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锥心刺骨
杀阡陌离去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花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海水缓缓的击打着沙滩，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死气。 黑雾周身笼罩的诡异气息越来越浓厚，并不停的上下翻腾，似乎有一丝不耐烦。坦白说，杀阡陌到底能不能请来白子画，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他看来，世间的爱情只是弱者之间的互相慰藉和利用，可是最终都是为了自己开心而已。像白子画这样的强者，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花千骨，傻傻的带着神器赶来自投罗网？就算白子画放不下花千骨，但是估计也会另外想一些奇兵突起的高招，而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吧？ 反观花千骨，自从杀阡陌走后就定定的站在沙滩上，黯淡的双目平静的对着东边长留的方向出神，手里紧紧的握着一串流光溢彩的小铃铛，面色平和......哪里像是被俘虏后大难临头的样子？ 忽然，一道黑光闪动，锐利的黑爪神不知鬼不觉的向花千骨腰间的宫铃抓去，呼吸间只见花千骨心随意动，向旁边一闪，虽然堪堪躲过了黑雾的偷袭，却撞在了防止她逃走的结界上，痛的直咬牙：“你想干什么！” 黑雾残酷一笑：“哼，花千骨，我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打发一下时间吧？你那串小铃铛看着挺碍眼，就让我帮你毁掉好了。” 花千骨将宫铃紧紧的攥在自己的手里，手心渗出了点点汗珠：“不要动我的宫铃。”声音虽小，可是语气竟有一股让人不敢妄动的坚决。这语气，不禁让人想起了两百年前的妖神花千骨。 可黑雾哪里是寻常之人，花千骨的坚决，反而激起了他的邪气，“哦？现在的你可以拿本座如何？本座是答应过杀阡陌不动你一根汗毛，可是毁掉这一串无关紧要的小铃铛，也不算失言。花千骨，你和白子画越是重视的东西，我看着就越是恶心！” 说罢，黑抓舞成一团黑光，竟然将花千骨全身都笼罩在他的掌控下，花千骨心头大急，第一下可以避开已经是侥幸，难道这回要被他抢去自己的宫铃吗？不，师父在分别前，让我不能再丢了宫铃，这回就算是拼命，也绝不给任何人夺走！上一世花千骨就是一个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非常认死理的人，这一世那倔强而坚强的心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竟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住手！”碎玉一般的清朗声音响彻天际，两个一白一紫的挺拔身影流星般先后从天而降。白子画面色清冷如昔，可是动作如离弦之箭般迅速，一股不易察觉的焦急在他的眼神里一闪而过。 黑雾心头大惊，没想到白子画来的会这么快，立即改变架势，将利爪重新抵在了花千骨的后心。“长留上仙，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看到白子画硬生生的稳住身形，黑雾紫瞳中的光芒更加的得意。 “两件神器，我已经如约带来。你要怎么样才肯放回小骨？”白子画伸手从墟顶中拿出闪着白光的拴天链和不归砚，没有丝毫的犹豫。 “师父！jiejie！你们快走，这个怪物一定设下了什么陷阱。小骨不要拖累师父和jiejie。”虽然看着白子画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赶来，花千骨内心隐隐有一丝欢喜，可是眼下的形式却让她更加的担心，自己如今被怪物控制着，哪怕师父再厉害，也会受他胁迫。 “小骨，别说话。这件事，由为师来解决。”清冷的声音虽然平静，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关切。 “好！好一个重情重义的长留上仙。”黑雾满意的点了点头，“白子画，本座这回只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一个公平的交易。我知道花千骨虽然重要，可是用她一个换回两件神器，你们未免会觉得本座占了便宜。