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上黎（一）

    “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自己看着办，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能说的也说完了，去吧。”

    贺厚超重重地叹了口气，怀着满腹的心事上车。简越望着远去的S350发了一阵呆，忍不住摇头。什么样的人开什么样的车，虽未必全对，但八九不离十。

    前世的核心圈中，俞敏洋偏好大众品牌，第一辆车是桑塔纳，第二辆车是帕萨特，后来又添了一辆奥迪A6。祁可玉喜欢宝马，买的是宝马320Li，不过是低配的。简月喜欢奔驰，起步很高，第一辆车是卫宏旗送的E300，婚后又添置了一辆ML350。俞亦雪喜欢奥迪，第一辆车是A4；林弋楠喜欢宝马，虽然不怎么会开车，但还是买了一辆宝马328iM。

    简宁英喜欢马自达和丰田，前后买过两辆，一辆是马自达6，一辆是雷克萨斯CT200h。袁枫婷对车无感，很迟才拿到驾照，随大流买了一辆速腾。简东阳虽在车厂工作多年，收入不菲，但腿脚不灵便，直到08年才买了人生的第一辆车——宝马535i，也是唯一的一辆。

    章毅奇喜欢大众和路虎，买的车基本都是这两个牌子。伍俊道是路盲，虽没有驾照，但买了车，给老婆开，一辆混动的雷克萨斯。柏广军喜欢标致，从307一直换到508，后来添了一辆斯巴鲁森林人。

    康谢喜欢别克，前后换了三辆，最开始是凯越，后来换到君威，和贺靖妍结婚后换了一辆途观。圈子里认为，他买途观更多的是为了和老婆保持一致。尤海成没有明显偏好，家里买什么车都是老婆做主。骆晓韵喜欢宝马和沃尔沃，每次换车都是两辆，一辆宝马，一辆沃尔沃。

    相比之下，邹浩轩比较矛盾，前后买过五个牌子——雷诺、大众、丰田、奔驰和英菲尼迪。第一辆车是进口的克里欧，第二辆是四眼POLO，第三辆是皇冠，第四辆是E260，第五辆是Q50。缪紫青同样，前后买的牌子风格很少有搭界的。

    次一等的朋友中，陈洛喜欢丰田，从卡罗拉一直换到雷克萨斯LX570，不过最常用的座驾是宝马X6，因为他另一个圈子开得最多的就是宝马。吕继刚虽有钱，但最常开的是一辆沃尔沃S80。卢雯洁不喜奢侈，座驾是沃尔沃C30，不过她经常开着家里的豪车出去兜风。真实原因让人捧腹——男主人喜欢买车，但不喜欢开车，更不喜欢请司机。为避免昂贵的收藏品变成废铁，习惯了勤俭持家的女主人定期给它们放风。

    贺家的人最有趣——贺志永只买福特，水燕琴只买雪铁龙，贺厚超只买奔驰，贺文超只买宝马；贺海斌是坚定的本田派，只买本田；贺靖妍第一辆车是甲壳虫，第二辆车是甲壳虫，第三辆车还是甲壳虫。

    贺厚超90年买了第一辆车桑塔纳，除经济原因外，主要是无车可买。94年换了一辆奔驰C200，97年换了E280，00年换了一辆奔驰S350。他没有请司机，买了S级之后亦如此，经常被人嘲笑是土包子，但他一直我行我素，属于开时代先河的群体。

    严格来说，贺家只能算简越的熟人，前世今生皆如此。双方虽走得近，但只有两个交集点——贺靖妍算一个，凌碧文和贺海斌都只能算半个。丰台简家同样，虽然简越和简月结了婚，但从未真正深入了解老婆的亲朋圈，也没兴趣了解，道不同不相与谋……

    “我们下面去哪？”乐天畅实在忍不住了。

    简越说：“去买车，回来之后一直很忙，没空去看车。”

    乐天畅笑道：“我们还以为您怕被人暗算呢，您准备买什么车？”

    “这边现在有多少4S店？”

    乐天畅想了想，“我去年买车的时候，当时只有三家4S店，都在汽车城，现在不是很清楚，应该会多一些，要不我们去汽车城看看？”

    简越点头，乐天畅继续：“现在没车，要不我叫阿娜把我的雅阁开过来？”

    简越说：“不用麻烦，我们坐公交车过去，这边有一趟直达车。快走，车过来了。”

    乐天畅顾不上感叹，撒腿就跑，简越紧跟。两人一前一后上了377路公交车，在最后排找了两个位置坐下。这里比较偏僻，居民多在工业园工作，现在是上班时间，没多少人上来，公交车很快重新上路了。

