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醉酒诗百篇
露天诗会结束的时候,集会的两位组织者顾城和舒婷开始招呼着在场的众人离开。先前随着戈文的身份被众人所知,露天诗会已经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了。 等戈文举行了一个关于朦胧诗的演讲之后,在场的众人纷纷涌上前来和他说话。 “戈文,对于你刚才的演讲,我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 “戈文,演讲前你朗诵的那首诗叫什么名字了?” “戈文,那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我怎么听了这首诗反而感觉有些糊涂呢?” “戈文,能给我签个名吗?” “戈文,我要给你生猴子!” …… 一时间说有人都挤上前来争相和戈文说话,还有很多人拿着一个本子或者是先前自己朗诵诗歌时的稿子想请戈文签名,除此之外想要和戈文握手的同志也是不少。 所有人都为能和戈文说话签名握手而感到兴奋自豪。 无奈之下,戈文在顾城的建议下又朗诵了几首他自己创作的诗歌,这才让在场的所有人的情绪都慢慢平复了下来。 可是当舒婷宣布诗会结束,大家又喧嚣起来。 于是戈文只得继续登场朗诵,当肚中的存货说完,他便开始背诵前几天三毛写给他的那首以及戈文前世很喜欢的那首。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不得不说,三毛那朴素浪漫的文笔以及她那自由不羁热爱自由、向往爱情的情怀真的是一剂利口良药,深深的戳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众人纷纷向戈文打听这两首诗的作者三毛的情况,等戈文将三毛和荷西的故事缓缓的述说之后,很多人都感动的无以伦比。 而戈文也趁着众人发呆的时刻,朝顾城、舒婷打过招呼之后,就拉起查海生逃之夭夭。 寒风料峭的北京城显得有些空荡荡,路上的行人行走的步履都是急匆匆的,戈文故意和聚会的众人保持距离,绕道而行。 查海生不太健谈,但是说起诗歌来却意外的滔滔不绝。 “戈文,刚才你朗诵的那首语言质朴,意象本色,思路飘逸,形式工整,读后让人有意犹未尽之感,真的很美妙。尤其是你对大海的意象,广阔浩荡,心旷神怡,生机勃勃,给人一种明丽的幸福感受……” “呵呵。”戈文有些尴尬,原作者当着自己的面夸奖,总会让人有些不自在。 “戈文,你真觉得的水平够在杂志上发表吗?”说完自己对的喜爱,查海生突然想起刚才戈文在演讲时对的评价来。 说起来,这首写出来已经有些时日了。查海生曾将这首诗拿给很多人看,可是却没有引起任何回响。 此时的查海生在中国政法大学的校刊当编辑,因为有这个身份,政法大学的一些学生诗人经常拿着诗稿向他请教。通过多次的面对面交流,他结交了诸多热衷于诗歌创作的法大校园诗人。然后查海生组织成立了政法大学的第一个诗社——星尘诗社,还推出了诗社的杂志。 随着诗刊在法大校园的广泛传颂,影响越来越大,诗刊又直接或间接地被传到北大、清华、人大的校园里。法大的诗刊以其发表的作品大气、浑圆、注重探索等特点在首都高校的大学生诗刊中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 而查海生作为的创办者及诗刊顾问,他与活跃在北京诗坛上的一大批优秀诗人有了广泛接触,这些诗人包括北岛、顾城等人。大家在一起往往会相互交流自己的作品,可是查海生的那些诗作一直都没有得到北京诗坛圈子里的注意。那些诗作里便包含这首。 作为一个诗人,又看到朦胧诗的热潮席卷全国,查海生当然渴望他的诗歌能在官方刊物上发表,他希望得到认同。可是包括在内的很多诗作被他投了几次官方刊物后,均石沉大海。这次来露天诗会前,查海生还计划接下来将这首投向一些比官刊地位低的民刊那儿。 现在听到戈文对这首如此推崇,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戈文先前演讲的点评是担心自己在众人面前没面子,故意抬高,安慰自己的。 查海生是不太擅长言辞,不过他又不是傻子,先前戈文冲到诗会中央空地上的动作和自己遭遇到的冷落之间是何总关系,他当然能够感受到。计划里,戈文可是在露天诗会结束的时候才压轴登场的。 而且投了那么多官方刊物,可是除了退稿信再没有得到其他的回应,难道那些刊物的编辑都没有眼力没有水平? 从查海生的话里,戈文能够听到一股nongnong的不自信。虽然不知道查海生的这首最后发表在了什么刊物,可是凭借前世对这首的印象以及自己穿越后对于诗歌鉴赏能力提高的自信,戈文相信这首绝对算得上是一首杰作。 戈文停下了脚步,然后看着有些忐忑的查海生,认真的说道:“是的,我认为足可以在中国的任何一家刊物上发表,包括!” 海生,我看了你很多诗歌,其中的大多数诗歌其实还有一些不足,不过我能从这些诗歌里看到,你现在还处于一个诗歌创作的上升期。但是这首不同,这首诗有着高超的技术含量,可以说是典型学院派的诗作!这首诗已经突破了现有的诗歌语言体系结构,已经有了你自己的独特结构模式,你所建立的这种语言结构体系十分新颖,让我耳目一新。