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长安乱其二
来人正是项烨,仍然是之前的打扮,络腮胡子破皮袄,敞着衣襟,挎着葫芦,满口热气,话说一半便看见了屋里的另一个大汉,与他倒是一般身高,一般强壮,唯一不同的只是没有胡子,还拿着一柄绿伞,项烨顿时一笑,说道:看模样倒是挺拔,却是个娘娘腔,汉子,我说你,可会跳霓裳舞么? 宫谱云乃是日后南宫家中分家的家主,岂甘如此受人折辱,顿时大怒,但听他话语与公子客人相熟,便只是一掌打出,并不施展秘术,项烨见势,也知此人与李蛰弦交好,并未动怒,反而迎了上去,一掌与宫谱云接在了一起,二人相触,同时一退,宫谱云三步而停,脚下陷入半尺深坑,而项烨一步便停,脚下无坑,大气也不喘的,李蛰弦本来还担心他硬接了这招,必然内腑受伤,岂知他哈哈一笑,拍着宫谱云的肩膀说道:不错不错,有此功力,看来境界也不弱啊! 李蛰弦顿时放心,却又惊叹此人的境界,南宫一羽更是惊讶,他是知道宫谱云的身前的,早已破了廓天境界,方才虽未施展秘术,但彼此交掌更是境界间的较量,若这络腮胡子没受内伤的话,显然是宫谱云落了下风了,不禁向李蛰弦问道:这位是—— 李蛰弦说道:这位就是我方才想要为宫兄介绍的朋友,你看看这二人,除了胡子,是不是挺像的! 听得其言,宫谱云与项烨同时冷哼一声,模样神情倒真是一模一样,南宫一羽见状顿时大笑,不禁摇了摇头,示意宫谱云不得再造次,项烨自然也不会与他纠缠了,对李蛰弦说道:眼下剑客都到了,该如何办了? 入夜之后,长安城陷入一片寂静,本来就地处西北,人烟寂寥,再加上城破腐朽,更是空旷无人,但这几日却是不同,夜色之中分明不断有来来回回四处穿梭的影子,李蛰弦、南宫一羽以及项宫两大巨汉跟在身后,悄然躲藏在兰陵坊巷弄的阴影中,跟踪着方才摸入鼎岩剑庄住所的剑客。李蛰弦问道:那人脚步轻盈,似是风系剑客,南宫公子可看出些什么? 南宫一羽摇摇头:梁晋乃是世仇,打了这许多年,两庄的剑客都不可避免的涉及其中,这次攻破汴梁城,死伤何其之多,谁知道这个想要报仇的是谁? 联想到破城后的惨状,李蛰弦暗自一叹,自己当时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好在后面迫得晋帝下令,也算是救了些人:走吧,中原子已有了防备,这人多半活不成了! 本来只是随性而至,既然已知结果便没有必要再等待下去了,众人转身便准备离去,但南宫一羽却轻喝一声“等等”,众人不解,但等了片刻之后,只见熟悉的黑影又小心的从院墙外跃了出来,匆匆而去,南宫一羽又道:快走! 回到晋昌坊的小院之后,李蛰弦方才问道:怎么,南宫公子看出了些什么? 南宫一羽秀眉微蹙,说道:中原子早有防备,日间连谱云都打探到了消息,有什么暗客还会深夜潜入前去偷袭了,没人会这么傻的,那么除了偷袭之外,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借着众人都避着这处位置,暗中前去勾连,若是在其他地方,他们见面的消息必然瞒不过他国剑客,但是此时却又未必了! 这么说,你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了?李蛰弦问道。 当然!南宫一羽也不隐瞒了:是江寻烟! 江寻烟?儒者庄试过去太久,李蛰弦已经不记得这个名字了,本来此人再庄试之时出现的时间便短,那时因为此人为人轻佻,竟然调戏到了南音昔的身上,被南宫一羽上门一顿好大,自然就呆不下去了。见李蛰弦面露疑惑,南宫一羽便解释了一番,说道:江寻烟本是吴越国王钱元瓘之子,不过不是嫡子,而是东瀛人借种生下的杂种,吴越国王心地善良,不忍血脉外流,还是派人将其夺了回来,由于并非汉种,自然也不会有继承的资格,甚至连官职都没有一个,江寻烟便每日在王府内厮混,后来年纪稍大,倚着他样貌俊俏****后宫,被人抓住就要处死,结果一个后妃不忍其死,将其放出,江寻烟也是运气极佳,碰到了瀛海剑庄庄主,结果在其三语点破之下,便踏入了剑客门槛,被其收为徒弟,也算是天赋异禀,不过即便成为剑客,他仍然旧习不改,庄试之时,被我教训了一顿。 