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海上大劫案(七)
她躲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低声哭泣着。 她拼命想要压抑自己的哭声,却没有办法做到。毕竟,她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而已。 之前在看台上,跟着新找的男朋友观看所谓的“比赛”时,她也曾沉迷在那充满暴力的原始之美中,完全没有去在意那些被当做玩物的选手们,是何等绝望的心情。可是现在,当杀戮的对象变成自己后,状况就变得不那么有趣了。 这或许就是报应吧。她这么想着。 当那个叫做姚元宗的家伙明显失控之后,她和她的男朋友很快便逃出了大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与保镖一行人会合。可是之后没多久,几个奇怪的人却出现,开始了对所有人的无差别屠杀。 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那些个平时吹嘘自己有多么厉害、多么英勇的保镖,却像土鸡瓦狗一样不堪一击,不止是现代的热武器完全无效,就是其他宾客的保镖中,同为异能者的存在,也完全不是那几个人的对手,只能在惨叫声中,被那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可怕力量撕成碎片。 这时所有人才明白,不止是宴会的大厅,就连整艘游轮,都不再安全了。 于是他们开始了拼命的逃! 只是在逃亡的过程中,她很倒霉的跟男友走散了,于是她在慌乱中随便钻进了一间房,将灯关上,以期能躲过那些人的追杀。 死亡是可怕的。独自面对死亡无疑更加可怕。 她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她并没有发觉,她身后的墙壁如同水波纹般荡漾了起来,随后,一个男子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里面探出身来。 无声地叹了口气,男子将手中如同黑夜般漆黑的匕首快速刺进了女孩的后颈,结束了她的恐惧。 扶着女孩软倒的尸体,缓缓将她放平,男子的动作轻缓而温柔。 快速刺进后颈的匕首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脊柱上的神经,女孩别说害怕,甚至连痛都来不及感应,就失去了生命。 男子的眼里带着不忍。 这是他最后能够给予的慈悲。 另一边,她的男友正随着人流在走廊中狂奔着。 他早就发现女友不见了踪影,不过别说两人才开始交往,而他也只是觊觎对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真感情,就是真有感情,那又怎样?别人的命,哪有自己的重要?他可是年轻有为的天之骄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他完全没有一丝回头的打算,拼命地逃着。他可不想死! 周围人挤着人,都争先恐后地向前方跑去,甚至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就是他平时见了,也得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生怕惹得对方不高兴。可现在?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一个二个都卸下了平日里斯文的伪装,野蛮地向前冲着,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抛在身后,能替自己争取一些宝贵的逃命时间。 一时间,尖叫、怒骂、神经质地嘶吼,以及一直没停过的、杂乱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走廊。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反抗。相反,这群人可都是平时站在社会金字塔的最顶端,即权利的拥有者,怎么可能会轻易的引颈受戮?而他,年轻气盛,正是最早选择反抗的那一批人之一。 可是当他看见手下的冲锋枪中射出的密密麻麻的子弹,如同时间静止般停在那人的面前,最后倒飞回来,将手下连带着周围的几个倒霉鬼射成筛子之后,他毫无疑问的放弃了抵抗,开始了逃亡。 也幸亏逃得早,才让他站到了队伍的最前列。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可以逃到救生艇的存放点了! 他这么想着,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喜色。 可是下一刻,突如其来的撞击却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怎么回事?前面的人快走啊!” “前面的人在干什么!你们是白痴吗!” “快走!快走!他快要追上来了,我不想死啊!” 一阵喧闹中,他回过了神来。晃了晃因为撞击而有些发昏的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脸色瞬间无比难看。 一道透明的墙,死死地挡在了逃跑的路线上。不止是他,同在前列的其他人也都被拦了下来,没有漏下哪怕一个人。 “快!快调头!这边的路被封死了!”不死心地狠狠敲了几下眼前的空气,却只发出几声闷响,知道此路不通的他与身边的人连忙大声叫了起来。 可是身后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这几个人堵在最前面,不愿向前,拦住了他们逃生的去路,于是一边鼓噪怒骂着,一边拼尽全力向前挤了过去。 “再不回头就来不及了!”他怒视着身后的众人,暗骂怎么平时没发现这些人这么蠢!可是又怎么会有用? 逃到这条走廊的人越来越多,前面的队伍却停了下来!身后不知从何而来、偶尔传出的巨响,以及随着巨响震动起来的船身,都让他们感到无比的恐惧,使他们纷纷加入了拥挤的大军,而身处最前列的他无疑是最惨的人之一。感受到身后越来越大的力气,将他死命向前推去,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贴在了透明的墙壁上,丝毫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起来。他甚至怀疑,不需要别人动手,他就快要死了。 正在这时,身后的压力一松,让他勉强喘了口气。不过他也发现,身后鼓噪的人群,竟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原因,是因为队列的最末端,远远走来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大概四十来岁,亚裔,跟其他人的正装打扮不同,他穿得有些……随性。或者直白点说,根本就是不修边幅。 不过更加吸引人注意的,并不是他的穿着,而是他的动作与表情。 淡然,寂寞,略有些悲伤。