我相信,这首会是你诗歌写作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 我觉得在同时代的诗人中,明显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先锋性。这或许就是现在人们对评价不高的原因。大家还对你创造的这种语言结构体系还感到陌生。 想要突破以往的写作模式,达到一种新的艺术效果,就要先从解禁语言的套路上做起,这从诗歌发展史来说,是很自然、正常的事。这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新的事物必将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取代旧的事物。艺术创作亦是如此。 随着时间的发展,你的光芒一定会让所有人都闪耀的睁不开眼。 你要相信自己!” 听着戈文的话,查海生的心灵突然感到异常宁静和镇定。 …… …… 在穿过了几条胡同后,两人跑到位于海淀区的大钟寺,这里离北京政法大学老校区不远,查海生的住处正是这里。 回来时,时间已经快到中午。 路上,查海生在家门口的街面上买了些现成的食物,又拎了几小瓶北京二锅头,和戈文进了家门。 进了家,两人也没有客套,把食物摊开,拿了筷子,找了酒杯,倒上酒,便吃开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就着酒谈天论地,不亦乐乎。 戈文和查海生初次见面是在中国政法大学的演讲会上,之后两人虽然一直都有联系,却并没有深交。此时戈文才知道,查海生为什么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诗人。 查海生的工资并不低,一个月有60多元,如果他能和其他人一样,安心地上班、下班,简单地填充日子,打发业余时间,生活过得一定不会太差。可是他的生活却捉襟见肘,充满了生存危机。除了定期向家中寄些钱,查海生大部分工资主要用于购买书籍,他对物质的追求低得怕人,只需要填饱肚皮,哪怕是半饱也行,但他一旦看上了一本有价值的书,会不惜血本买下,根本不去考虑这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书,余下的日子该怎么过。 20岁的查海生就是一个单纯的大男孩。诗歌便是他生命血液流动的载体,他要借着诗歌的力量维持血液的循环。没有诗歌,不知道他的日子将如何持续下去,而书又恰恰是他血液里的养分。 查海生对于诗歌的爱让戈文非常感动。 除了读书写诗,查海生还对荷兰画家梵高崇拜得五体投地。他称梵高为“瘦哥哥”,收集了大量的梵高作品画册。 梵高的绘画不时诱发了查海生的思考,而梵高借鉴东方艺术用线的表现力同时又给了油画色彩的特殊威力使其的作品具有强烈的震撼力。这样的创作精神,查海生几乎一脉相承。梵高用生命作画,画里灌注了生命的颜色,而查海生也是用生命写诗,诗里也浸入了自己的灵魂。 查海生的酒量很好,戈文的酒量更是前世当酒吧歌手的时候变锻炼出来了,可是喝到最后,两人都喝高了。 查海生端着酒瓶高声的朗诵那首,这首诗带给他异常的亲切和向往。 等把诗说完,查海生不由分说,咕咚咕咚几口,将剩了足有三四两的二锅头一口干下。 而戈文见状,哈哈大笑说了声“爽快”,然后同样将桌上刚刚被查海生倒满的一杯酒整口干下。 高度二锅头酒精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火辣辣的疼。不过两人却丝毫不在意,心情十分的兴奋。 查海生将手里的空酒瓶往桌上一墩,痛快的嚎了一声:“舒服!” 然后他转头看向戈文,睁大了眼镜说道,“戈……戈文……我现在有感觉了……” “想要撒尿就自己去,我还要喝酒哩。”戈文将桌上仅剩的一瓶二锅头拧开,歪歪斜斜的给自己和查海生的酒杯倒上酒。 “不是,我……我是说……我现在有灵感了,我要写诗……” “写诗?”戈文疑惑的摇了摇头,然后便是一愣,眼睛大放光明。 他哐当一声站起来,差点把饭桌给掀翻,桌上放着的三个空酒瓶咕噜噜的东歪西倒落到地上,没碎。 “纸在哪儿?纸在哪儿?”戈文摇摇晃晃的找着纸和笔。 “哈哈,纸不就在你那里吗!”查海生笑着指着戈文旁边的凳子。 先前两人喝酒时聊得话题很广,除了诗歌,两人更是对梵高的画作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最后查海生更是将自己的收藏的所有梵高的画册都从卧室里抱了出来,在饭桌边上摆了一张空凳子,摞起来厚厚的一叠,足足有半米多高。 此刻查海生指着的,正是这沓画册最上面的一本活页图册。 戈文回头一看,“嚯,还真是!” 左手拿起那本活页画册递到查海生的面前,右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支镀金的英雄牌钢笔,正是巴老送给他的那支。 “快……快些写……” 查海生接过,往饭桌上一放,大吼一声:“瞧好吧……来了,缪斯女神来了!”便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左肘碰翻了戈文给倒了酒的酒杯也不自觉。 戈文摇摇晃晃的走到查海生的身后,伸出个脑袋,想要仔细瞧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可是他此刻醉眼朦胧,看什么都有些重影,除了能看到画册上一团鲜艳的色彩,根本啥也看不见。 于是戈文有些着急的催促查海生,“快点写……写完我要看……” 查海生嚓嚓嚓在画册的空白处龙飞凤舞,一边写一边还呵呵傻笑。 活页画册是个大开本,每一页上都印刷着梵高的美术作品,一页纸张上绘画图案占据了大量的篇幅,只有下侧有约七八公分的空白。 查海生便是在这七八公分的空白上写字,仅仅写了几行,画册的第一页空白便写满了,他要往后掀这张活页,掀了两次都没成功掀过去。