闻言之后,李蛰弦暗自感叹,不知该说其为人风流,还是举止下流,不过说起来,还是幼年不幸方才会生出这些毛病,不过令李蛰弦奇怪的是,南宫一羽为何会熟悉此人的背影和举止,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南宫一羽知道瞒不过他,脸上的傲气稍退,露出一丝难得的窘状,脸色微微一红,虽然此时灯火闪烁,看的不是十分分明,却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些无奈,只听其道:灵隐剑庄庄试之后,江寻烟对我怀恨在心,因吴越国与我闽国接壤,他便经常挑动边衅,杀我闽国边民、僧人,我闽国乃是佛国,不重武力,几乎没有像样的军队,而剑庄只是避世修炼,无意与人争锋,因此被其屡屡得逞,是以我便出山追击过他几次,最后他都逃回国内,是以认得他的身影! 南宫一羽还有一句话没说,江寻烟虽然逃脱,但是他的身上还有自己留下的一道附印没有被他察觉,日后总要一报还一报的。李蛰弦又问道:他远在吴越国,为何这么快竟出现在了长安? 南宫一羽苦笑道:江寻烟被我赶出闽国之后,贼心不死,想要引梁国来对付我闽国,如今见晋国势大,便又来巴结沙陀人,想引兵攻闽,我也是收到消息,方才离开武夷山匆匆前来,准备向唐国纳表称臣,断绝江寻烟的阴谋!如今世间乱局,即便南宫家势力再大,也护不了整个国家,小国寡民,徒呼奈何! 李蛰弦似有所悟,说道:江寻烟半夜月幽会中原子,想来是向他献殷勤了,必是查探到了一些刺客的线索,此人为人诡谲,怕是要推到你身上了! 南宫一羽自然也想到了,无奈的点点头,李蛰弦心中一跳,中原子若是要对付南宫,到时必然会察觉自己,自己是不是要避避风头了,正如此想着,南宫一羽心中一动,忽然问道:月前中原子与人一战,据传身死魂灭,被抬入唐宫,与之对战之人可是李兄? 随着南宫一羽的声音落下,其他人的目光也炙热的看向了李蛰弦,刹那间,他也愣住了,这一失神众人看得分明,没有丝毫假装,完全就是第一次听闻,不由暗自心道:莫非消息是假的,还是他不知道? 李蛰弦此次倒是真的头次听说这件事情,那日见到茗惜受伤之后,极力抵抗,也不知为何那泰山虚影瞬间崩溃,中原子也从空中跌落,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抱着茗惜匆匆离开,此时回想,心中似有所悟,那时似乎有一团火! 不,准确的说应该只是火苗,那时自己全身被泰山压制,身后黄泉涌动,莫大的压力连万钧黑天之术也无法抵御,业力血气急速消耗,最后甚至蒸发一空,但就在那时,意识中忽然出现了一根火苗,似乎冥冥中察觉到这丝火苗蕴含的威势,自己便以镜系幻术将其投射到了中原子的身上,难道是因此他方才跌落半空又传出身死魂灭的谣言! 暂不提他自己也不知那火苗究竟为何物,又是如何能将中原子击败的,即便知晓,他也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何况中原子还未身死,自己的危险尚未解除,更加不能说了,因此李蛰弦摇摇头,只是说道:中原子已然露面,可证明这谣言的虚假,不足为信,不过在四方山外,却是与他有过交手,茗惜便伤在他的手上,侥幸方才逃脱,还望几位不要泄露了在下的下落,否则中原子必然不肯甘心的! 众人自然是应承了下来,项烨又问如今该怎么办,李蛰弦不答,却是反问他道:秦姑娘如今在何处,为何没与你一起? 项烨顿时面露难色,顾左右而言他,明眼人一见便知他要么故意隐瞒,要么马上便要说谎,李蛰弦也不戳破,心中自有计较,说道:王崇一他们已经去过皇陵一次,结果损兵折将,暂时不会再入,而他们在此之前却向长安侯府索要夜明珠,而长安侯则又暗中设计萧郎,引他前去偷盗,转移王崇一他们的目标,项兄,你从中可察觉到了什么? 项烨出身名家,势能举鼎,颇有其老祖宗的真传,一身勇力无人可挡,作为剑客自然也不是蠢笨之人,只是让他从乱象之中看出真章来,却非他所能,只能摇摇头,再看南宫一羽,虽然轻锁眉头,但转瞬之间便有明悟,向他点了点头说道:南宫公子是想到了的,我也不卖关子,直说了。王崇一等人既然进入过皇陵,熟识地下之事,在之前未曾向长安侯索要夜明珠,现在却要,可见此物乃是他们进入地宫找寻宝物的关键所在,而长安侯不甘心将此物交给他们,却引诱萧郎盗走,则是因为萧郎不会下墓,此物对他无用,由此可见,长安侯必定对这皇陵有所了解,甚至对项兄所言的那本天书也有所了解。