    “您肯定不是临时起意的，不然不可能知道这里有到汽车城的公交车。”乐天畅说。

    简越说：“这趟车的起点站在海韵职院大门，终点站在汽车城大门。——不要假客气了，我不老，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乐天畅傻笑：“行，那我不客气了。你准备买什么车？”

    简越说：“先看看，你跟大胖有联系吗？”

    “哪个大胖？”

    简越一愣，“Y9有很多叫大胖的吗？”

    乐天畅说：“Y9在苹宇酒店吃好喝好，以前胖子不少。长话短说，有三个大胖，有的是家里取的，有的是我们取的，有的是外面取的。目前跟我有联系的大胖是高轼和解小雨，高轼正在读博，解小雨出国留学了，可能不会回来了。你是不是想问费禹心？”

    简越点头，乐天畅说：“我跟费禹心不熟，他一直跟宋高胜联系。他的技术水平在Y9已参加工作的人中应该能排进前十，比我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抵触我们这些后加入的人，应该有原因。如果你想把他招回来，我建议从长计议，此一时彼一时。”

    秘书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简越暗叹，又给简东阳做嫁衣裳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做梦也没想过宋高胜长大后会变成这幅模样，更没想过贺家会如此不安分，以后难办。

    乐天畅看在眼里，安慰道：“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大部分人还是知道感恩的。Y9吃散伙饭的时候，我们对了一遍，发现我们这些年花的钱，大部分是平寺立宇酒店出的，而这家酒店是苹宇投资的代名词。换句话说，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们，而不是你伯父。即便我们加入阳辉系，你伯父也不会把我们当嫡系看，二中培养出来的才是他的嫡系。”

    “什么二中？”

    乐天畅惊讶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云越职校在你出国后便职高和普高混办，我们将职校普高部称为‘二中’。云越集团的家属都在二中上学，立宇集团和嘉岩集团的子弟都在镇中上学。因为我们人多，你又舍得出钱，所以镇中才看起来比二中强，但平均素质未必有那边高。”

    简越突然觉得很滑稽，他在慕尼黑弄瞎了简东阳的眼睛。简东阳针锋相对，在平寺也弄瞎了他的眼睛。表面上看，德国那边难度更高，实际相反。平寺是他起家的地方，有大量的后手，而德国是异国他乡。

    “在平寺人的心目中，我到底是一个什么形象？”

    乐天畅有些为难：“你真的想听实话吗？”

    简越缓缓点头，乐天畅说：“我虽然只在平寺呆了三年，但还是有足够的发言权。大部分平寺人认为，你性格怪异，比你伯父更难相处，非常挑剔，对平寺没什么感情。你的成功，运气的成分居多，如果没有你伯父给你造势，你充其量是科大少年班的水平。”

    “听到我回来的消息，你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乐天畅笑道：“外面的想法我不是很清楚，Y9内部都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拿到钱了。你读书的真实水平我们不是很清楚，但做生意、拉关系的水平有目共睹，信誉更是有口皆碑。你真的有两个博士学位吗？”

    简越反问：“你觉得呢？”

    乐天畅说：“我个人认为，你没有，最多是硕士，因为你大部分的时间花在生意上。你再天才，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这也可以解释你为什么还想去MIT读博。”

    简越心道，老子读了27年的书，头悬梁锥刺股，又工作多年，见多识广，如果还拿不到博士学位，那真是比猪还笨，嘴上却说：“是你一个人这么认为还是大部分人这么认为？”

    乐天畅说：“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不仅仅是我。你可能不知道，立宇——立福集团耗费巨资精心调查过你在慕大和慕工大的就读经历，你97年10月才拿到学籍，对不？”

    简越点头，乐天畅继续：“你当时读的是Diplom和Magister，同时攻读两个学位，又要做生意，因此拖到01年学制改革才拿到毕业证。第二，你发表的社科类论文，基本跟生意有关，含金量比较高，这个正常，你很有商业天赋；但理工类的，国内评价不高，基本没有多少独创性的东西。第三，慕大和慕工大找不到任何有关你的博士学位的记录，你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教授都装进兜里。这两所高校是联邦政府资助的精英公立大学，不是MUZE的私产。”

    “继续。”

