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宋郎中箭犹起身(二更)
生与死的距离有多远? 是一颗心脏的跳动,还是一双妙手的起落? 或者是人心的黑白,世情的变幻? 对拂柳、对僵面青年,对干瘦老者,对大靖的千千万万人而言,那何止是神话传说? 那根本就是笑话,是妄言,是闹剧! 是本来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这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似乎是发生了…… 这一刻,他们看向江慧嘉的目光中,或是难以置信,或是尊崇狂热,或是欣羡敬仰等等,又在种种复杂情绪之外,他们又无可抑制地、微妙地、竟对江慧嘉生起了难以言述的恐惧! 起死回生,这真的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 手捏人心,执掌生死,她竟还能面色平静! 江慧嘉生得极秀美,为了与从前的“江宣”做区分,她近来出门除了戴面纱,甚至还会在额前贴花钿,并稍稍化妆。 本来就是九分以上的美人,妆后更是令人惊艳。 此刻她的面纱还被郑锦逸取走了,她身形单薄地站在这里,削肩细腰,楚楚动人。 然而但凡有人再看她此时的动作,便再没有谁会觉得她动人了。 旁观者只觉得可怕! 她生得越秀美,与她此时的动作形成的对比就越强烈。 霍崇心跳暂且回复了,然而这其实还是不够的。 干瘦老者又仔细探头来看,确定了自己方才没有弄错,榻上这人是真的死而复生了! 他心惊着,又猛地退步,口中颤抖地喃喃道:“怎么可能?” 门口的拂柳反而没有人关注。 江慧嘉道:“麻黄汤!” 霍崇心跳恢复,人似乎稍稍有了些许意识,当然要趁这个时候喂药了。 拂柳拍了拍心口,忙端了麻黄汤过来。 因为熬制的时间太短,汤药颜色显得非常淡。 江慧嘉微微皱眉,擦拭了一下手,捏开霍崇口唇,叫拂柳喂药。 拂柳忙用手垫了垫霍崇后脑,另一手小心灌药。 江慧嘉手指点到霍崇喉间,一路往下,快速按压各处xue位,霍崇喉间竟发出了细微的“嗝”地一声! 汤药下去,江慧嘉又道:“丹黄丸,喂八颗。” 她做的药都是绿豆大小的小颗粒,并不是大蜜丸,这也是为了方便患者吞咽。 干瘦老者先就取了丹黄丸,这时忙主动来喂霍崇吃这丸药。 “麻黄汤再煮一副,加时,煮一刻钟。” 江慧嘉重新净手,又取了镊子和针线,继续缝合心包。 霍崇的心跳渐渐比先前有力些许了,江慧嘉飞针走线,双手简直似要舞起来般。 心包缝合,又一次清理胸腔内多余出血,填塞药物,缝合肋骨筋膜…… 咚咚咚—— 室内渐渐安静,只闻众人呼吸声,以及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屋顶上,一人似脱力般从那顶上翻下。 轻轻闷响一声,他落了地。 落地后却又一个踉跄! 稍远处一座假山后头就几个起落纵出一人。 “咦,老九你腿软了?”来人低声嘲笑,“瞧得什么把你的腿都给瞧软啦?怎样?那女大夫可有将人救活?” 话语中带着一股对生命满不在意的轻忽。 若是平时,这老九必定要回嘲几句,以证明自己根本不可能腿软。 然而这时,他却似乎失了魂般,只在口中来回,颤声道:“真活了,她把人心口打开,新鲜的心脏,她那么一捏,那心脏就又跳起来了……” 庭院中,冬季的寒风簌簌吹过,不论老九,还是他对面那人,都一齐打了个哆嗦。 谢府,外院一间小厅中,宋熠端坐那里。 当时他用自己的rou躯挡住了那支箭,然而江慧嘉仍旧被掳走了! 他没有来得及再救她一次! 那一幕幕太过清晰,似乎成了魔咒般,到此时仍旧在他心中不停回荡。 他太痛了,并非身体上的痛,而是一种从骨髓里生起的,绵绵密密,直达灵魂的痛! 当时他倒在地上,也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痛,一时只头脑昏沉,难以起来。 白果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扶他,面上满是泪痕。 “郎君!呜呜……娘子被掳走了!” “宋郎君!”谢府众家丁护卫也冲了过来。
宋熠撑着白果的手臂,强行站起身。 箭射在他胸口靠近右肩的位置,射穿了右边胸骨,包括肺叶。箭头从他后背露出来,鲜血便从他伤口处,不停地往下流。 这模样简直叫人瞧着都觉得骇怕。 谢府众人中有那管家模样的人忙道:“宋郎君,快些进屋歇息,小的马上……马上派人去叫大夫!” 宋熠捉住他的手,勉强出声:“去……平康坊,叫……刘思源!” 白果泪如雨下,只恨自己太笨,跟着娘子学了一段时间医术,这时却束手无策。 宋熠便就近进了谢府静等。 谢昀得了消息匆匆过来,长吁短叹地同他道歉,并吩咐家丁护卫速速散出去寻人。 他没有提要报官的事,宋熠也没有提。 那箭还插在他胸口,但他并不肯卧倒休息,反而还硬撑着坐在那里。 先有一个离谢府最近的齐仁堂的大夫过来给宋熠肩头敷了金疮药,当然,这用处并不大,顶多只是稍稍糊住了伤口,血还是止不住。 大夫又开了个止血补血的方子,宋熠也很配合地喝了。 刘思源还没来,大夫又退了下去。 宋熠忽道:“谢大人,晚生至少可以相信,消息虽然是在贵府泄漏出去的,但我家娘子被掳,并不是谢大人指使。可是……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显然力气不足。 但他此时身受重伤却仍旧端坐,并表情平静的模样,竟使得谢昀莫名有些心颤。 谢昀苦笑道:“我何必多此一举,做此蠢事?我身上病症,还要仰仗宋娘子救命呢!” “那谢大人以为,行此事的,会……是谁人?”宋熠面色惨白,额角还有冷汗。但他黑幽幽的凤眸转过来,目中却仿佛陡然含了无边凉气。 谢昀轻轻吸气,并面露苦色:“宋郎着实为难了老夫,实不相瞒,眼前一切扑朔迷离,老夫若能一眼看清,如今便不会仍旧只是国子监祭酒了。” 说着,他忽然一咬牙:“然宋娘子境况危急,老夫虽能力有限,却至少也要尽一全力!此事……若要救宋娘子,必得去求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