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法螺
“汝为何涕泪?” 观音菩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雄宝殿中,忽然响起。 悟虚站在点着两支小拇指粗细香烛的香案跟前,抬头望着观世音菩萨佛像,悲戚地答道,“菩萨以慈悲心,以大法力,度化莲花池众生,不料其众生得寸进尺,人身已得,还求无漏,佛门道场,却只认作画地为牢,百年不到,便心有怨恨。及至菩萨以德报怨,今夜假借小僧之手,又送其一场造化。却不料,其众生,一朝得偿所愿,便自顾散去。菩萨慈悲布施,换来的却是不过几番合掌,几个响头!” 悟虚说完,又环顾昏暗四周,唏嘘不已。 原来,方才悟虚见药善等人,在那里哀痛不已,心中不忍,便依照观音菩萨传授给悟虚的破解法门,将法界佛堂中已经成型的壁画中的比丘比丘尼,布施出来,假托比丘比丘尼众相为莲花池众生说法诵经;这壁画及其中的比丘比丘尼,实则是悟虚好不容易形成的法界根基。如今悟虚法界佛堂中,右侧墙壁已经是一片空白。 而且,这还不算,悟虚以法界本源显化出来的众比丘比丘尼,在虚空为众人诵经说法,只是一个引子。观音菩萨后面,遍洒净瓶甘露,方才最后将莲花池众生彻底度化。 哪知,莲花池众生,随即四散而去,看样子,也不想着看护道场,更莫说再在寺中听闻手持佛法了.. 待心中万般思潮稍微平息,悟虚上前问道,“方才度化莲花池众生,小僧这法界的本源损耗,比起来菩萨方才遍洒净瓶甘露,难及百分之一。小僧并不可惜法界本源损耗,可普陀道场,难道真的要小僧长久驻守看护?” “方才汝不是心生怜悯,自愿担负看护道场之责,毅然损耗法界本源,将我之净瓶甘露,从无尽远之佛世界,接引至人世间,为莲花池众生再造人身么?”观音菩萨,站在悟虚上空。 悟虚,抬头望着似笑非笑的观音菩萨,老老实实地答道,“方才确实心中不忍,只想着助其一臂之力,可事后,见其众生又欢笑着自顾散去,自己反而还要担负如此大的因果,此刻小僧心中倒是有点后悔。” 观音菩萨叹道,“汝能够如此想,倒也算是菩萨心肠。事过之后,又有悔意,却也是人之常情。便如同方才散去的莲花池众生一般,当初郑重承诺,事后不久便生种种嗔恨。” 悟虚听闻观音菩萨,将自己与莲花池众生相类比,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只得再次合掌叩拜,片刻,方才问道,“如此说来,在菩萨眼中,小僧也并不是那个真正‘能够听闻受持此经,乃至信受奉行’的有缘人?”之后,低下头,心中却是有些许莫名的沮丧和失望。 “悟虚——”上空忽然传来观音菩萨的声音。 观音菩萨极少直接称呼自己的法号,一般便是以汝相称,第一次叫自己悟虚,乃是问自己是否能否听闻手持那段经文之时,此刻却是第二次。 悟虚福至心灵,急忙又抬起头,只见观音菩萨,站在上空,法相庄严,左手结无畏印,右手持杨柳枝,对着自己,轻轻得一拂,便有一滴水珠,势若流星般朝着悟虚奔来。 悟虚不闪不避,那水珠闪着七彩光华,悟虚头上稍作盘旋,便直接飞入悟虚的曼陀法界,落在了佛堂佛龛上刚形成的完整佛像之上。 顿时,法界之中,弥漫着阵阵奇妙的药香。悟虚从灵魂深处生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安乐和喜悦,这种安乐和喜悦,传递到了rou身,便如同触电般的感觉。