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少女

    永夜的老窝位于市内一处可以称得上是贫民窟的地方，在来这里之前，作为在这个城市生活了整整十六年，土生土长的罗诚，都不知道这座现代化的大都会里竟然还有这么一片简陋的建筑群。

    若不是坐车的是两个看起来就没什么威胁的少男少女，罗诚有理由相信，出租车司机绝对不会往这个地方跑。即使是这样，司机也在很远的地方停下了车，死活不愿继续向前，让他们不得不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这里绝不是什么土匪窝，大半的住户，只是一群收入微薄，不得不住在这里的普通人罢了。不过由于人员混杂难以管理，老旧建筑之间的道路错综复杂，这里也确实混进了一些男盗女娼的玩意儿，着实称不上太平。

    深一步浅一步地行走在漆黑无光、肮脏积水蔓延的道路上，感受着身旁两侧老旧的平房里透着玻璃传来的或审视或恶意的目光，就连罗诚也不禁有些微微发毛，感叹居住在这里真是需要一颗坚强的心脏。

    虽然不走正道以至于来钱很快，可很早就染上毒瘾的永夜花钱速度也同样不慢，偏偏作为一个黑道中几乎是最底层的存在，那些真正可以赚大钱的买卖他又没资格参与，这也导致永夜在道上混了这么十几年，却还是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这样一个人，在获得力量后会做出些什么事，也就不难猜测了。

    轻轻推开一扇没有上锁的木门，两人终于来到了永夜的家。

    即使只是黑道中最底层的存在，但好歹也是个黑道，认为附近的人怕是没胆子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所以永夜并没有锁门，这倒是省了罗诚一番功夫。只是借着月光看清屋内的景象后，罗诚觉得永夜不锁门的原因，恐怕还是屋内根本就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才对。

    门被推开后激起了地上的灰尘，让罗诚忍不住皱眉，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就以屋内灰尘的累积程度而言，永夜不止是这一两天，从时间上看，怕是从他身体异化的那天起，就没回过家吧。

    这里估计真的没有什么线索。这一发现让罗诚脸色有些难看。

    不甘心地伸手在墙上一阵摸索，找到了灯的开关，按下后，屋内却没有如预期般的亮起来，也不知是停电了，还是灯坏了。不愿就此放弃的罗诚只好眯起眼睛在这黑暗中观察起来，期望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不多时，罗诚便在一张桌子上找到了一根蜡烛。看来，这里没有电气照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就连永夜也早有准备。只是罗诚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火机，气得他低骂一声，将蜡烛抛在身后，继续向屋内搜索。

    没有火，有蜡烛又有什么用？

    正当他低着头，认真寻找着线索，顺便暗自抱怨今天诸事不顺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亮光。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的少女正微笑着看着他，手里是已经点燃的蜡烛。

    少女腿上的伤痕，表明少女是一个好勇斗狠的角色。而她不但长时间跟黑道打交道，做着什么古怪的交易，现在身上还有抽烟的人才会随身携带的火机，罗诚暗自摇头，对少女的好感不由又降低了几分。

    不过他并没有闲工夫去引导误入歧途的少女重归正途，也没有那个兴趣。所以他只是确定了光线的来源，便将头转回来，继续寻找了起来。

    有了光，寻找线索的过程就方便了许多，不一会儿，就搜索完毕了。不出意料，果然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从永夜的家出来，罗诚的表情有些郁闷。

    虽然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次的行动，是以完败告终了。别说找到永夜本人，就连关于他去向的线索，也一点没有。

    继续待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加上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在路上也实在是太过危险。问清楚少女家就住在之前的酒吧附近，离她就读的私立女校没有多远后，罗诚就决定先送她回家。

    然而就在两人等车之际，少女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看着少女捂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罗诚才恍然，按平时六七点吃完饭算起，现在他们已经有五六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平时这个时间点他早就进入了梦乡，所以竟没能注意到这一点。刚才因为心中有事，也没有觉得有多饿，听到少女肚子的抗议后，这才发现自己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虽然对少女无甚好感，但一个陌生人，因为担心自己而跟在自己身旁快两个小时，连肚子饿了自己也没发觉，这让罗诚多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思索片刻后，他还是下了决定，提议请少女吃一顿宵夜。

