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澄宇庄园（二）

    发现异样的人不止安德丽娅，几乎每个新来的游客都忍不住上去一探究竟，登城楼者众。到上面后，虽没有提示，但脑袋转得快的人都明白了——原来城楼是观景台加保安部办公室加泵站的控制中枢。这道20米高的城墙的主要功能是防洪及排水，澄宇庄园大部分区域地势很低，排水不畅，如果下暴雨，容易内涝；如果发洪水，容易被淹。不过没人深究技术细节，大家的目光被自然转移到其他地方。

    澄宇庄园呈东南-西北走向，东南高，西北低，东边是枫林山，西南是松尖山。枫林山较大，山腰之上十分险峻；松尖山较小，山势平缓。两座山相映成趣，仿佛是龟兔赛跑，城墙就是起跑线。

    枫林山因枫树而得名，枫林曾经砍伐严重，现在已恢复，而且多了一些非本地的树种。原本光秃秃的松尖山现在也名符其实，松林郁郁葱葱。古色古香的建筑群整齐地排列在盘山公路两侧，如果不是澄宇农技大名在外，游客们会认为那里是个古村落。

    “好漂亮啊！”有人指着远方惊呼，接着是一阵快门声。游客们拿起相机，转着角度，不停地拍照——紫来山的山坡上鲜花怒放，恍如紫色海洋。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花海中穿过，缓缓流入山腰的水潭中，水潭的水外溢形成了一座小瀑布，水汽蒸腾，如烟似雾，诗意盎然。小溪弯弯曲曲，最后注入大门附近的小湖中。溪岸两侧的石墩上放着一盆盆的紫菊花，组成了两道绚丽的花带，从东南到西北渐渐变淡，仿佛是紫色海洋的水顺着小溪一路流淌下来，逐步渗入沿途的土地中，视觉效果一流。

    “瀑布附近的建筑是做什么用的？”安德丽娅眼尖。

    简越说：“取水口，海棠水务公司有两个取水口，一厂的取水口在小紫来湖，二厂的取水口在海棠湖。海棠村和松尖山的饮用水都来自于一厂，生产生活用水主要来自于二厂。”

    安德丽娅笑道：“你对海棠村挺好的，一点都不像冷酷的资本家。”

    简越恍若未闻，安德丽娅讨了个没趣，不再理他，快步下楼，自顾自地参观。简越早就习惯了小丫头的独立，没有讲解，吊在后面。

    澄宇庄园是一座中式古典风格的大型庄园，由农林牧副渔五个部分组成，但彼此并非泾渭分明，环境艺术设计难度很高。更大的麻烦是，里面还有大量的现代设施和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动植物。想将东西南北合璧、古朴和现代融为一体，最终归于自然，难度指数五颗星起。

    谢子乐接到订单后愁白了头发，心高气傲、从不肯认输的他破天荒求饶。简越很坚持，他没有办法，只好到处找援兵，从学院派到街头派，从世界级建筑规划设计所到独行侠，从资深专家到还在读书的学生，都被子乐设计师事务所的人sao扰过。随着项目的进展，设计费用水涨船高，至设计图定稿时，总设计费已超过了两亿美元。

    因为设计难度过高，很难保证一次到位，设计师们不仅在建筑上使用了模块化设计，还在景观上充分贯彻了模块化设计理念，以方便未来修改和升级。在这个过程中，子乐设计师事务所飞速成长起来，得到了一批高级设计师加盟，名字相应变更为LCP设计事务所，在国际建筑规划设计界小有名气。

    设计难，施工也不容易。与澄宇庄园相比，澄溪二建眼中苛刻的澄溪苹宇花园酒店只能算小儿科。不过谢子乐没有发愁，因为句江建筑规划设计院副院长任林元熟悉园林施工，对业内了如指掌，接过了重担。即便如此，国内也没有企业敢单独接这个工程。最后是三家知名园林施工公司联手，抽调各自的精锐组建了澄宇庄园项目部。

    施工单位搞定，监理单位又出麻烦了。澄宇庄园这种级别这种技术含量的项目，寻常监理公司根本应付不了。夸下海口的任林元进退两难，折腾一阵后发现无路可走，只好向老冤家葛会军投降，请后者的侄儿、国内顶级的园林监理工程师和知名环境艺术设计师葛景波出马，组建了培德环境，作为澄宇庄园工程的监理单位。