悟虚只感觉,rou身一瞬间似乎化为乌有,灵魂神识仿佛回到了娘胎一般,变得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起来。 隐约听得观音菩萨说道,“昔有降龙罗汉济公,酒rou穿肠过,但毕竟谨守色戒。如今汝不但酒rou不忌,而且破了色戒。我今施展大法力大愿力,令汝法界本尊,不受rou身之累,永远清净无垢。” 待到悟虚“醒转”过来,只觉从神识到rou身,似乎有一种涣然一新的感觉,犹如醉酒之人,一朝酒醒梦回,方才知道周遭原来是如此这般,先前醉时所看所想原来是如此模糊和荒谬。 悟虚,心中喜悦,对观音菩萨叩拜道,“菩萨再造之恩,小僧难以报答万分之一。”稍作停顿,又说道,“小僧愿意,在宝陀观音寺——”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一声,“且慢。” 悟虚心中正想着是答应在宝陀观音寺看护两百年还是五百年?耳边听得观音菩萨止住自己的话语,便不解地望着上方。 只见观音菩萨对着自己微笑道,“汝不必留在宝陀观音寺看护。” 悟虚更加疑惑,不禁出言问道,“菩萨这是为何?难道真的将小僧看作那莲花池众生一般不成?” 观音菩萨叹道,“悟虚,汝若是为报恩故,留在寺中,又与那些莲花池众生,有何分别呢?人世间,有俗话,恩怨有时了,情义无尽时。费尽心力报完恩,难免又有嗔恨。” 观音菩萨这几句话,却是直指本心,悟虚心默然。说老实话,要是在宝陀观音寺待上个几百年,自己说不定也会慢慢变得如同药善等人一般。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如何应对。 却听得观音菩萨继续慈悲说道,“悟虚,汝方才问我,汝是否是有缘人。我今实言告汝,汝能够自己说出那段经文,又毅然为莲花池众生损耗法界本源,最后又深解意趣,涕泪悲泣。如何不是那个‘能够听闻受持此经,乃至信受奉行’的有缘人?是以,我才降下菩提甘露,为汝清涤神识rou身。” 悟虚,期期艾艾地问道,“可是我还是如同莲花池众生一般,不敢保证长久待在寺中,看护道场,而不心生嗔恨。” “悟虚!菩萨有庄严佛土否?”观音菩萨在上空忽然问道。 悟虚,微微一愣,便随口答道,“不也!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 忽然,法界佛堂左侧壁画中,观音菩萨,动了起来,手指微微一勾。先前悟虚拿来挡住虎头八爪鱼的鱼叉的海螺,便从大雄宝殿中,飞入法界,然后又飞入壁画中,落在观音菩萨面前。 只见观音菩萨,嘴唇微动,那海螺便似乎发出道道声音来,只见壁画中无穷碧波,翻腾不已,又有无数虾兵蟹将,从海底冒出,向着海螺涌去。那海螺细孔又喷出无数光华,顿时那些蜂拥而至的虾兵蟹将,纷纷化作人形,往海中坠落。这时候,海螺忽然变大,化作一座岛屿,漂浮在海面,将那些化作人形的虾兵蟹将,尽数接住.. 如此一番景象过后,那海螺从壁画中,法界中,飞了出来,落在悟虚手中。悟虚握着这光滑湿腻,蓝光闪闪的海螺,却听观音菩萨说道,“此乃海音法螺,能做大法螺,其音能引动海潮,度化水中有情众生,又能于虚空自成一界,显化岛屿,充作道场。” 悟虚回想着方才法界壁画中,那一幕幕的变幻景象,听闻观音菩萨如此说道,心中又惊又喜。这海音螺,居然能够,于虚空自成一界!难道是了不得的法器?不禁问道,“敢问菩萨,是否菩萨要将人世间的普陀道场,搬到这海音螺中来?” 