    早已饿得肚子咕咕作响的少女当然不会拒绝，于是在少女告诉他酒吧附近就有一个夜市后，两人目的地不变，继续出发。

    夜，十二点。

    从出租车上下来以后，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身边嬉闹的路人，大声叫卖的小贩，以及闪烁的霓虹，罗诚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已经是十二点的深夜，竟还有这么多行人，竟会如此丰富多彩。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决然不同的世界。

    阳光下的一切，简洁而透明，所有的人都如同上好发条的机器一般工作、学习，整个世界显得无比单调而乏味。可是当夜幕降临时，一切都改变了。原本清晰的世界，在夜色的笼罩下，忽然都变得神秘了起来，周围原本正常的一切，在这一刻也散发出无穷的诱惑力。

    这就是夜，所赋予的魅力。

    某些学生，因为放学补课的原因，一般要到八点才能回家，而一些住得比较远的学生，十点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而罗诚家因为经济的原因，这类的补课，或是一些才艺课程，则是从来都没有上过。让罗父感到欣慰的是，即使罗诚一次补习都没参加过，学习成绩仍然名列前茅，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对罗诚而言，他这辈子也没试过在晚上八点以后还不回家，更别说逛夜市了。

    上一次凌晨时跟踪李莎莎，是罗诚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夜晚外出的经验。但那时候他只顾跟踪，哪里有心情去好好体验夜晚的世界？虽然比一般的少年人早熟，但他始终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鬼罢了，所以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对他这样的年轻人而言，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只花了一秒，因为深夜而有些昏昏欲睡的大脑就重新活了过来，原本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般而做出的宵夜决定，却让他此刻也变得期待了起来。

    当他带着必死的决心将一串烤得发黑的鱿鱼塞进嘴里时，双眼不由得亮了起来。没想到这些这些卖相不佳的小吃，竟有着出人意料的美味。

    从小，因为经济条件的关系，罗诚很少在外面吃过东西，都是由罗父来下厨。罗父的厨艺不能说差，但也绝对说不上好。他做出来的食物，只能说勉强可以下口，吃了以后也不会闹肚子，只是要说味道么，那是绝对跟美味沾不上任何关系的。

    在总部则不同。吃的不是林逸清这个大师傅亲自下厨做出来的饭菜，就是郑思远烘焙出来当做下午茶的一些西式点心，就连郭小竹，也会常常弄出一些不是人能吃得下的东西，惹得大家一阵吐槽。

    当林逸清偶尔不想做饭的时候，众人就会干脆地打电话叫外卖，总而言之，总部的伙食之丰盛，实在是让罗诚这个穷人家的孩子大开眼界。用李莎莎的话来说，加入组织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罗诚就胖了整整一圈。对于这个说法，他嗤之以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从那以后，他的食量就开始悄悄地变得小了些。

    跟林逸清做的如同艺术品的料理相比，这些小吃则是绝对跟精致完全没有半点关系。但就是这样简陋的食品，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独特风味，至少就罗诚而言，他很喜欢这种味道。用罗诚在书上看到的话来形容，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庶民的味道吧。

    就像没吃过东西一样，每看到一样小吃，不管是热狗、烤rou、臭豆腐、炸糕，还是最最常见的水煮玉米，罗诚都会如同挑战新鲜事物一般上前购买，全然不顾肚子已经撑得有些圆了起来。而早就吃饱的少女则只能默默地跟在身后，表情温柔。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才能从这个因为家庭变故而变得早熟的少年身上，看到一丝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有的影子。

    终于，感觉自己再也吃不下的罗诚，拖着少女进到了一间咖啡厅，靠窗坐下。

    由于已是凌晨十二点，咖啡店中的客人并不多，空气中淡淡的咖啡香气以及耳边舒缓的音乐，给人一种安静舒适的感觉。这让从家里出来后，就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的罗诚感到一阵放松，身体陷入了沙发之中。

    从没来过咖啡店的罗诚，对这里的环境非常满意。唯一让他略微不爽的，只有店员小姐有些异样的目光。

    这也不能怪店员小姐，毕竟一个穿着普通，球鞋都洗得有些发白的少年，和一个就读于远近闻名的私立女校，学生非富即贵的少女，怎么看都是一个古怪的组合。更别提眼尖的店员小姐在看到少女腿上的伤痕后产生的诸多猜测了。