    葛会军与任林元有过节，葛景波没有，反而很投缘，如果不是顾忌叔叔，早就和任林元公开往来了。正因如此，任林元很放心地将这份足以影响到任家未来的任务交到葛景波的手上。当然就算长辈没有和解，葛景波也不会在工作中掺杂私人恩怨，毕竟他在业界有头有脸，如果澄宇庄园顺利建成，他的名声将更上一层楼。

    不管怎样，澄宇庄园总是顺利开工了。99年8月奠基，2001年8月初完成一期工程。因为展品收集工作量非常大，一期仅建成了框架和五分之一的展馆，而且细节瑕疵颇多。饶是如此，从没见过如此大范围高水准环境艺术设计的游客们也挪不动脚，部分不能拍照的区域人满为患。平均滞留时间长得惊人，很多人从早上八点入园，晚上八点闭园才走。本地游客几乎都看过第二遍，有的人甚至短短一个月内来了三四次。

    不是市场调查工作没做好，相反苹宇投资前期的工作做得非常仔细，不宣传事出有因。正式营业之前，潘建恒邀请了一批专家学者和苹宇旅游的老客户过来参观，除评估质量和挑刺外，主要是确定每天的入园人数上限。如简越之前所料，澄宇庄园很有吸引力，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东西，即便是行家里手和见多识广的旅游达人也被镇住了，参观时间拖得很长。参观结束后，两位老教授甚至当场签了兼职聘书。不过这些人的表现只能作为参考，毕竟大多数游客只是普通人，看不到澄宇庄园的精髓，也不会知道将庄园建到这个级别需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再说国内现在能到处游玩的人大多是暴发户，他们对酒楼更感兴趣。

    澄宇庄园总占地面积约2600亩，专职雇员475人，澄宇农技常来的技术员工最多200，不受限散客正常情况下不会超过300，合计约1000。综合权衡之后，庄园管委会将日入园人数上限定为3000。

    第一周无大碍，庄园的运作基本流畅。第二周就不行了，不受限散客剧增，这些人非富即贵，不能得罪，只能削减普通游客的票。9月15日，管委会将入园人数上限削减一半，顺利稳住阵脚。孰料不到一周又不行了，只好再次降低上限，从1500削减到1000，以免影响庄园的环境和一些喜欢安静的动物的成长。

    好不容易搞定运营上的事情，内部又起火了。澄宇庄园有三位股东，大股东是苹宇投资，持股51%；二股东是澄宇农技，持股39%；三股东是地头蛇海棠集团，持股10%。

    苹宇投资没事，严永顺在苹宇投资的股份只有10%，本质上是象征性持股，简越兑现承诺后，苹宇投资实际已变成了他的个人独资企业，不靠门票赚钱。

    海棠集团也没大事，虽然澄宇庄园用的都是海棠村的地皮，而且大多是良田和熟地，但海棠村民现在很满足。潘建恒轻松摆平管理层，付出的代价仅是齐悦集团的W1标准福利。严格来说，海棠村之前就在按W1标准享受齐悦集团的福利，只是不全，这次是把剩下的缺口补齐。每年增加的支出不超过500万，对齐悦集团来说不算什么。

    澄宇农技有事，虽然在法律上，它是苹宇投资的全资子公司，但因为历史和主营业务，有大量的内部股。

    高管中，财务副总邢路平和常务副总殷贵忠都是创业元老，这些年呕心沥血，既有功劳又有苦劳，是事实上的股东，内部也把他们当股东看待；董事长姚东旭和技术副总唐增先都是97年加入的，准股东，除非他们主动放弃，否则03年考核过后必定能拿到股权；总经理梁有理是去年加入的，资历虽不深，但非常出色，已获得股份期权，如果四年内不离职，肯定能成为股东。

    中低层主管和专业员工方面，因为澄宇农技是简越嫡系中的嫡系，又一路向上，自92年创立起，很少有人离职，老资格很多，其中有300来人能达到持股标准。他们为澄宇庄园的筹备和建设付出甚多，而且未来还得继续付出。

    对简越来说，建澄宇庄园主要是理想在作怪，赚钱其次；元老们相反，是看在钱的份上才如此努力。工会主席李育霖的态度就是代表——简董，我是个种田的，不懂这些高雅的玩意，也没兴趣去学习和了解。这座庄园弄得我们很痛苦，要么你用钱给我们镇痛，要么你另外找人过来维护。