却听观音菩萨在法界中,说道,“汝能念诵、受持、奉行经文,便是有缘之人。此海音螺原本是我于无量阿僧祗劫中,无数婆娑世界中,无数道场中之一。我今赐予汝,望汝善加看护,早日转化为汝之道场。” 悟虚刚刚经由菩提甘露洗涤身心之后,直觉相当明锐,此刻听闻观音菩萨如此说道,急忙惊问道,“小僧已有曼陀罗法界,为何还要开辟道场?菩萨,何以教我?” 观音菩萨在法界壁画中,见悟虚即刻问起此事,便微微颔首出言道,“汝可知晓,汝之曼陀罗法界,本是喇嘛教独门秘法,到了后面,其实也是殊途同归。只不过我且问你,为何中原南方佛门没有曼陀罗法界一说,汝之曼陀罗法界却又为何出现南方佛门法相?” 悟虚,恭谨答道,“一切唯心造。” 那隐约显灵的观音菩萨露出人性化的表情,略带不满,“此乃搪塞之言。我今实言告汝,汝当谛听。” 悟虚听闻观音菩萨要给自己开示曼陀罗法界之秘,心中大喜,忙合掌低头弯腰,作恭敬状。 便听得观音菩萨说道,“所谓曼陀罗法界,原本乃是喇嘛教修士,以无数念力和珍宝,修炼出来的虚空之处。此虚空之处,以其修士平时所尊之佛,演化其本尊佛。此虚空处,又以其所炼化的法器,生成本尊佛的无数法术。” 悟虚,听闻此语,回想当初莫恩将无数法器宝贝,尽皆丢入曼陀罗法界中炼化;又回想到自己如今所使用的法术,几乎全都是法界中所炼化的器物原本的功用。 “譬如我等,难道便可以因为炼化某种器物乃至修士,便可以显化在曼陀罗法界之中?”观音菩萨见悟虚暗自点头,便继续反问点拨道,“还是要以法相请。譬如汝诚心念诵受持金刚经,心经,佛堂便有对应壁画出现。” 悟虚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这便是生成曼陀罗法界的第一障碍。若有人以珍宝,以法器,不以善法,修炼曼陀罗法界,则不能见诸佛诸菩萨!及至修成,若有人以先前所修功法,或者狐疑不定,不能选择本尊佛,则法界如死水微澜,不能精进。” 悟虚这次倒是重重点了一下头,自己时常犯了我慢之戒,狐疑不定,信心不坚,以至于法界佛龛上本尊佛,面目不清,时而显现,时而模糊,时而变化。 “而中原南方佛门,或在峨眉、五台、九华、乃至我之普陀等道场,或在其余各寺之中,以道场为寺,以寺为道场,处处皆法界,寺寺皆法界,有情众生咸集,有你有我,不分彼此,共参佛法,共证菩提。”观音菩萨娓娓道来。 悟虚若有所思,不禁出言道,“打个比方,这喇嘛教曼陀罗法界,是个人英雄主义,而中原南方佛门,走的却是群众路线?”
观音菩萨悠然笑道,“悟虚,你若以前世经历话语形容之,也未尝不可。无非是一些名相罢了。” 悟虚也笑了笑,“不过,菩萨,喇嘛教曼陀罗法界,端地厉害。若是中原南方佛门修士遇到了,何以化解?人家一个喇嘛,祭出法界本尊佛,三头六臂,各持法器,各施妙术,难道中原和尚带着大家一起念阿弥陀佛,打一场人民战争?” “你这后生,着实不端。佛法无边,到了你眼里,便只剩下打打杀杀,争强斗狠。”观音菩萨佯怒道。 悟虚合掌而稽。 忽然,那大雄宝殿的观音菩萨像,皱眉说道,“也罢,我今便为汝一演道场妙用。”说罢,手中净瓶等物消失不见,两手兰花印,发出两道耀眼的白光,将大雄宝殿完全淹没,又摄住悟虚,飞到了普陀岛上空。 便只见,白光之外,模糊地站在三个人影。那中间之人,轻轻地往前踏了一步,悟虚便觉得周遭虚空震动,心中大骇,“这是哪里的高手?如此声势?” 只见观音菩萨法相,左手捏了一个无畏印,右手托着净瓶,将悟虚挡在法相之后。