：“晓韵的情绪很低落，你是不是说她了？”

    简越反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贺厚超苦笑：“还能说什么——她说，你已经把她当外人了，往日的情分尽失。我说，她这样反反复复的，善后工作又没做好，给你添了一堆的隐患，泥人也有三分脾气。留下的人你准备怎么安排？”

    简越说：“留下的人以海韵贸易的老人为主，海韵五金的老人不到二十，几乎都是东渡村人，我准备全盘接收。海韵贸易的老人我准备独立成事业一部，以方庆余为总监。”

    贺厚超一呆，“方庆余是你的人？”

    简越似笑非笑：“你们似乎忘了海韵集团是我的小金库，到处都是我的人。他们不通风报信，是因为我的命令，而不是他们不想做。尤海成、陶德钢和邹浩轩想轻松地撬走我的心血，是典型的白日做梦。”

    冷场了一阵，陈群丽问：“你今天突然摊牌是什么意思呢？”

    简越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给立宇集团弄便利店吗？”

    陈群丽说：“以前我一直想不通，前年突然明白了——你最看重的就是便利店，想亲自来。在你的规划中，便利店系统是通捷物流的组成部分，通捷物流是动力战略的一部分。范立宇弄的便利店你看不上眼，所以都丢给他了，对不？”

    简越笑道：“不愧是科班出身，没错，就是这样。我现在给你们四个选择：第一，群超便利店作为通捷便利店的加盟店，所有权仍属于达超贸易；第二，你们将群超便利店卖给通捷物流，我给你们通捷便利店1%的股份，永不稀释，你们的岗位沿用我对晓韵的安排；第三，你们将达超贸易10%的股份转给齐悦贸易，作为资源使用费；第四，现有模式照旧。我的桥不是那么好过的，鸡首还是牛后你们自己选。”

    陈群丽沉默片刻，“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简越说：“达超贸易的规模已经超过你们的控制能力极限，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群超便利店正在走下坡路。我这个时候插手，是在拯救你们，而不是趁火打劫，此其一。其二，如果我给你们太多的股份，就没有足够的股份分给其他人，扩张计划很难完成。换句话说，你们会扯我的后腿，我还不如不要群超便利店。其三，在我的运作中，需要战略联动，怕你们有心结，因此给你们固定股份，免得好事变成坏事。”

    “1%太少了，跟没有没什么区别。”贺厚超说

    简越说：“算上软件，1%已是念旧了，我准备在中国开5~10万家便利店。”

    听众都吓了一跳，贺厚超咽了一口吐沫，“你没唬我吧？”

    简越正色道：“这种事有什么好唬人的，如果计划顺利完成，你们的财富将至少增加5倍。如果不能完成，你们也不会吃亏，可以保本退出。好人做到底，我可以沿用‘群超便利店’这个名字。你们有一周的时间考虑，过期不候。”

    “等等，”陈群丽说：“如果我们以达超贸易剩下的便利店和杂货店入股呢？”

    简越说：“3%，达超贸易控股或参股的店铺，大部分地段一般，简陋，改建费用大。”

    陈群丽望向贺厚超，后者断然道：“我同意，只是有一个条件——我们必须以双超集团的名义入股。”

    简越说：“没问题，先说清楚，我能变废为宝，不代表你们能变废为宝，如果那些店铺以后大幅升值，你们不能要求增加股份。”

    贺厚超叹道：“虽然双超集团的股东普遍读书不多，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吉洛发展了20年，仍没有根本性的进步。你帮着弄了生态工业园之后，一年就成为令人羡慕的明星城镇。知道你忙，我就不感叹了，张教授，我这边没事了。”

    张峻铭笑道：“看来我今天厚着脸皮跟过来没错，迟则生变。简董，我是受我学生，卓恒电池董事长闵凡杰之托过来的，他在南方出差，一时赶不回来。卓恒电池没名气，不是我们技术差，而是经营管理不行，一直无法上规模。”

    简越略一沉吟，“为什么不请高手？您认识厚超，资金应该不是问题。”

    张峻铭苦笑：“厚超是有钱，可他对电池一窍不通，又觉得我们这帮书生不适合办企业，不愿意投资。”

    贺厚超立刻接上：“卓恒电池最大的问题是股权太分散，内耗严重，董事长闵凡杰只持有25%的股份。张教授不想看到心血付诸东流和朋友反目成仇，所以找我帮忙，希望我能说服你接手卓恒电池。股份好说，闵凡杰他们是一时兴起创业，现在下不来台，对股份不看重，只想全身而退。”

    简越说：“我会考虑的，陈董，你呢？”

    陈通祥说：“我是过来求援的，希望易茂凯能给我的机床厂提供一些技术支持，公事公办，行不？”

    简越笑道：“你给我带生意来，哪有不行的，客户是上帝。还有事吗？”

    陈通祥摇头，简越调转目光，“张教授，我待会还有一个重要客人需要亲自接待，就不留你们了，希望您不要怪我怠慢。”

    张峻铭忙说：“客气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来之前就知道你事情多，就此告别。”

    简越起身将访客送到电梯口方返回，给自己泡了一杯绿茶，端着在办公室里踱步。过了一阵，罗朝杰忍不住了：“EMK的诱惑力比我预估中的更高，贺厚超他们在仿效你在德国玩的招数，只是因为筹码分量不够，才不得不曲线救国，你必须考虑最坏的可能。”

    简越笑道：“你的内心真黑暗，不过跟我比还是差了点。”

    罗朝杰呆了呆，“此话怎讲？”

    简越反问：“你知道我在慕大读研时研究的是什么领域吗？”

    罗朝杰摇摇头，“你直说，我从不关心学术。”

    简越诡异一笑，“企业危机预警，熟悉墨菲定律、帕金森定理和彼得原理。我导师沃勒尔教授迟迟不让我毕业，主因是他认为我研究的不是企业危机预警，而是反企业危机预警。”

    罗朝杰沉思片刻之后大惊失色：“你想吃掉云越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