查海生咦的一声怒了,伸手刷的一声,将这一页画册活页给撕了下来,然后顺手丢在了地上。 戈文哈哈一笑,“这才……够爽快!……海生,一定要潇洒……一定……要幸福的活……下去……” 说着戈文便低下头想要去捡那活页。结果他头一晕,身子一软,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下,差点没栽个跟头。 戈文也不感觉,坐在地上晃了晃脑袋,伸手拿起活页,凑到眼前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是时光流转。 这一看,便是岁月变迁。 戈文的眼睛有些湿润,朦朦胧胧中眼前的字句,让他分外的感动——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 如果给八十年代的青春找一首代表性的诗,你觉得会是那一首诗? 前世戈文找来找去,找到的便是海子的另一首代表作。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一个纯真的时代结束。时代在转角,后世金钱现代开始到来,纷纭、繁复、市侩、多元和捉摸不定,每个人都进入的艰难抉择中,然后整个中国开始朝着金钱狂奔而去……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远方”指理想,“物质”指生存。古今没有一个诗人单写物质能获成功。为什么?! 诗人走的路上,已只剩三个人:烈士在前,诗人居中,小丑殿后。一笔勾勒出1980年代中后期中国社会的基本特征。 在气质上海子是独立不羁的,但在精神上他受到北岛一代七十年代青春的深深影响,所以这首诗的开篇与北岛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切入主题,一语中的,给八十年代作了提纲挈领式哲学综述。 这首诗不太长,但磅礴,气势,激情饱满,令人读后久久萦回。诗中都说了什么呢?对祖国的昨、今观感、对革新诗歌语言的理念、历史观、以及一个诗人梦想…… 一首八十年代青春的祭歌。六十年代出生的,到了八十年代就进入准青春期。他们突遭精神空前狭小,物质空前膨胀,节节败退,左手试图抓那些抓不到的欲望,右手还托举着熊熊的理想火炬……海子的诗,就是这代人“青春的绝唱”。 海子与其他诗人迥异处,他用诗篇完成了诗人的一半,用生命完成了另一半。你不能生得轰烈,就要死得轰烈,总之你必须完成一次“诗歌行动”!! 现代诗人的典型,俄罗斯的布罗茨基、中国的北岛,都是积极参与70年代社会变革。与北岛一代不同的是,80年代的海子不是提出疑问,给出答案式的,而是试探询问,留下许多甚尔神秘性的思索。他这一代已不相信“神造”历史,但对历史的浪漫性仍深著迷恋,那一个瑰丽的天空,还浮满“拆解”前的白云…… 诗中有许多符号,如梦,马,粮食,日,雪山,周天子,稻田等,这些神秘符号是八十年代青春探路纠缠不清的例证。海子这首诗已上升哲理层面,如已开始探究贫困与财富的关系,人类困惑,矛盾种种,等。 戈文根本没有料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再次看到读到海子的这首,真的是无比的感慨。 这首诗可谓八十年代青春最深处的哀与伤。辉煌而颓然的阳春白雪。八十年代青春诸多浪漫理想被九十年代的残酷与“物质”彻底击溃。 是海子辞世前几个月写就的,这首却是他真正的遗作。 上个世纪70年代,美国一个名叫洛伦兹的气象学家在解释空气系统理论时说,亚马逊雨林一只蝴蝶翅膀偶尔振动,也许两周后就会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便是著名的“蝴蝶效应”理论。 蝴蝶效应是说,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经过不断放大,对其未来状态会造成极其巨大的差别。有些小事看起来是小事,无关紧要,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系统的放大,这件小事终将变成大事,终将改变历史。 而现在,戈文终于证明了这个理论的正确。原本没有自己的时代多了一个自己,原本应该属于海子的成了自己的作品,原本应该在海子卧轨前写成的变成了1984年冬。 那么,原本应该1989年卧轨的海子也不会在自杀了吧? 是的,一定不会! 从头顶上飘下来的画册活页依然不断的落到戈文的面前,洋洋洒洒,纷纷扬扬。 戈文开始一张一张的整理着画册活页,眼中除了梵高那炽热的图案外,还有查海生恣意肆虐的热烈笔伐。 那是对生命的热爱和对命运的抗争! 戈文清晰的看到,眼前的诗句已经和前世他所看过的诗句有了极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