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小苹果

    第三个国庆黄金周，因为以前良好的口碑，到澄溪旅游的人剧增，热门景点人山人海。游客们很惊愕地发现，门票价格突然大幅上涨，纷纷询问原因。各景区管委会均以公式化的说辞应付，如物价上涨过快，有针对性地调价之类的。这样的答案自然不能让游客们满意，如果不是服务质量还跟得上，很多人说不定就要罢游了。

    相比之下，散客的生态农业游要轻松得多，价格基本都是各农庄自定。澄溪旅游局仓促接手，尚来不及关注生态农庄。就算关注，大部分农业企业短期内也不会买他们的账，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众多的刺头中，有一个大号刺头——苹宇集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得寸进尺的要求。不仅如此，还增加了科研基地和生产基地，包括神秘的紫苑生物的游览项目。这是平民特供首次开放核心设施，一时游客云集。短短三个小时，价格高达500元的6万张套票便销售一空，其中一半被非VIP客户从网上买走。热度之高，连始作俑者姚东旭都目瞪口呆。

    防火防盗防同行，买套票的人中同行肯定不少，必须有人盯着。科研基地每天的入园上限是一万，这么多人，如果是普通企业，肯定会手忙脚乱。齐悦集团不会，第一时间启动了应急预案，让海韵职院农业与食品工程系的学生悉数上阵。这些学生受的都是双元制教育，熟悉海棠基地，知道哪些设施有门道，轻松稳住阵脚。

    游客们能自由拍照的部分基本上都是可以公开的，饶是如此，他们仍兴奋不已。持续四年的巨额投入和数千人八年的辛勤劳动，带来了一座庞大的花园式科研基地。大老板半放鸭子的管理给了研究员们充足的活动空间，工作娱乐两不误。养花草和宠物是澄宇农技的传统，不同的人性格爱好各异，养的玩意也少有相同的，看点数不胜数。

    总体来说，科研基地里的基本都是常规货色，虽然少见，但其他地方能找到，或在电视里能看到。相比之下，额头山秘密基地里的东西绝对稀有，不少都是独一份，因为不是天然植物。

    澄宇农技植物方面的高端研究和紫苑生物实际上是一体的，只是编制和侧重点不同。梁有理、李季方和张盛飞都是转基因植物和珍稀植物的爱好者，澄宇农技有钱，紫苑生物有人，研究员们于是动用公司资源在紫来山东南的额头山山谷中开辟了一座秘密基地。具体花了多少钱未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花了大量的时间用于满足个人爱好。这些人都是年薪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主，清一色的博士，如果他们全力工作，澄宇农技远不止现在这个样子。中国农业领域的高端研究与国际顶级水平相差有限，勤能补拙。换句话说，性质恶劣，典型的因私废公。

    更让人窝火的是，这帮家伙像没长大的孩子，为了表现自己的学识，居然拿额头山种出来的玩意显摆。虽然他们隐藏得很好，铁山镇又是澄宇农技的后花园，但时间长了还是被人知道了，并因此引起了一些麻烦。转基因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澄宇”品牌的口碑主要因有机食品而来，这玩意沾都沾不得，更不要说拿出来炫耀。澄宇农技人多嘴杂，就算内部管理再严，也不能确保不漏风。

    事已至此，又能怎的。姚东旭提出开放科研基地和生产基地参观时，简越第一时间想到了额头山，和梁有理摊牌后，将秘密基地添加到参观目录上，准备以正视听。越藏着掖着越让人好奇，越容易引起谣言。

    开放额头山基地未必能在短期内消除负面影响，但收回投资应该没有问题，毕竟主要投入是人力。这个只有30亩的小基地，甫一推出，便获得了极高的关注度，被游客们列为澄溪必看的景点。

    中国人随大流、跟风和凑热闹的习惯根深蒂固，自然而成的“饥饿销售”大大增强了科研基地的吸引力，越买不到票越想进去看。不过科研基地属于定期开放的旅游项目，每年只开放两次，价格昂贵，大部分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属于小众项目，游客们的目光集中到澄宇庄园上。

    澄宇庄园的票价虽贵，但看过的没人说不值，不吝溢美之词，大量的照片被放到互联网上，轻松走红。国庆长假的门票早就被旅游团定完，无票可卖，游客们于是预定后面的，仅一天，春节前的门票便悉数定完。年后的票要到开年才卖，没抢到的人转而盯着土特产超市。

