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退下

    “我在找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沈卿月不想在对方面前说谎，眼前的这个人，目光实在是太过洞彻，洞彻到让她想起自己在军情处接受培训的时候，曾经有专门的教官负责刑讯审问，对方的眼神几乎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模一样。只是教官的洞彻，是在揣摩人性之后露出的阴暗和质疑，让人无法说出任何谎言。而眼前的年轻人，则是带着通达的凝视，让她觉得说谎便一定会暴露，而她不想在这样的目光下自以为是可以圆谎。

    但沈卿月同样没想过真的老老实实将一切都据实相报，半真半假的话混合在一起，才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沈卿月看着眼前的人，浅浅笑道：“公子不必担心，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对方正小口抿着茶，他的唇形很薄，宛如一片柳叶，殷红的嘴唇和瓷杯的苍白映衬在一起，倒让沈卿月都看得呆了一呆。对方将茶杯放了下来，这才挑了挑眉，“姑娘的的袖子里，此刻恐怕好紧握着那根簪子吧，此时说这样的话，实在让鸿安很难相信。”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调笑的意味，虽然一语戳破了沈卿月的谎言，却也并没有咄咄逼人之气。沈卿月笑了笑，泰然自若的摊开手，雪白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碧玉簪子，她从容的将发簪重新插回自己的发髻上，“这下公子相信我没有恶意了吧，我只是来这里找一样东西，只是在里面迷了路而已。公子的两位侍卫正巧看见了我，将我误认成了别人，我一个弱女子，又没有反抗之力，自然只好跟着来了，其实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沈卿月睁着眼睛，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良无辜的模样。如同星辰般闪烁的眼眸在浓眉羽睫之下，越发闪烁着迷人的光彩。虽然面罩遮住了她大半张面孔，然而随着说话之间的流苏晃动，依然不可避免的让人惊叹，实在是绝色的美人。

    “姑娘这样看着一个人，我想天下的男子，真的很难不相信姑娘所说的任何话。”对方轻声笑了出来，沈卿月的脸颊却蓦地一红，原本身经百战的女间谍，在这一刻竟有些羞涩起来。她从前也是难得的美人，然而对一个特工来说，长得太美未必是一件好事，旁人印象越是深刻，暴露的分先也就越大。因此她从前最需要做的，不是像别的女子哪样尽情展现自己的美貌，反而是要千方百计隐藏起来。

    来到这个时代，虽说身体原本的主人的确有一张让人震惊的面孔，但是沈卿月做的和从前的事，也没有什么两样。她小心翼翼隐藏起自己已经痊愈的伤口，一样不能让人看见她的面孔。然而此刻的沈卿月，竟然会因为对方的一句称赞而觉得欢喜，竟连她自己都有几分不可思议。

    大概是因为对方的神色实在太过专注，并没有半分的轻佻和浪荡，如同是在真心实意赞美巧夺天工的器物一般，这种真挚，才让沈卿月觉得难以言说的高兴吧。

    不过沈卿月到底也没有失态到心花怒放，只是唇角扬起，露出了一点客套的笑容，“公子客气了。”停了一会儿，她自顾自朝着窗户外走去，伸手拉上了窗户，“清明时节雨纷纷，寒气逼人，公子既然体弱，还是要小心身体。”

    如果这么久还看不出来对方是身体有疾，那么她就真的是枉费做了这么久的医生，更对不起公孙明月的赞誉了。

    回过头看着还坐在贵妃榻上的男子，对方的面色苍白，然而此刻却已经泛起一阵可疑的潮红，就像是纸扎的人脸上被人抹上了一把胭脂，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才刚开口，却猛地咳嗽了起来。

    蜀锦流光缎的手帕捂住了口鼻，那一连串的咳嗽声，却如同是空谷之中传来的回声，空荡而晦涩。沈卿月的眸光陡然一凛，她看出来对方有疾在身，但是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肺病。这样的咳嗽，只怕肺部已经坏的让人惊心了。整个身体如同被掏空的一口大鼓，否则断然不会咳的如此骇人。然而方才听他说话虽然虚弱，但是又绝不到这样的地步，否则一开始进门，对方一开口她就应该听得出来。

    对方咳的越发猛烈起来，就连披在身上的白狐裘都从肩膀上掉了下来，露出孱弱的剪头。对方委实是瘦弱了些，苍白的皮肤下因为咳嗽而过分用力，抓着手绢的手背上都开始浮现缠绕的青筋。

    现在离开绝对是个好机会，他的身体衰弱成这样，门口的两个护卫一定会顾及自家主子的安慰，而不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穷追猛打。对付不了两个人联手，但是只要丢一个烟雾弹出来，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简直易如反掌。然而沈卿月却还是快步朝着对方走了过去，伸手往贵妃榻上的茶几探去，几个瓷杯交叠在一起，里头果然有一只细细的白色瓷瓶。她扯出红绸塞口往里面倒了两粒丹药出来，一气呵成的送入对方口中，又喂了一杯水进去，那急促的咳嗽声这才渐趋平复。

    “公子，你怎么了？”沈卿月才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外头竟然传来了焦灼的询问声。她此刻正准备去再到一杯水来，却不想外头的人竟然察觉出了异样。若是现在动手，她已经失去了先机。只要男子发出一点声音，门外两人只怕立刻就会冲进来，沈卿月握着茶杯的手陡然一紧，心中已经开始思虑待会儿如何突围。

    空气一时陷入了死寂，只有贵妃榻上白衣的贵公子发出粗粗的喘息声，好一会儿，他才蓦地开口道：“无妨，你们退下吧。”

    “公子？”外头的侍卫显然并不放心，忍不住追问起来，“退下。”男子的声音很不大，甚至依然带着虚弱和断断续续的急促，但外头两人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低低应了一声，再也没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