也罢，本座今天就发发慈悲，用一个五识尽复的花千骨来换拴天链和不归砚如何？” 白子画剑眉微蹙，怪物的话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来在路上已经向杀阡陌问明了事情的经过，知道这个怪物狡猾而残忍，所以他心里早已设想了数十种最坏的情况要面对。可是怪物如今的说法却连他都看不出背后隐藏的目的。 这一边杀阡陌眼看着他和白子画这一对魔界仙界法力最高强的人联手齐上，却要受人胁迫半点无法施展，内心早已按捺不住：“怪物！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不是借着给小不点恢复视觉为名，暗中下毒？”显然刚才琉夏被胁迫之事让原本直来直去的杀阡陌也长了警惕之心。 “哼！杀阡陌，你未免小看本座了。本座要是想给花千骨下毒，在你们来之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还用等到现在多此一举？本座这回就先不和你一般见识。事实胜于雄辩，看好了。如果我给花千骨恢复了视觉，白子画，就请你将两件神器交给我吧。”黑雾不屑的瞪了杀阡陌一眼，忽然面色凝重，将自己黑色的利爪向着心口处一挖，竟活生生的掏出了一颗散发着黄光的珠子，珠子的气息灿烂而正气浩然，一看就不是什么邪魔歪道的宝物。 “灵慧丹？”白子画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少见的惊讶和喜色。灵慧丹，是只存在于六界上古典籍中的灵丹，以上古之神的灵慧魄炼制而成。顾名思义，可以用来让任何生灵重生自己的灵慧魄而恢复视觉。白子画虽然一直知道这个灵丹的存在，可是曾独自遍访了许多危机四伏不为知的神界遗迹，依然寻找不到，没想到今天竟然出现在这里。 黑雾掌中燃烧起炽烈的三味真火，原本平静的灵慧丹开始慢慢跳动，随即化为了道道白雾，黑雾掌风一转，将这股精纯的白雾向花千骨的眼窝中引导而去。 花千骨只觉得双目一凉，原本眼前的无尽黑暗忽然化为了灿烂的光明，这一片亮光，让早已习惯了黑暗的她非常不适应。等她眯着眼睛缓缓睁开双目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衣的飘逸身影首先映入了她的眼帘。和记忆中的一样，还是一如百年前的孤高潇洒，丰神俊朗，可是那原本无法接近□□般的距离感如今化为了令人心动向往的关怀，现在，那一双神采奕奕的星目正紧张的看着自己。 “师父……小骨，小骨可以看到你了！”花千骨一下忘记了身边的危险，大喜之下忘情的叫出声。 白子画缓缓舒出一口气，双手淡然甩出。 黑雾只觉得眼前亮光一闪，栓天链和不归砚便平稳的飞到了他的面前。他慌忙用手抄住，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又是两件神器，又有两件神器到手了！哈哈哈哈！”他刺耳的笑声竟震得整个花岛嗡嗡颤动。 杀阡陌本来正堵着耳朵，想要将这难听的怪笑从自己的耳朵中驱逐出去，蓦然间，他惊异的看到，黑雾原本模糊的身躯，又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一个魁梧而霸道仿佛如太古魔神的身影现在已经屹立在大家的面前，让杀阡陌心里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他赶紧开口道：“怪物，如今你拿回了神器，我们也做到了你的要求，该把小不点还给我们了吧？” “哈哈哈哈！杀阡陌，托花千骨和你们的福，本座已经渐渐取回了曾经的力量。我正要谢谢你们！怎么能就这么样让你们回去呢？来，请接受本座的谢礼吧……” “嘶……”低沉的一声…… 白子画清冷的瞳孔骤然放大…… 血，一丝鲜红的血……一道刺眼的伤口……在花千骨的左臂闪现…… 鲜艳的血缓缓的划过花千骨雪白的手臂…… 滴答……鲜血低落，被怪物的利爪抓住……却滴到了白子画的心里…… “铿……”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被打破……碎成千万片……碎成粉末…… 疯魔两百年，那个他日夜思念的小骨，十八年来，那个他细心呵护，下定决心哪怕和全世界为敌都要护她周全的小骨……这一次竟然当着他的面，被别人所伤……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呃……呃啊啊！！！！！！！” 石破天惊的怒吼响彻云霄，划破了天际！ 