    李育霖说的很实在，但另外找人维护副作用太大，而且费用不低，还容易生嫌隙，因此只有一条路可走——由苹宇投资出钱给澄宇农技参与维护的员工发奖金，补偿其他股东的损失。澄宇农技方面要价2000万，苹宇投资总裁汤继皓砍到1510万后，再也砍不下了，于是双方以1510万为最终成交价。

    表面上看，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内部分歧，员工们不是木偶，也有自己的想法；但透露出了一个危险的信号，那就是外部的浮躁和急功近利已经开始影响相对纯洁的海棠基地了。或者更糟——澄宇农技已被外部势力渗透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大反转，让简越人财两空。此外，内部和外部收入正在失衡，一个训练有素的农技师如果独立创业，平均年收入接近现在年薪的两倍，部分人甚至能超过10倍。这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大麻烦，如果不妥善处理，肯定会生变数。

    也许，这个麻烦早就存在，只是被澄宇庄园工程给掩盖了。一味加薪是饮鸩止渴，加得太多，是在做天使，收回投资遥遥无期；加得太少，于事无补，尺度非常难把握。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吟诗声打断了简越的沉思，他抬头一瞅，很惊讶地发现不是文人sao客，而是一位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将周围扫视一遍，不只是他，其他人也在看着这家伙，不少人脸上似笑非笑。

    彪形大汉似乎很享受被人关注的感觉，摇头晃脑地继续：“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

    “断你个头啊！”边上一位娟秀的小女人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骂道：“你显摆也不看地方，哪里有瘦马？”

    “喏——”彪形大汉指着松尖山说：“松树下，擦亮你的眼睛。”

    听众一起调转目光，嘿，还真有瘦马，而且是一群。虽然看得不大清楚，但基本可以确定是马。小女人立刻继续：“断肠人呢？”

    彪形大汉笑道：“我可没说过‘断肠人’啊，我本来想说‘断肠草在前边’，被你打断了。前面五十米，就是毒草园。——你不用找了，你这个头啊，扔到花盆后就看不见了。哎哟，你干嘛，你干嘛，我这双耐克很贵的，要100多，弄坏了你赔不起。”

    听众都忍俊不禁，没想到大个子的嘴巴这么贫。小女人收回脚，笑眯眯地说：“娃娃鱼洞就在附近，你大声喧哗，惊扰了娃娃鱼，要上黑名单了哦。”

    彪形大汉毫不示弱：“它们在山洞里睡着了，听不到。俺是养鱼专业户，饱读鱼经。”

    大家都笑，不过没人再听他们胡诌，都开始往大鲵洞走，心急的人还一路小跑。澄宇农技94年5月正式立项研究娃娃鱼的繁育与养殖技术，一直将其作为重点项目来抓，98年便取得了根本性突破。目前正在繁育子二代，如果国家林业局放开限制，最多四年就可以产业化。

    首批娃娃鱼有四条，以科研项目申请的许可证，现在最小的12岁，最大的18岁，雌雄各半，均栖息于枫林山人工开凿的岩洞中。因为枫林山和紫来山海拔都不高，大鲵洞耗资不菲，避光、安静，尽量模仿天然环境。水源来自于紫来水库的底层水，PH值适中，水温始终控制在16~22摄氏度之间。在大鲵实验室员工的精心呵护下，四条娃娃鱼都很健康，个大凶猛。

    到的时候，刚好有一条娃娃鱼出洞，前面久候的游客立刻拿起相机，一阵狂拍。虽然没有闪光灯，但快门声关不掉，娃娃鱼还是受了惊吓，转身逃回洞里。后来的人一阵怒骂，但无可奈何。走也不是，等也不是，一时间很多人都焦躁不安。

    “你们不要急。”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安慰道：“刚才逃走的大鲵叫朵朵，很活泼，现在天色渐晚，肯定会再出来的。——朵朵，吃饭啦——”

    听众都乐了，娃娃鱼又不是娃娃，这样哄它肯出来才怪。研究员看在眼里，笑道：“我跟它相处七年，一直是这样叫的。它其实不怕拍照，可能今天人太多了，或者前面有游客惊到它了。嗯，应该是这样，我回去看看监控录像……”