项烨张张嘴想要反驳,但话未出口却又停住了,叹了口气,说道:长安侯势力庞大,在此上百年经营,骊山脚下便有别院庄园,我也曾怀疑他便是始皇曾经迁移的守墓人,如今听李兄层层剖析,倒是不能排除这可能性! 说完后,项烨想了想,又道:即便如此,对如今的困境又有什么帮助了,还是无法阻止王崇一? 谁说没有了?李蛰弦笑道:当初王崇一性情大变之前,天下曾传出鬼书一事,后来我在专诸盟中也曾听闻此事,死于追查此书之事的刺客不计其数,整个西南分区的专诸盟几乎崩溃,后来谋道院有人怀疑此书最后落在了王崇一身上,否则无法解释他实力大增的原因,如今我们只需将项兄所言的那本无字天书换做为这鬼书,有了王崇一作为榜样,暗客之间的争斗应该会小一些了! 南宫一羽摇摇头说道:暗客之间的争斗从来不会变小,一般而言,只有各国的都城方才会齐聚诸国暗客,然而都城之内所在国的剑客力量庞大,会抑制各国之间的争斗,即便仍有龌龊,也限制在了阴暗之中,不会表露出来,而长安如今的情况却是不同,这是一座废城,曾经的梁国以及如今的唐国都不屑经营,却被你以皇陵之宝引诱过来,但其实一半是为宝物,一半则是为了互相较量一番,从而论定各大剑庄实力排行,怕是不会如你想的这般轻松就罢战的! 李蛰弦闻言,顿时也不禁失望,不过他自有计较,又说道:话虽如此,但若是有大敌当前,甚至危及所有剑客性命的威胁存在时,他们还会彼此争斗么? 南宫一羽面色一变,问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威胁了! 李蛰弦看了项烨一眼,项烨微微一怔,但见他的眼色,顿时又似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啊,当真有此威胁,南宫家的,你不知道,那日萧兄弟给我们看了一块留有王崇一附印的木牌,上面含有他的灵力,甚是古怪,不可触碰,一旦沾上,灵力瞬间溃散,被其侵蚀,甚至危及灵台! 李蛰弦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怀疑这与那传言中的鬼书有关,只要我们将这消息传播出去,自然人人自危,在危险之下,各国暗客即便有再大的仇恨,也不会坐视王崇一继续强大不管,势必会参与此事! 那与长安侯有何关系?项烨追问道。 李蛰弦说道:关系大了,首先此人在长安城势力极大,有他相助,对付王崇一则有更大把握,其次,各国剑客互相不服,若是有曾经的乾文子在的话,或许还能领袖群伦,但如今,怕是无人有此能力,有他在,则可以势压人,让大家集中在这地头蛇身边,再次,那夜明珠乃长安侯之物,自然只有他方才晓得此物的作用,想要弄清楚皇陵地下的情况,也只有问他,最后,若要将鬼书的消息传扬出去,仅靠我们几个自然不行,我与项兄名声不显,而南宫公子出身闽国,此事却发生在西北,消息来源不可置信,所以只能靠他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李蛰弦没说,那就是那幅画册的谜底,他想要向他询问求证一番,借此追查父亲的身世之谜,不过此事太过私密,就不宜与外人讲了。 李蛰弦解释的明白,在旁听了半天的宫谱云却有些不明白,问道:我有一事不解,长安侯如此重要,又知道王崇一的威胁,方才转移夜明珠,证明他虽然不愿坐视王崇一强大,却又不愿惹这麻烦,如今他已没了夜明珠,如何还会相助我们了? 李蛰弦顿时一笑,说道:此事方才是今日所议的重点了,我们要做好大一局,让他不得不乖乖的往坑里跳!说完,看了看南宫一羽,只见他的唇间也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也想通了其中机窍,知道他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