那净瓶在观音菩萨手中,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最后,飞出观音菩萨手心,耸立在宝陀观音寺正上方。 下方宝陀观音寺,猛地升起一道道身影,无不肃穆,犹如五百罗汉一般,形态各异,拥簇在观音菩萨周围,或口诵佛号,或手捏法诀。 那三人中间之人,开口说道,“我等三人觉知观音菩萨降临东海,前来拜谒。却不知菩萨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观音菩萨在白光中,沉声道,“如此有劳了三位岛主了。只不过本教内事,不烦三位岛主挂心。还是请回吧。” 三位岛主?悟虚,顿时明白,这便是东极岛三位岛主,三个真灵大修士。此刻那中间说话之人,应当便是所谓的浩然真君赵浩然。那赵浩然左右身边的两人,一个是恨散人陆子虚,一个便是玄武真君罗归一。 只见,这二人,一人手持血色长剑,一人拿着一面状似龟壳的盾牌。血色长剑,带起滔天血雾,龟状盾牌,隐隐传来一股吸力。悟虚只感觉,自己便似被这血剑斩首,魂魄归于盾牌之中。 也不见白茫茫中观音菩萨有何言语动作,那些从下方宝陀观音寺升空的身影,便各自动了起来,浑身金光闪闪,一道道佛号,一串串手印,以一阵玄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卐字,其范围所在之处,血雾不能入,盾牌不能摄。 那站在中间的赵浩然,似乎皱了皱眉,传音道,“菩萨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我等只不过是听闻手下禀报普陀岛来了有缘之人,又觉察虚空震动,菩萨法身亲临,才一起前来,拜会一二。” 白光中,观音菩萨忽然显现七彩琉璃身,端坐在虚空中,开口言道,“汝等偏居东海,不去留心大陆中原事务,反而对我之道场如此在意,不知有何说教?” 那赵浩然,难得地合掌说道,“当日,我等不知普陀岛乃是菩萨道场,多有冒犯。如今菩萨又法相亲临,敢问菩萨,那天外天,该如何去?” 悟虚,看着这个一直想要对自己不利,道貌岸然,如今带着恨散人和罗归一,气势汹汹前来,到了跟前,又装模作样的赵浩然,心中无比厌恶,脱口说道,“普陀岛,自南宋以来,便是观音菩萨道场,你身为宋室,却不知?亏你还是儒门大修!如今,知晓了天外天,不能得门而入,便想着到菩萨面前套取消息来了!” 那赵浩然,忽然微微扭头,两眼发光,似乎穿透了金色卐字结界,朝着悟虚所在方位射了过来,幸好观音菩萨手指微动,那无形无质的光芒便被层层叠叠的阵法牵引至别处。 赵浩然,爽朗笑道,“悟虚大师,我知你对小敏有所误会。小敏那丫头,幼年坎坷,到了岛上,被我惯坏了。其实,她三番四次地在我面前说你的好,还央求我前往白马寺救你。这些想必,悟虚大师却是不知道的。如今,这丫头还在生我们的闷气,不愿回来,只一个人在陆地漂泊。” 悟虚,哈哈大笑,“你这个浩然真君,不过是个伪君子!左右不过是想套近乎,好探听如何进入天外天。哈哈哈,如何进入天外天,小僧便知晓,你们若有本事,便真刀真枪地杀过来!” 话音刚落,便看到眼前金光四射,随后无数的海螺呜呜声响起,一阵头晕目眩,隐约之间只感觉观音菩萨法相以大法力,将自己传送了出去。 再睁开眼睛之时,已然身处在一片粉红桃花林中。 正所谓 恩怨情义有缘啼,法界道场难舍弃。 无量无数大法螺,有你有我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