    以品质来说，苹宇集团卖的土特产都不算贵，用一个字来形容——值。走南闯北的吃货轻松发现了这点，甩开膀子买。他们咬牙切齿，先前犹豫的和没谱的跟着凑热闹，补货速度完全跟不上——先是豪猪rou干香肠断货，接着竹鼠rou、野猪rou断货，然后是兔rou、鸽rou、狗rou断货，再后来是鸵鸟rou、鸵鸟蛋、蛇rou断货……

    短短三天，疯狂的“剁手党”彻底清空了苹宇集团耗费大半年才备齐的土特产，超市无货可卖。无奈之下，苹宇集团只好将生态甲鱼提前上市。接着发现麻烦大了——本地人也过来买，一批接一批。10月5日上午，一个土豪旅游团将剩下的货包圆，从四年期一直买到七年期，土特产超市被迫关门歇业。

    饭庄的火爆程度丝毫不差——包厢10月2日傍晚就被订完，不少有钱人只能在二楼和三楼吃饭，尊贵的客人则被挪到澄宇农技食堂。人均消费额也大幅上升，日均营业额近千万。有的人不仅吃，还拿，主要是酒。虽然中国人偏爱白酒，但随着生活水平的上升，不少人开始喝其他类型的酒。在饭庄里试过味道，其他的地方不好买，因此走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带走一批。松尖山酒库大约存有55万瓶酒，10月4日傍晚就被迫开始补货。幸好因为苹宇在线，一号酒库的储备充足，不然热门酒又要断货了。

    饭庄挤不进去，游客们转而选择海棠实业旗下的餐饮店，虽然它们的食材没有饭庄好，厨师的水平没有饭庄高，选择没有饭庄多，但能从松尖山酒库拿到与饭庄相同的酒水饮料，可以弥补部分遗憾。可惜海棠村的商业区实在太小，餐饮店有限。找不到位置的人只好去其他地方，首选是永安农业集团旗下的饭店，其次是生态农庄。基本没有去岑山广场的，那地方是真正的人满为患，不少家长都趁节假日带着孩子去岑山游乐园玩。

    永安农业集团的好日子仅持续了一天，10月6日，金桐基地重新开门营业，游客迅速分流。齐悦食品案闹得轰轰烈烈，彻底激发了外界的好奇心，除小部分不肯放弃澄宇饭庄的吃货外，其他大多去了金桐。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永安农业集团是由大大小小的农业公司、个体户合并组建的，水平参差不齐，影响体验。

    对苹宇集团来说，黄金周就是一场战争，虽然上下都很累，但值得，战果辉煌——七天进账近两亿，而且春节前每天至少能有170万的进账。澄宇庄园是名符其实的金宝宝，依照开业以来的数据，结合旅游业淡旺季和发展态势推断，每年的游客量不会低于50万人次，人均消费额不会低于500，每年的直接收入不会低于2亿5000万。间接经济效益远高，参观过科研和生产基地之后，苹宇集团的VIP客户短短七天就增加了8000余。这些人的年均消费额不低于3万，一些重量级客户甚至能过百万。

    黄金周的火爆在简越的意料之中，可惜战术虽成功，战略却失败了，他的如意算盘彻底破产。

    永安农业集团显然很早就开始筹备黄金周，30号的封路主要是为了终检加更换新标志，以提升形象。邻居管理层的野心远比澄宇农技高层预估的要大，也许从永安澄宇成立起，他们就有取澄宇农技而代之的打算。根据标志不难判断，澄溪永安农业集团已变更为澄溪永农集团有限公司，走上了与苹宇集团相同的道路。他们这几年刻意与澄宇农技亲近，主要目的现在已明了，就是学习，准备以力破巧。

    从这点看，齐悦食品案，永农集团是幕后推手之一。他们利用齐悦集团内部的矛盾及澄宇农技管理层的小心思，套取了大量的实用技术。柳宝贵故意隐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十有八九是永农集团管理层认为他的立场不对，都瞒着他。副作用很小，柳家老头老太就是管理层的保护伞。

