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罚扫坐忘楼(上)
苏渐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在和一个人下棋。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醒来之后,只记得对方有一缕长长的白须。 醒来之后,天色还没有亮。 想要起来,只觉得全身四肢都是一阵酸痛。 他捶着手臂四肢,慢慢地从地铺里爬了出来,龇牙咧嘴地穿衣,却突然听见尔岚的声音:“不要动不要回头!!!” 苏渐吓了一大跳,不过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很是无奈。 耳边,传来尔岚捂上被褥的声音,眼前,却仿佛看到了某些旖旎的画面。苏渐刚刚醒来,又是血气方刚,有了反应,却怕惹她生气,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却又生怕角度不对被她看见,颇为尴尬。 好在尔岚很快就说:“你先穿好,赶紧出去。” 苏渐郁闷地把衣服穿好,边穿鞋边出去,嘴里嘟囔着:“切,看都看过了嘛……” 尔岚在被子里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她懒得和苏渐说什么,权当作是没听见,等到苏渐出去,才起身穿衣。 等苏渐吃完了饭,小禄子拎着书袋,送他出门。苏渐跳上马车,却突然愣在车门边,屁股撅得挺高,不进不退,显得有些滑稽。 尔岚本是看着自己的鞋尖,似是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抬头看来,见他一副傻愣的样子,心里一乐,脸上却依然板着,强忍笑意说:“你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 苏渐干笑着坐了进去,接过书袋,笑嘻嘻地坐在尔岚对面。 尔岚却重新把视线转移到脚尖上,仿佛今天的这双鞋很好看。 苏渐讨了个没趣,尴尬地望向窗外的风景。 …… 苏渐帮尔岚拎着书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有些人知道两人身份的,都窃笑着议论;有两个女学生交头接耳了一番,然后看着苏渐笑了起来,有些倾慕之色。 苏渐看到一个小美女,眉开眼笑地跟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嗯?有杀气! 苏渐浑身鸡皮疙瘩层出不穷,一扭头,却正撞上尔岚的骇人眼神。他缩了缩脖子,露出近乎谄媚的示好笑容。 尔岚哼了一声,转身走进教舍。 苏渐连忙跟上,却发现教舍里的气氛不对。往常这时候,教舍里应该是学生们彼此讨论或者说聊天的时候,而今天,教舍却出奇的安静。 因为今天,那个习惯迟到的公孙先生,居然提前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而且,看他的脸色,很是不好。 他看着苏渐,笑眯眯地说:“苏渐同学,早上好啊。” 苏渐打了个寒噤,讷讷道:“先生好。” 公孙清扬突然伸出手,猛地拽住苏渐,把他拽了个趔趄。苏渐连忙把书交到尔岚手里,黑着脸看向公孙清扬,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比自己更加不好看。 “书院院规第三条,是什么?” 苏渐眼珠转了转,才想起自己哪里看过什么院规。他求助地望向尔岚,尔岚沉着脸瞪了他一眼,说:“学生不得私斗……” 公孙清扬怒道:“没问你!” 怕尔岚被激怒而牵累自己,苏渐连忙说:“不得私斗,学生不得私斗……” 苏渐这才知道,公孙清扬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臭。他很了解这种心态,就好像坏学生戏弄了校长,然后校长会臭骂主任,主任会扣老师工资一样,这是一种连锁反应。总而言之,公孙清扬也许今天早上得到了这个消息,还领了一顿爆栗,所以才这么气急败坏的。 公孙清扬放开手,说:“你给我站好了!” 苏渐老实地站在原地,有无数个鲜血的例子在前,他可不想因为忤逆师长,尤其是这个家伙,而被书院重罚。 很显然,书院并不会在乎学生的身份。那个户部侍郎的儿子杨奉也好,或者礼部尚书的千金也罢,就算是他苏渐,书院也绝不会放在眼里。那个杨奉在第一课时被公孙清扬揍过而留下的伤,到今天还没有痊愈。苏渐可不认为自己能够让公孙清扬这样的疯子手下留情。 公孙清扬见他老实,意外之余,也有些没奈何。他倒很希望对方仗着身份和他对骂,这样也好消消气。可是苏渐那么听话乖巧,又是征北将军的儿子,他也没办法不讲道理地一拳打过去。 他把扇子在手里敲打着,问道:“你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是个什么意思?” 众人一早似乎都听说了那件事情,眼睛里分明有你小子活该的意思。当然了,也有那么几个例外。比如李君独,比如沈雪朔,比如尔岚。