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她说大梦千年
江慧嘉心中万千念头,心绪起伏。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忽又怔住,细看宋熠。 这时天色尚未全黑,但因为时入冬月,白天的时间总要比过去短上许多,天空也总带着几分墨凉的色彩,所以到了傍晚时分,光线就总显得有些阴沉。 江慧嘉不喜欢太暗的光线,因此早叫人点了灯。 还不止一盏,不大的房间里,高高低低足燃了六根蜡烛。 蜡烛的火光总带着温暖的橘黄,映照在宋熠脸上,使他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都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他面带微笑,看似随意,但他微狭的眼角分明紧绷着。 那墨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折射了蜡烛的火光,还有一切的暗流汹涌。 “三郎!”江慧嘉莫名有些惶恐,她低低喊了一声。 宋熠握住她的手,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道:“如秋叶枯蝉,朝生夕死,便是一生;如原上草木,一岁枯荣,便一轮回;如我等百年光阴,能有始终,也是一世。” 他声音略略压低,如同深涧幽泉,带着微妙回响,潺潺而出。 震动得江慧嘉耳膜都微微发痒。 “一百年何其漫长,与秋蝉相比,便是无数个一生。”宋熠低低道,“一百年且又何其短暂,与大势春秋相比,又不过光阴一隙,如沧海一粟,如大漠微尘。” 江慧嘉道:“我们是微尘吗?” 宋熠道:“便是微尘又如何?能争朝夕,则不枉一生。因此不论漫长还是短暂……” 他微微一顿。 江慧嘉认真地看着他。 宋熠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轻声道:“从何处来又有什么紧要?重要的是在哪里停留,又要去向何处。” 微妙的言语,说不出的深意。 江慧嘉原本有些茫然的内心忽然被一种巨大的感动填满,她张了张口,没有话语吐出。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看到宋熠幽深凤眼中似乎微光晶莹。 烛光下,他整个五官轮廓都被温暖的颜色涂染了一遍。 如此年轻,如此朝气蓬勃,如此深不可测,又如此清澈见底。 江慧嘉眨了眨眼,巨大的感动中又不可抑制地涌起一丝一缕欢欣喜意。 丝缕聚集,渐渐汇成洪流。 落到她脸上,使她嘴角上扬,再也克制不住地,她脸上现出了笑容。 刹那间春花绽放,新芽吐绿。 江慧嘉的声音轻快了起来,她笑道:“说得这么玄,这是宋案首要教化小女子吗?” 宋熠也笑道:“不敢,探讨而已。” “你们读书人啊,喜欢微言大意,喜欢说道论玄。”江慧嘉眼波流转,微微斜他,“我才不被你们这一套绕进去,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的来历吗?偏偏还要云里雾里的说,装作一点也不在意!” 宋熠:“……” 大约是江慧嘉突转画风,以至于宋熠脸上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心照不宣,互打机锋了那么久,娘子你突然这么直白,我跟不上你的节奏啊! 他微怔的神色取悦了江慧嘉,江慧嘉扑哧一笑。 “你看,医学是一个多庞大的命题,多深奥的学科。”她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在自己额头,“就算我是天才,我的大脑也是有限的啊!” 嗯,自称自己是天才这种事,在别人面前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可在宋熠面前,居然一点违和都没有。 江慧嘉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对自己的夸奖,又说:“所以人生这么复杂的问题就交给你啦!我最多只能想到表面那么一小层,再往深处去想的话,会把自己给绕疯掉的。” 顿了顿,笑道:“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叫做,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宋熠又怔了怔,他听出了江慧嘉话里的重点。 并不是那句“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而是“我们那里有一句话”! 什么叫做“我们那里”? 他面上神情不变,只是呼吸的节奏微微紧促起来。 江慧嘉混若无事道:“三郎,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好了,台词略老土,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世今生?”宋熠道,“虽然虚无缥缈,非我所知,但世界之大,我又如何能知天下事?或许世上当真能有通晓前世今生之人,也未可知。” 江慧嘉深望入他眼中,敏锐地观察到他眼睑微动。
双方四目相对,隐忍的某种奇妙因子在空气中暗暗浮动。 江慧嘉悠悠道:“我曾在梦中见过无数光怪陆离画面,大梦一千年……” 大梦一千年! 她说的是千年思潮,穿越古今。 可在宋熠这里,显然是有另一种理解。他大约再怎么也想不到,眼前江慧嘉的灵魂,竟是来自千年后的世界! 这并不是宋熠太笨猜不到,而是受时代局限,他想都想不到这个上头去。 宋熠心中一动,道:“娘子难道是在梦中得授医术?” 说着又觉得这是在讲传奇故事,这样荒谬的因由——可江慧嘉所学所知的一切,原本就超越她固有身份太多。 那么这一切的来历被猜得再荒谬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江慧嘉微微侧头道:“说是梦中得授也似乎说得过去……在梦中,我原本便是多年从医的大夫,医术称得上高明。” 她语气中略带惆怅与迷茫:“我恍惚是在梦中经历了完整的另一段人生,在那里,我一心追求职业的最巅峰,见识过无数病例,治愈过不知道多少的疑难杂症,开胸取一个箭头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将自己的前世用“梦”的形式说给宋熠听,倒也并不是一定要向他隐瞒自己穿越的事实。 只是这样的说法更容易让人理解,她潜意识里还是选择了这样说。 一梦千年总比借尸还魂要来得好听不是吗? 更何况前世今生,孰梦孰真,真的是那样容易分得清楚的? 蝶梦庄周,庄周梦蝶,是耶非耶? 两人的目光轻触又离,江慧嘉倏地转过眼波。 空气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宋熠猛地倾身过来,一把揽住江慧嘉的腰,前额抵住她的前额,另一手捧住她的脸,强制她的目光与自己的目光紧紧相对。 双方气息交闻,宋熠在她颊边轻触,轻声地、颤声地道:“娘子梦中见识过无数病例,想来是一直在外行医?那……娘子前世,是……男是女?” 江慧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