瀚海一般的狂暴真气以白子画为中心骤然炸裂，一股毁天灭地的狂风席卷了整个花岛，功力强如杀阡陌竟然都差点被这股暴风吹得站立不住…… 杀阡陌用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飞沙走石，拼命睁开眼睛，只见风暴的中心，站着一个衣袖翻飞，长发披散的“人”，一个愤怒而狂暴的“人”。他的双目赤红，双拳紧紧的攥着，指甲深深的刺进rou里，原本冰冷而薄凉的嘴唇已经被咬的滴出了鲜血……他……是谁？是白子画吗？ 另一边，周围的碎石风沙都被黑雾张开的结界所挡住，只见黑雾悠然的拿出了自己墟鼎中的幻思铃，轻轻的吹了口气：“白子画，这一道伤，虽然没有在你身上，但很疼是不是？” 晶莹的神之血滴落，三件原本平静的神器之上忽然白光大盛，黯淡的色泽渐渐被生命一样的光泽所取代——封印解开了。 黑雾又拿出一个小瓶，将花千骨伤口渗出的血装了进去：“这个神之血，真的是一个世间难寻的好东西啊，不但可以让六界生灵恢复生命，还可以解开任何的封印。花千骨，你说对不对？” 然而，此刻的花千骨，紧紧的闭着双目，神色平静，不发一声，仿佛那锥心刺骨的身口不在自己的身上一样。 可是，她越是这样不发一声，白子画心头的伤痕就加深一分，小骨怎么到了现在还是这样只想着他的痛苦而不顾念自己的身体呢？只有深爱着他的小骨才知道，自己哪怕发出一声响动或者身体稍微颤抖一下，师父的内疚和心痛就会越来越难以控制。所以她现在只有这样云淡风轻的拼命忍着。 黑雾一看花千骨十分硬气，一声不吭，不禁冷笑起来：“花千骨，你以为你不出声，我就没办法了吗？来，让我们一起帮你师父回忆起曾经有趣的记忆吧？”黑爪一握，泛着黑光的剑身渐渐显现，竟和曾经的断念非常相似。 “住手！”白子画暴喝出声。 “白子画，你叫本座住手？你有资格吗？就算本座现在刺花千骨一百零一剑，也只是模仿你这个前辈而已啊。当年花千骨为了救你，被天下人唾弃，而你呢？为了那个可笑的师徒名分，不但狠心的判了她十七根销魂钉，还用她最珍视的断念剑刺了她一百零一剑。你觉得本座狠，可狠得过你吗？” 白子画血红的眼睛又退去了一分神采……断念剑……销魂钉……一百零一剑……遥远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大脑，诛仙柱上小骨浑身是血的身躯，那凄惨的哀嚎声，还有那卑微的哀求……师父，求求你，求求你……至少不要是断念…… 忽然白子画紧紧的按住左臂，身心同时锥心刺骨火烧般的剧痛了起来。洁白的袖子，渐渐被殷红的鲜血染红……那已经两年再没有丝毫反应的绝情池水伤疤，竟缓缓的在他左臂出现…… 黑雾将利剑缓缓的架到了花千骨白皙的脖子上，一道细细的血痕刺眼的出现，雪白的皮肤衬着殷红的血痕，艳丽而惊心夺目…… “哎呀，白子画，抱歉抱歉，让你想起了太多早就该忘记的事情，是本座的不是。这样，本座不那么麻烦一剑一剑的刺了，直接一剑下去，把你这个红颜祸水的小徒弟抹了脖子如何？ 最后一丝光明消失在白子画的眸子中……乌云笼罩着整个花岛，一道道闪电击落在白子画周围的沙滩上，留下了一个个令人发指的深坑。海面波涛汹涌，数丈高的巨浪一道道向着沙滩席卷而来…… “你竟敢……”白子画嘴里默默低语着，原本平静如水的心缓缓茵染上了一层黑暗的绝望色泽，毁灭……杀戮……现在悲天悯人的长留上仙，已经渐渐变成了象征着仇恨的恶魔……如今的他，只是想发泄，杀了这个敢践踏他最珍视的人的怪物，杀了所有敢伤害小骨的人和物，甚至是整个世界……一道黑色的印记闪现在额头……那是堕仙的印记…… 黑雾的脸上露出疯狂的惊喜：“太好了！就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的心愿就可以达成了！” “师父！” 就在一切都要走向不可挽回的境地之时，一声清脆的呼唤，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却也仿佛黑暗中的一丝光明，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际。 “不要被这个怪物的话所迷惑。你是长留上仙白子画，是小骨的师父，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小骨都相信师父！” ………… ………… 简单的话语，清脆而诚挚，坚强却无悔！ 就像是九天梵音般打断了白子画不断沉沦的思绪……是啊……不管发生了再多的痛苦……流过了再多的泪水……小骨依然抛开了过去……回到了他的身边……依然相信着他……而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到底是什么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幽暗的堕仙印记慢慢的退去……狂暴的飓风开始平静……压抑无比的乌云开始飘散…… 等到白子画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额头竟然密布着细密的汗珠…… 杀阡陌走上一步，用手在白子画的眼前晃了晃：“老白！