    永农集团有样学样，将苹宇集团模仿得很好，还在餐饮方面加了永安镇的地方特色。可惜山寨货终究是山寨货，虽然硬件跟上了，但软件远远不如。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与海棠基地的秩序井然、规范整洁相比，永农科技园有些乱，不够干净。城里人吃农家乐，并非不在乎干净，而是没有办法。如果有选择，他们更希望在具有生态酒店品质的农家乐用餐。

    也许，阮文和在筹划并村时，和永安主流势力达成了某些秘密协议。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毕竟双方有共同的对手——阮文和希望破除齐悦集团对澄溪的挟制，证明自己的领导力；永安主流势力希望将插入腹部的钉子拔出，他们的排外情绪由来已久，短期内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

    无论怎么掩饰，只要看看谁是最大的得利者就知道了——新海棠村成立后，永农集团和苹宇集团之间的缓冲带就不复存在。永农集团利用政治力量，将战线推到苹宇集团家门口。此次市里与齐悦集团的交易，他们又是最大的赢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饮用水问题，省了一大笔。

    澄宇农技高层在公共关系处理上的低能，直接导致海棠计划功亏一篑，以退为进失败，大苹果彻底变成了小苹果。虽然这事简越也有责任，他将目光过多地放到简郁骏的身上，但澄宇农技管理层的大错去年初就酿成了恶果。就算他回国后提前发现，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被动。

    有失也有得，永农集团露出真面目后，澄宇农技迅速纯化。简越不再念旧，公事公办。抵触收权的群体也不敢再串联，唯恐被同事戴上吃里扒外和卧底的帽子。10月8日，苹宇集团的调整正式开始，进展神速，一周便收工。

    10月16日，苹宇集团退出永安澄宇，后者正式更名为永安立福，立福农业持股51%，永农集团持股49%。至此，苹宇集团结束了与永农集团长达七年的合作关系。

    10月22日，翼福超市单独分拆上市。立福农业，或者说紫竹会认为是简越搞的鬼，双方的关系降到了冰点。简越早就受够了这种游戏，懒得解释，让苹宇集团结束与立福农业的合作关系，双方从此分道扬镳。

    在这个过程中，主动离职者众，齐悦集团本地员工只要与永农集团有瓜葛的，几乎全部离开。澄宇农技派驻在永安澄宇的员工，大多决定跟永农集团和立福农业走，选择撤回澄宇农业的只有9人。

    10月26日，汤继皓提出离职，当天便获批，总裁岗位由齐悦投资常务副总秦朝迁接替。

    10月27日，苹宇投资从知名公关公司挖到了一名高手，叫董士信，随即成立独立的公关部，由董士信任总监，级别为副总。

    10月31日上午九点，苹宇投资在海韵职院体育馆召开全体员工大会。总裁秦朝迁主持，人事副总应増树宣读了人事文件终稿，并给所有的主管发了新的聘任书，苹宇集团全面成型。

    会后，中低层主管及员工返回工作岗位，高管则去职院医院。原因很简单——总瓢把子生病了。过量的工作和乱七八糟的关系让简越的身心不堪重负，汤继皓离职的当天就开始低烧，于是借机躲到医院，不过住的不是病房，而是会议室。

    “希望你这次不是逞一时之快。”秦朝迁愁容满面，“八年苦心经营的关系网一个月就丢得差不多了，以后难办。”

    简越说：“紫竹会这种添堵的关系户，不要也罢。我们对永农集团没有任何依赖，同行是冤家，该断则断。”

    “对！”王德智说：“那帮人想让我们下围棋，如果再继续纠缠，正中他们的下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忍了这么多年，该结束了，道不同不相与谋。啊，我忘了齐悦投资是立福控股的股东，双方迟早得另开一桌。”

    听众都笑，潘建恒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确定发展策略。简董，我们的利润率虽高，但中高端市场容量有限，赚不到多少钱。”

    简越摇头，“中国贫富差距大，有钱人和势力阶层的钱更好赚，只要把他们伺候得舒服了，每年赚个三五十亿轻而易举。小有小的好处，一味求大是自寻烦恼。”

    潘建恒蹙眉道：“理论上是这样，实际没那么容易。一些真正的有钱人，比如你的钱，无比难赚。你花的比我还少，衣食住行都是能省则省。”