    “出来了，出来了。”一个小男孩指着洞里兴奋地嚷嚷，手舞足蹈，刚露头的娃娃鱼瞬间缩了回去。大人们都很无语，瞧这做的什么事啊。小男孩也醒悟过来，朝人群做了个鬼脸，然后转头聚精会神地盯着岩洞。其他人同样，现场鸦雀无声。

    虽然娃娃鱼现在是个稀罕玩意，但十年后商品娃娃鱼不在少数。简越看过多次，包括纯野生的，兴致缺缺。安德丽娅则有的是机会，不急在一时。两人离开娃娃鱼洞，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土特产超市。

    对安德丽娅来说，其他的事都可以慢慢来，朋友们交代的礼物不能拖。对简越来说，一年一度的年礼得开始筹备了，尤其是食品。在德国的时候，因为欧盟食品标准比中国高，伊珀赫勒品控严，体系齐全，网络发达，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将让人印象深刻的礼物准备好。现在回国了，得向欧美那边送礼，有些麻烦。

    幸运的是，澄宇农技合作伙伴不少，基本上每个省都有，找些上档次又能控制成本的土特产不难。澄宇庄园奠基的时候，合作伙伴们就断定这里未来会成为一个热门景点，早早开始筹备专供品。这些按照澄宇农业质量标准生产的有机食品现在都放在土特产超市，由于生意异常火爆，备货严重不足，部分商品已脱销。马上就是十一长假，如果今天不过去，很多品种短期内就看不到了。

    走了一阵，安德丽娅突然出声：“澄宇农技除了娃娃鱼还在研究什么珍稀动物？”

    简越说：“很多，具体不清楚，应该有上百种，我一直在增加投资，澄宇农技自身的造血能力也很强，研究范围越来越宽。不过严格来说，大部分不是什么珍稀动物，而是可以经营利用的野生动物，主要是皮毛动物、药用食用动物和宠物。”

    安德丽娅哦了一声，随即问道：“齐悦贸易二部总监董回峰和副总监吕继刚是不是澄宇农贸的一二把手？”

    简越笑道：“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看故事呢，是，也不是。董回峰是苹宇农贸的总经理，吕继刚是常务副总，没有澄宇农贸，只有苹宇农贸。——从来就没有什么澄宇集团，只有苹宇集团！”

    安德丽娅忙细问，简越说：“在我的规划中，苹宇集团下辖苹宇旅游、苹宇花园酒店、苹宇农贸、澄宇农业、苹宇食品、澄宇农技、紫苑生物、澄宇教育、澄宇庄园等九家一级子公司，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政用产学研体系。苹宇农贸组建于94年1月，以前是澄宇农技的贸易部，但运营相对独立。以生产为主的澄宇农业成立于97年5月，姚东旭加入之后组建的，略早于永安澄宇农业。苹宇食品就是齐悦食品，澄宇农技我跟你讲过。澄宇教育是海韵职院农业与食品工程系加海韵厨师学校，澄宇庄园就是你看到的。”

    “紫苑生物呢？”

    “隐私！”

    “真的一点都不能说吗？”

    简越笑道：“我都说了是隐私，当然不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算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快走，前面有人在跑，十有八九是准备去土特产超市。”

    安德丽娅立刻加快脚步，接着开始小跑，简越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庄园的西南门，进入澄宇农技的生活区。准确地说，是前生活区，澄宇农技的生活区去年5月全部搬到海棠湖边的澄宇家园。老宿舍楼被海棠集团接收，改建为三星级的海棠大酒店，已装修完毕，正在完善细节，将在元旦正式开门营业。食堂和超市都被澄宇庄园接收，前者改建为酒楼，后者改建为土特产超市，因为要求没有海棠大酒店高，迟动工先完工。

    土特产超市只有三层，但占地面积不小，足有3000平，同样古色古香。因为主要面对中高端客户，价格高，土著很少过来，游客又大多在庄园里没出来，里面很冷清，服务员比客人多。

    简越草草扫了一遍，对比董回峰和吕继刚的工作报告，心里有谱了，转身出了超市，在休息区找了个角落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往来的人。忽然眼前一亮——在杨庙碰到的白领丽人和酷哥出现在收银台附近，他们似乎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