你刚才差点失控堕仙了，幸好小不点的呼唤把你拉了回来……原本我曾经听说你当年为了小不点差点堕仙……现在来看，传闻是真的啊……” 然而此刻，黑雾的五官已经因为愤怒而扭曲到了一起，显得更加的可怖……“花千骨！又是你！本座的计划差一点就成功了！关键时刻，又是你在捣乱！你是不是以为本座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不敢杀了你啊？好，就算本座暂时还不想杀你。可是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一丝阴冷的微笑闪现。原本架在花千骨脖子上的利剑，移动到了花千骨粉嫩的小脸…… 这一次，花千骨原本坚强而执着的小脸，竟也闪现出了畏惧的神色：“你……想干什么？” “哦？花千骨，原来世界上也有你害怕的事情啊？本座决定好心留你一条命，也会守信用把你还给你的师父。只是呢，你这小丫头一定自负美貌，而且觉得自己够好看，才能配的上你这个飘逸潇洒的师父吧？”锋利的剑尖开始在花千骨的小脸上上下移动，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位置。 “让本座看看，是削了你的鼻子呢？还是在你的脸上画个花？本座刚才已经看出来了，白子画很在意你，就算本座让你变成了丑八怪，他也不会嫌弃。可是世人会怎么说呢？一个丑陋的小丫头勾引了自己俊朗的师父？然后还厚着脸皮留在他身边？太不配了！放心，本座划下的伤痕，你们用什么灵药都无法治好。本座可以向你保证。” 随着怪物的每一句话语，花千骨身子的颤抖便加重一分。世上最恶毒的事情，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让一个女子当着自己心爱的男人的面，变丑……就算是花千骨也不能承受。 花千骨原本刚刚恢复视觉美丽的大眼睛，完全被惊慌所覆盖，她索性一闭眼睛，大声说道：“你……你直接一剑杀了我算了！” “唉，花千骨，本座答应过你师父，要还给他一个五识尽复的你。怎么能食言而肥呢？只是我可没有答应他，不能在你脸上画花。哈哈哈！” 怪物正在得意，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恶毒的笑声，白子画抬起头，一字一顿说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吗？不错，现在小骨的命在你手里，我无法向你出手，可是……”两道精纯而锐利的纯阳真气闪现在白子画右手的双指之上，白子画将双指靠近自己的眼窝，“如果你敢毁去了小骨的容貌，我会在你动手前，自废双目！并立即涂上龙涎草的汁液。” 花千骨大惊失色，龙涎草，是由龙的唾液滋润下生长出来的药草，平常有补气滋元的功效，可是一旦涂在伤口上，就会生长出一层角质的鳞片，永远无法去除。难道师父为了不看到自己被毁的样貌……宁愿牺牲双目吗？难道冠绝六界的长留上仙要为了她花千骨变成一个失去光明的盲瞎之人吗？清冷孤高的师父，可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师父！不可以！”花千骨拼命的摇着头，晶莹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容貌，而是为了…… “小骨，你刚才说了，相信为师，那就要尊重为师做的每一个决定。”白子画淡淡的说道，好像说的事情不是他双目的光明，而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师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怪物手中的利剑一顿，紫色的妖异眼睛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越来越无法理解这对师徒了，他们的脑子里难道就只会为对方着想吗？难道就不会想想自己的利益吗？哼，人的本质一定有恶的一面，谁都无法例外。白子画一定只是虚张声势。黑雾心念一沉：“白子画，本座不知道你的话有几分可信，也罢，我倒是要看看，是你的心更坚定，还是本座的剑更锋利。”说罢，手中利剑，向花千骨的面颊刺去，同一时刻，白子画的手指也以更快的速度，不带一丝犹豫的向着那明亮的星目中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