    会议室里一片哄笑声，简越诧异道：“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我的钱更好赚，只要让我心情舒畅，我向来舍得花钱。如果你们能让我省心，我会在10年内将苹宇集团的股份逐步减持到10%。换句话说，90%的收益都将分给员工。”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良久没人说话。姚东旭咳嗽一声打破沉寂，“投票权呢？”

    简越说：“我至少要保留51%，原因毋庸多言，中国的国情你们比我清楚。我不是在画大饼，春节前就会有明确方案出台，算是给员工的春节礼物，今年我没实物可送。”

    王德智说：“你最好照旧，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习惯了，反正对你来说是九牛一毛，而且你只动动嘴皮子，做事的还是我们。”

    大家都笑，吕继刚说：“我觉得你的安排没有问题，我们这样的企业，投票权过于分散肯定要出问题。大部分人只关心钱，只要有钱就够了，比如我。”

    殷贵忠说：“我例外，我还想要权，足够的投票权。”这家伙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

    简越笑道：“你够坦诚的，只是你在揣摩人心方面似乎不太灵光，比如永农集团。我做梦都没想过你们的公共关系能力会如此糟糕，不仅养虎为患，还被人耍得团团转。”

    殷贵忠默然，董回峰解围：“这事略有些复杂，最好大家一起对对，免得误会。”

    “没错。”邢洪海说：“中前期永农集团没有任何异常，就这两年不对。——学良，你先来。”

    钱学良有些为难：“我接手海棠实业比较迟，不知道99年之前双方的关系具体是什么样子，只能讲讲这两年的事。”

    潘建恒说：“你把知道的讲讲就行，其他我们自会判断。”

    钱学良顺势开讲，简越静静地听着，觉得很无趣。他已经厌倦了这种类型的事务，就算赢了也不会有任何成就感。他的时间很宝贵，不应该浪费在低级别的公共关系处理上。

    正想着，钱学良的声音陡然增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简越调转目光，只见滕步明慢条斯理地说：“你79年就跟你爸去了城里，不了解老家80年代发生了什么事。红光村原来人不少的，82年发洪水，海棠湖，那个时候还是沼泽，水满溢出，淹了小园村、新民村和先进村，村民都搬到松尖山躲灾。灾后重建，县财政出钱建了防洪设施，红光村的大部分人顺势迁到土地肥沃的小园村和新民村。”

    “为什么不迁到先进村？那边人少地多，条件更好。”

    滕步明笑道：“因为红光村、小园村和新民村的人都是铁山迁过来的，更准确地说，海棠湖东南边的两万多亩地，原来一直是铁山镇的，民国的时候被永安人占了。解放后，铁山人又杀过来了。双方打了一架，铁山人输了，被迫让出最肥沃的地，也就是先进村。你们不觉得先进村大得不正常吗？”

    听众都有些晕，真没想到这个小破地方还有这么多的故事。潘建恒说：“你的意思是说，小园村和新民村会站到我们这边？”

    滕步明说：“打架的一帮人大部分还活着呢，你们不要小看这件事，当年死了六个人。建国初期管制严，消息不灵通，如果是今天，早就起轩然大波了。永安人想要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地，他们只想要地。我听简董说起拆分的事情后，去问过小园村和新民村的主要领导，他们说，愿意跟我们走……”

    “停！”简越实在忍不住了：“我没兴趣掺合历史恩怨，就算加上小园村和新民村，海棠基地也是小苹果，没意思，风险和收益不成比例。”

    滕步明有些失望：“那饲料厂建哪？”

    简越说：“饲料厂污染大，建在海棠湖周边环保支出高昂，还不能确保不出问题，我准备在八丈乡找一块地。不管建在哪里，都由海棠实业出面，动物吃的跟人吃的分开。”

    滕步明喜不自禁：“我总算可以解脱了。”

    简越很无语，拍拍手，“各位，你们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散了吧。记住啊，春节前是第一次考核，我只要结果，过程对我没意义，我玩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早就腻了。”

    高管们都苦笑，次第出门，会议室很快清静了。安德丽娅从小房间里闪出来，笑道：“如果你玩腻了，我愿意接手。”

    简越翻了个白眼，“你做梦吧，这只苹果虽小，却是一只金苹果。如果它不重要，我就不会花这么多的时间在上面，别人也不会绞尽脑汁地想歪主意。”

    安德丽娅吐了一下舌头，想了想，“下面做什么？”

    简越说：“收拾一下回去，明天正式开始做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