脚步不紧不慢,就像散步一般轻松写意,又如收网的渔夫般成竹在胸。在他们这帮急于逃命的逃亡者中,可算是另类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猜到了他是谁。他们不需要认识他,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只要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他即将做的事,就够了。 整个走廊中,只有中年男子清脆的脚步声,静得可怕。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扫了眼前众人一眼,他一声轻叹,随意地一挥手。 随着他一挥手,自队伍最末端开始,逃亡宾客的全身上下瞬间出现了无数个透明的窟窿,一路贯通至最前列!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中年男人转身离去。 随即,身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地声。 所有人,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只剩下一条血rou走廊! 他就是川崎久藏,称号是“千本”的川崎久藏。将念动力化形成针,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可怕的力量竟会用来对付普通人。 只是相较起来,遇上他的人,死得恐怕还要轻松一点。因为还有很多运气不好的人,遇上的是因为师父的死,人生中第二次陷入暴走的叶旻。 面对这个双眼湛蓝的女人,所有客人感受到的,只有彻底的绝望。 无形的巨力横扫而出,粉碎了所有敢于挡在前面的东西,包括人、包括物、也包括了金属的船身。随着她的每一次攻击,她所身处的位置必定会成为一片惨烈的废墟。海水倒灌、电气失灵、浓烟滚滚,整艘游轮都开始在这攻击下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她就像是复仇的女神,带来的,只有最原始的毁灭,所有遇到她的人,甚至连逃生的勇气都已失去。 这艘游轮,总共有着五百名左右的客人,而加上工作人员与客人所带来的手下,总人数大概在一千五左右。而这样的杀戮场景,正在游轮的各个角落里上演着。造成这一切的,不过仅仅只是四个异能者罢了。 顺手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郑思远下手可谓稳准狠,尽可能地让死在自己手里的人不那么痛苦。感受到不远处传来的巨响与振动,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现在,他很是担心叶旻的精神状态,却也对此没有丝毫办法。
杀了多少人了?郑思远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他现在所在的这条长廊里所布满的尸体,都是他的杰作,而刚刚所解决的,是他所看到的猎物中,最后的一个。 然而,即使经过了长时间的杀戮,他仍旧不能适应。他讨厌战斗、讨厌牺牲、讨厌人们因为愚蠢的理由打来打去,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他也相信,不止是他,现在执行威慑任务的四个人里,没有哪怕一个,喜欢杀戮。就是李幺那个战斗狂人没受伤,他也必定对这种单方面的屠杀没有半点兴趣。说到底,一个正常人,是不可能会以剥夺他人的生命为乐的。 但他们却必须这样做,因为这是队长,那个被称作雷神的人所下的命令。命令的内容是“赶尽杀绝”,那么他们就必须赶尽杀绝,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他也曾问过刘先生,难道真的必须这么做吗? 刘先生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明主虑之,良将修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郑思远自从来到中国之后,对中国文化多有研究,知道这段话出自《孙子兵法·火攻篇》,意思是:对待战争这件事,贤明的君主要慎重的考虑,优秀的将领要认真处理。不是有利益的事情绝不调兵,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遣将,不到危及的时刻绝不轻起战端。无论是君主还是将领,都不该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开战,毕竟愤怒可以重归欢喜,但人死却不能复生。 刘先生会说出这段话的原因很简单,这表示,他们会选择开战,已经是考虑再三的结果,绝非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那么这场战争中,能带给他们利益的,或者说,能让他们感觉到危机的,究竟是什么呢? 郑思远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和平。 听起来似乎很可笑,然而能带来和平的方法只有战争,这却是一个荒谬而可悲的事实。 世界上,热爱和平的人永远是大多数,可是人类毕竟不是圣人,有着自己的七情六欲,情绪也会受到他人的影响。而社会在不停的发展,地球的资源却是有限的,那么,为了资源的争夺,或是更干脆的,因为愤怒、嫉妒、自身的欲望等等,在某些事件或某个人的引导下,不良情绪逐渐发酵,战争也就诞生了。 面对战争时,或许有人会选择一时的退让。可是无数次的历史却证明了,退让与妥协永远无法带来和平,只能换来对方进一步的需索无度,最终,也只能靠着战争让对方知道战争的可怕与惨痛、战争的代价,也只有这样,才终将换来和平。 结束战争最好的方法,竟然就是战争本身。不得不说,这还真是有够讽刺。 所以,这艘游轮上的乘客们,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群为了和平而献身的,非自愿的倒霉鬼罢了。无论是为了异能者,还是为了普通人,他们都必须死。如果不震慑住那些忘记了异能者恐怖的人,如果不把局面重新拉回掌控之中,一旦局面往更糟的方向发展,那么很有可能重现中世纪、两方人马之间的全面战争。这样的结果对双方而言,都是毁灭性的灾难。 和平,建立在尊重之上,而尊重,建立在武力之上。及时向对方展现武力,无比重要。 郑思远甚至悲哀地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十年?或是二十年?相同的事情一定会再度发生,一定会有另外的一次屠杀来提醒世人:和平的重要性。 因为啊,人类就是这样一种愚蠢的生物,总是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悲剧…… 只是那时,执行任务的会变成其他人,作为威慑牺牲品的,也会变成其他人。 而战争…… 战争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