    乐天畅说：“根据你回国之后的表现，加上你喜欢学以致用的习惯——根深蒂固的习惯，Y9认为，你在德国主要攻读的不是机械，而是生物和工商管理，在两个领域都具有硕士水准，哲学和建筑只是爱好。简而言之，你应该有两个硕士学位——生物学和工商管理，一个学士学位——机械工程。这刚好可以解释你为什么能那么快理顺苹宇集团，因为你熟；也可以解释你为什么给EMK瘦身，因为以你目前的能力，根本管不住，长痛不如短痛。”

    简越竖起大拇指，赞道：“不错，没有白读大学。你既然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天才，为什么还愿意加入？”

    乐天畅苦笑：“跟达芬奇比你当然不是天才，但足以甩我这种普通人一条街。就算你是81年生的，今年也才21。我在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读大三。你读的是世界一流大学，我读的是普通的211，没得比。就算你作弊，能找到人帮你作弊也是一种本事。你让我做秘书，是看得起我。哎呀，不说了，这台破车吵得我耳朵疼，引擎这么响。”

    简越呵呵直笑，后面就是发动机，确实很吵，前排就听不到后排在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司机赶着回去吃中饭，车子越开越快，更吵。乘客基本集中在前排，车身后半部只有五个人，都抓着把手。

    快有快的好处，原本30分钟的运行时间愣生生地被缩短到15分钟。“终点站到了”响起的时候，乘客们都松了一口气，次第下车。简越和乐天畅先吃饭，然后直奔上汽的4S店，因为简越只准备买LM5。

    位于车城路一号的上汽4S店最开始是云越集团和上汽共同投资的，准备作为地区旗舰店，耗资5000万余。获得强援之后，何彦锋开始筹划收权，在本土势力的配合下，利用协议上的一个漏洞顺利得手。想让简东阳彻底投降是不可能的，在汪永志的调停下，云越集团在斜对面另开了一家修理厂，由客户选择去哪维修。一个是标准4S店，一个是实力雄厚有口皆碑的连锁修理厂，双方斗得旗鼓相当。

    “云越维修的口碑没有以前好了。”乐天畅边走边说：“林子一大，什么鸟都没有。竞争对手进步更快，双方的差距越来越小。车厂对售后市场的控制力度也越来越大，以广本为例……”

    “等等，广标怎么突然倒掉了，99年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乐天畅说：“细节不是很清楚，大家都说，这叫自作孽不可活，高卢公鸡的脑袋，不是中国人能明白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可能是主要原因——SH98上市后，标致505就彻底滞销了，新车型来不及引进，98年巨亏，当然也不能排除是简总给标致玩了个温水煮青蛙……”

    “你怎么不说了？”

    乐天畅朝身后努努嘴，小声道：“简总这些年往上汽里塞了很多人，刚过去的那个工程师可能就是阳辉系出身。”

    简越很无语，懒得继续，径直往入口走。自动门感应到了有人靠近，自动打开。轿车在这几年仍属奢侈品，买得起的人不多，而且偏向于合资品牌，展厅里没什么人，很安静。客户进门，值班的女销售员立刻注意到了，丢下手里的书，快步迎上来：“欢迎光临，您想看什么车？”

    简越一瞅，发现她稚气未脱，似乎刚成年，这里是厂家直管的旗舰店，上汽怎么会落魄到招小丫头卖车？随口问道：“小张和小李去哪了？”

    销售员说：“店里前段时间调整过，老销售都离职了，我过来才一周，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两位。您想看什么车？”

    “LM5到店了吗？”

    “到店了，不过只有展车，没有现车。”

    “那我们先看看。”

    “请这边走。”

    简越暗赞，培训得不错，动作很自然，随即发现右边的展台上有一辆黑漆锃亮的中大型轿车，与L50尚未正式露面的美版有些像，忙问：“那是什么车？”

    销售员说：“SH211，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B 级轿车，采用带宝马技术的全新发动机和六速手自一体变速箱，代表着国产车的最高水准，比本田雅阁只好不差。”

    简越不置可否，快步走过去，绕着所谓的SH211转了几圈。拉开车门瞅了瞅，又趴下仔细看了前后悬挂，基本确定这辆车就是基于L50美版打造的。外观和装饰件根据中国人现阶段的审美观进行了微调，前悬挂从双叉臂换成了增强型麦弗逊，避震器换成了德尔福，下摆臂从铝合金铸造件换成了双层钢制冲压件；后悬挂几乎没有改动，就是下摆臂换成了双层冲压件。这些改动显然花了不小的心思，中国的道路条件不如欧美，暂时无法批量生产符合要求的铝合金铸造件，因此选用韧性更强的钢制冲压件。