    罗诚当然知道对方的怀疑，只是他懒得解释什么罢了。

    “两位，请问需要点什么？”出于礼貌，店员小姐还是过来询问了，但眼睛仍然对着罗诚打量个不停。

    “一杯拿铁。”就像完全没有看到对方的眼神一样，罗诚微笑道。还好在组织里，因为郑大叔老是会泡咖啡给大家喝，多少学到了一些知识。要是换成一个月前连咖啡都没喝过的自己，是绝对说不出“拿铁”这个名词来的。

    “一样。”少女微笑着将菜单还给了店员小姐。

    “两杯拿铁，这样的话您一共消费……”接过菜单，店员小姐盯着罗诚报出了一个绝对会令穷学生心脏一跳的数字。

    看着店员小姐的眼神，不知为何，罗诚突然升起一股想要作弄一下的心情。他摸了摸口袋，有些懊恼地说道：“啊，我的钱好像没有带够。”

    “没关系，我来付吧。”少女微笑说道。在罗诚请她吃宵夜的时候，她就有了投桃报李的打算。

    见到这样的情形，店员小姐露出了果然如此的鄙夷表情。

    “不用。”却没想到罗诚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对店员小姐道：“小姐，这里应该可以刷卡吧？”

    望着店员小姐红着脸离去的背影，心情大好的罗诚轻笑出声。

    实际上，作为组织的成员，每个月都会领到固定的薪水。这份薪水即使对于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也是未来五年内需要努力的目标。而除开薪水，每次任务完成后也会有相应的奖金，虽然由于罗诚还处于学徒阶段，奖金较少，但就上一次任务的奖金，也足以让成年人的眼皮忍不住跳一下。

    无数次，罗诚都想要告诉父亲，自己的收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帮家里把剩下的债还清，今后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但清楚地知道父亲的性格，如果不把钱的来历交代得清清楚楚，父亲是绝对不会用这笔钱的。可是关于组织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说给父亲听，那么，在无法解释钱来源的情况下，被暴揍一顿算是轻的，严重的话甚至很有可能会被赶出家门——罗诚相信，这样在外人听起来夸张的事情，他父亲绝对办得到。

    就连组织配发的手机，也因为无法解释其来源，而导致下午罗诚用谎话骗父亲以便出门的时候，要跑回去亲口说明，而不敢打电话。

    改善家里的生活状况，怕是只有等到自己大学毕业，正式工作吧？仔细想想，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啊……

    将端上来的咖啡搅拌均匀后，轻轻喝了一口，浓郁的奶香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让罗诚心下赞叹，咖啡这种饮品能够风靡世界，果然是有道理可言的。

    其实，年纪小的人通常不会喜欢喝咖啡，因为咖啡的苦涩通常让小孩无法接受。但是当年纪稍长之后，就会开始对苦免疫，甚至喜欢上苦的味道来，所以毫不夸张的说，只有大人，才知道咖啡正是因为苦涩，才能将其他的香气完全衬托出来，而咖啡中的苦涩，毫无疑问是大人才懂得欣赏的味道。

    罗诚一向觉得自己很成熟，所以他在第一次喝咖啡的瞬间就爱上了咖啡。他记得，除了拿铁之外，混合咖啡还有很多种类，但是这些咖啡到底有什么不同，他是一点都不知道。所以他决定回去以后要好好地问一下郑思远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从郑思远做的点心来看，他对这方面似乎很有研究的样子。

    除了冰淇淋，罗诚又多了一项爱好。

    喝完咖啡后从店里出来，这其间罗诚与少女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看着少女逐渐安心的眼神，罗诚很清楚，那是少女看见他心情好转，甚至会跟店员小姐开玩笑后，终于放心的表现。

    就因为自己看起来情绪随时会失控，少女就为了自己这个陌生人不出什么意外，而陪在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不得不说，少女真是相当的温柔和善良。

    “我送你回去吧。”深吸了一口深夜逐渐弥漫起来的寒气，罗诚说道。

    “不用，我家就在这附近，很近的。”少女微笑着拒绝。

    看着仍然人来人往的街头，估计也确实不会有什么危险，罗诚也不强求，耸耸肩道：“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你也是。那……再见了！”少女挥挥手，转身离去。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罗诚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

    她本应该是个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