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去而不可得见者

    无边的黑暗中，坠入一道流光。

    那光束拖曳璀璨尾华，如同天外彗星。

    轰然绽放成一片零碎光斑。

    钱品聚揉着屁股站起来，举目四望。

    无声无息，无形无物。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光线的坟墓。

    “有人吗？”

    他朝前方呐喊，回音阵阵，荡向远方。

    “没有人吗？”

    无人回答，亦无人现身。

    “一片漆黑？哥的内心就算不是百花齐放，最起码也得很多马赛克啊，这黑咕隆咚怪吓人的。。。”

    他撇撇嘴，缓缓前行，胆战心惊的走在黑暗中。

    “You—are—my—destiny~~~~！（油啊卖得死特泥~~~！）”

    卧槽！！！

    突如其来的女高音，把钱品聚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放声吐槽：“来自星星的你主题曲？这还有开场音乐啊喂？！！！”

    音乐声戛然而止，一道道巨型光幕骤然迸发耀眼光芒，顷刻间取代深邃黑暗。

    随之转换成一幅幅动态画面，生动呈现在钱品聚面前。

    年轻的父亲把幼年的钱品聚举过头顶，他手中握着一根棒棒糖，笑容天真，父亲让他骑在脖子上，爽朗大笑。

    爸妈一脸欣慰，钱品聚站在两人中间手里展开奖状，笑的像花儿般少年，纪念初中第一个“优等值日生”，嘉奖他杰出完成周五大扫除。

    钱品聚戴着生日纸冠，对着蛋糕吹蜡烛，却不小心蹭了一脸奶油，赵昔之和爽子在旁边捧腹大笑，略微发福的爸爸举着酒杯附和微笑，mama在一旁解着围裙，表情幸福而满足。

    十六岁。

    钱品聚跪在一座坟墓前。

    手中捧着两张黑白遗像，泪水无声滑落。

    他哭的像个失去庇护的孩子，赵昔之站在他身旁，泪雨婆娑。

    爽子蹲在一旁，面朝摄像机挤出惨淡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画面被定格。

    光幕尽碎，徒留一对黑白遗像。

    钱品聚呆滞跪地，泪流满面。

    “爸爸，mama。。”

    他呢喃着，颤抖着伸出双手，试图触摸近在咫尺的两张笑颜。

    却划过虚空，撩动阵阵涟漪。

    故事嶙峋，遗像飞列两旁，中间闪现一段过往影像。

    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割开钱品聚血淋淋的脆弱内心。

    十六岁的某一天。

    “聚聚，我和你妈出去溜达溜达，在家呆着别乱跑！”

    钱爸蹲在门口系鞋带，不时朝厨房张望。

    “爸妈您慢点儿，不用给我买吃的了，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吃荷叶鸡，宫保鸡丁，鱼香rou丝，糖醋鱼，嘿嘿嘿。”钱品聚走出卧室，咧开嘴露出一排牙齿，笑的那叫一个假惺惺。

    姿色不减当年的钱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扎着马尾，配合笑道：“聚聚，你放心吧，我们什么都不会给你买的！老公你看我打扮的怎么样？”

    说完，在钱爸面前转了一圈儿，像个沾沾自喜的小姑娘。

    钱爸无可奈何，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咳咳，都多大人了，还这么矫情，当着孩子面也不知道收敛点。”

    钱妈丝毫不以为然，转而把问题抛给钱品聚，笑容温婉动人：“儿子，你觉得mama漂亮吗？”

    “漂亮！”钱品聚很诚实的回答，mama确实很漂亮。

    “走吧老公！出发咯！”童心不改的钱妈揽住钱爸脖子，如同俏皮的邻家小女生，和钱品聚挥手告别。

    钱大好汉扬起干干净净的笑脸儿，目送两人离开家门，却再也没能等到他们回来。

    钱妈年轻那会儿也曾是声名远播的大美女，美艳姿色与赵昔之的母亲不分伯仲，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水平普遍较低的年代，堪称一朵娇容可人的雪莲花，美艳不可方物。

    钱爸则是工厂里的普通工人，为人忠厚老实，相貌平平毫不出彩。

    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却在机缘巧合下喜结连理。

    这让钱妈一大票追求者大跌眼镜，不禁捶胸顿足，在背后眼红着说一句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此后在悠然岁月的见证下，她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选择。

    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将近二十年，期间从未红脸吵闹过，恩恩爱爱，甜蜜如初。

    虽然并未大富大贵，但自从有了钱品聚的诞生，一家三口生活的无比幸福满足。

    可这一切的美好，都破碎在钱品聚的十六岁。

    那一晚，大雨滂沱。

    车站胡同的张大伯，在晚上九点半敲响了房门，急促而慌张。

    正看着《舒克和贝塔》的钱品聚，慌不迭的打开门，只听到张大伯说了一句话：“聚聚，你爸妈出事而了！”

    天崩地裂。

    羽翼未丰的钱品聚，心心念念全是父母的和蔼笑容。

    在瓢泼大雨中狂奔到医院，他全身上下衣物尽湿，稍显稚嫩的脸旁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当他看到面色惨白的父母，从太平间被抬出来的那一刻。

    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就像一个遗失在街头的孩子，无助而悲伤。

    至此，一家三口，阴阳两隔。

    起因是有人在马路上公然抢劫，钱爸撞见迎面而来的歹徒，毅然决然的与其搏斗。

    最终在穷凶极恶的歹徒面前，倒在血泊之中。

    钱妈在拉扯中身中数刀，香消玉殒。

    歹徒很快便被随后赶到的民警制服，身负两条人命，最终被判死刑。

    常言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不论歹徒死多少次，都无法弥补钱品聚内心的创伤。

    那是一种彻入骨髓的痛心，深深的窒息无力感伴随了钱品聚无数个日日夜夜。

    想来那是一段异常艰难的岁月，尚在读高中的钱品聚，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家中，抱着父母的遗像，任其哭的声嘶力竭，哭哑了嗓子，哭红了双眼。

    都无人再为他做一顿热乎的午饭，无人再在家长会上，高兴的接过奖状，自豪的说一句，我是钱品聚的父亲。

    也不会再有人，刷碗的时候抱怨爷俩儿好吃懒做，每当这时候父子俩都会默不作声，相视一笑。

    父母双双英年早逝，无疑是钱品聚此生最大的遗憾。

    尽孝于他而言，是一种可望而不可求的奢侈。

    世间最令人后悔莫及的，莫过于。

    往而不可追者，年也。

    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