    内饰是改动的重点，甚至可以说是全新设计。L50欧版走的是简约风，用料细腻简洁；美版走的是准美式风情，粗犷又不失优雅。之所以称为“准”，是因为内饰是美国设计师主导，但团队中有欧洲人，算是美欧合璧。SH211迥然不同，内饰带有一股nongnong的中式豪华风，虽糅合了其他的元素，但一看就知道是中国设计师主导或参与。这种风格是否讨喜未知，毕竟汽车是个典型的舶来品，国内汽车文化的底蕴并不深厚。总体来说，称得上养眼，用料扎实，做工细腻，耗资不菲。

    车载电子方面，没有L50齐全，但基本的如导航、娱乐系统、倒车雷达和摄像头等都有，不过没有一样是加尔茨集团出品。L50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就是先进的车载电子设备。由此可见，上汽和云越集团从没想过与加尔茨集团保持长久的合作关系，等翅膀硬了就会过河拆桥。

    打开发动机盖，机舱布局与L50类似，管路几乎一模一样。改变的地方也有，一是发动机上的徽标变成上汽的“金凤”，二是蓄电池从瓦尔塔换成了GS，三是保险丝盒重新设计过，四是车身电子稳定系统从大陆特维斯换成了博世；五是电动助力变成了液压助力。

    “ESP是什么版本的？”

    销售员说：“博世第八代ESP，世界最先进，欧洲那边才刚刚上市。”

    简越略一皱眉，“有宣传册吗？”

    销售员说：“抱歉，这款车暂时只供应政府机关，正式上市要到明年元旦之后，所以没有宣传册。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先试驾，再下订单。我们根据订单时间的先后发车，最多加价一万。”

    简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国产车还加价？”

    销售员诧异道：“为什么国产车不能加价？一分钱一分货，SH211用的两款发动机都是全新研发的V型六缸机，雅阁是直列四缸；我们是六速手自一体，雅阁是五速，还没我们的平顺。实话跟您说，这款车，光我们这家店就已经接到了100多辆的订单。如果您现在定下来，最快也要到明年5月才能交货。”

    简越哦了一声，“新发动机没有经过检验，你们是在拿客户当小白鼠。”

    销售员笑道：“您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两款发动机，二点五的是SH2000的685QB发动机的升级版，而685QB经过了时间的检验，两年多了，没发现明显的设计缺陷，运行也非常稳定。”

    “三点零的呢？”

    销售员说：“您看样子是个行家，我也不瞒您了——三点零是奥迪帮我们调教的，与二点五同属一个系列，质量用不着担心。685系列的三款发动机前后花了50多亿，是国家级的重点项目。”

    “你没唬我吧，怎么从没听说过？”

    销售员严肃道：“我真没骗您，是秘密项目，相关资料上周才解密，我们这些普通员工是昨天才知道的。我们集团实际上有两个品牌，一个是豪华品牌‘上海’，一个是普通品牌‘黎明’。因为豪华品牌暂时只有三款车，另设销售渠道不划算，所以借用现有渠道。您现在买，是占了便宜，如果春节之后再买，就不是这个价了，SH211可以算标准的C级车。”

    简越再也按捺不住，对乐天畅说：“办试驾手续。”

    乐天畅点头，拿出驾照，朝销售员晃了晃。后者伸手接过一瞅，有些为难：“您只有9个月的驾龄，我们公司规定必须一年以上，要不我们开你们坐？”

    乐天畅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了过去。销售员不接，“有行驶证吗？”

    乐天畅说：“行驶证放车上了，我开了三万多公里，不会出事的。如果出事，照价赔偿。”

    销售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试驾车是顶配，要30多万。我们老总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两辆，万一弄坏了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乐天畅无奈地望向简越，后者一声不吭地掏出钱包，从里面扯出驾照，交给销售员。后者翻开一看，半信半疑：“这真是您的证件吗？”

    简越喝道：“不是我是谁，不要啰嗦，我很忙，没时间磨蹭！”

    销售员吐了一下舌头，“您稍等，我去复印一下。”说完急匆匆地往复印室走。这座旗舰店很大，不长时间便不见踪影。

    “上汽的内斗很激烈啊。”乐天畅说：“从这里看，云越集团几乎把得力的员工都抽空了，就剩下一些新兵蛋子。国产车本来就不如合资车好卖，现在又起内讧，以后体验更差了。”

    简越说：“暂时的，整车销售权在上汽手里，何彦锋肯定会持续增强对终端的控制力，破除云越集团对售前售后的挟制。”

    乐天畅刚要接口，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小跑靠近，前面接待的小丫头在身后紧跟。他们长得有些像，似乎存在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