这三个人完全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看着手里的书,或者假装看外面的风景,或者一脸嘲讽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真正做到了心无外物。 “你给我等着……” 苏渐咬牙切齿看着尔岚,小声地说,一脸咬牙切齿模样。他觉得很是冤屈,如果是他自己愿意打的话,也就算了,他完全是被逼无奈,正当防卫。而且,安白阳之所以会对自己出手,还不是因为吃醋,尔岚应该负一大部分责任。 公孙清扬脸色阴沉问道:“你说什么?” 苏渐立刻收敛所有表情,乖乖地说:“我没说什么呀?” “哼,在书院门前私斗……如果你找个犄角旮旯私斗我也不说你什么了,居然在大门口私斗,你有没有脑子?” “学生知道错了。” 公孙清扬怒道:“这还不算什么,你居然还打不过那个安白阳,这么丢人的事情,居然还被人看见了,还不止一个人看见了,你让我这个当老师的丢了多大的人?” 苏渐心道:既然那么多人看见了,怎么不出手阻止呢?那我也不用动手了啊!再说那个安白阳很弱吗?我觉得比你还强吧! 想到那个安白阳的手段,苏渐到现在还觉得不寒而栗。凝念为弦,他的念力强大到了几乎化虚为实的地步;他没有御使飞剑或者法器,所以不能肯定是不是坐忘,但他至少是物化中境甚至上境!那最后一招更是可怕,如果不是有人出手,恐怕那一招就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而自己呢?境界不稳,念力不强,今天早上在马车里,仿佛境界已经落到了初辨境界了。真是悲催。 想归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公孙清扬最讨厌学生跟他顶嘴,杨奉肿到现在还没有康复的脸就是例子。
苏渐乖乖地说:“学生知道错了。” “晚了,从今天开始,罚你打扫坐忘楼,为期……十,呃,不二十天。而且这二十天里,没有任何杂役会帮你。你得一个人清扫,知道了吗?” “我去……”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要真是这样,我这一天就什么都别干了! 公孙清扬见他不愿意,立刻板起脸来,冷冷道:“嗯?不愿意?” 苏渐忙不迭说:“我去,我马上就去。” 公孙清扬不耐烦一挥手,说:“现在去吧,看到你我就头疼。” …… 坐忘楼说大不大,但是不能算小。 苏渐算过,要完全走遍坐忘楼,光是第一层,就需要半个时辰。如果要扫遍六楼,恐怕他这一天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往往是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朋友的价值。 楚阔是一个很够义气的人,他端着饭盒,来到坐忘楼,一边吃,一边看着苏渐扫地,嘴里一边含糊地说着什么。 苏渐什么都听不清,但是隐约知道这个小子是在嘲笑自己,不由火冒三丈,把扫把往地上一扔,叉腰怒指楚阔,气恼地说:“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吃饭,我弄死你啊!还朋友嘞,我在这里忙活半天了,你也不说帮我一个忙!” 楚阔乐得差点把饭喷出来,好不容易止住笑,说:“你知道朋友的价值是什么吗?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这个时候我还不落井下石?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出去,看到你就烦。” 楚阔跳下椅子,抢过苏渐的扫帚,说:“淡定淡定,你去吃吧,我把你的那份也带过来了。接下来我替你扫。” 苏渐心情转好,转怒为喜道:“这还差不多。” 楚阔带来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看起来着实不错,苏渐吃了一两口便停不下来,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吓得楚阔连连提醒;“慢点慢点,你也不怕噎死啊,我没带水啊!” 苏渐没有理会他,继续大口大口地吃着,看样子这些菜颇对他的胃口。 楚阔哂然笑笑,一边扫,一边说:“这第一层楼,你胡乱扫扫也就是了,你第二层楼可得仔细扫扫。” “嗯?什么意思?” 楚阔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等到苏渐吃完饭,他把扫帚一扔,收拾了饭菜碗筷。 苏渐感激地拍了拍楚阔的肩膀,说:“多谢啦,这饭菜是哪里买的,味道真不错啊。” 楚阔用看乞丐的同情眼神看了苏渐一眼,怜悯道:“这种程度的饭菜就让你满足了?你还没吃过院……里更好吃的菜呢吧?” 苏渐切了一声,用脚一勾扫帚,稳稳接住。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不是说坐忘楼里藏书千万,是世间藏书数量第一的藏书楼么?可是我到目前位为止,都没有看到几本关于修行的藏书,这是怎么回事?” 楚阔微笑起来,把饭盒放在一边,在凳子上大咧咧一坐,翘起二郎腿说:“这个嘛,你要是问别人,别人说不定还不知道,问我算是问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