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这份委托就到此为止了吧？” 说出这句话时，刘渊桦的唇角无意识的略微上扬了一些，听到这话的苍炎双眼也微微一亮，立即转头看向苍狐。 显然，受不了江若云的不只是身为妖的刘渊桦而已。 然而与他们或明或暗的期待所相反的，苍狐苦笑着摇了摇头。 “恐怕不行。算下来我们的任务已经达成，契约就等于完成了一半，不可能再像初始状态那样仅因委托人的一句话而就此销毁了。” 这话立即让刘渊桦心中那丝微弱的愉悦消失无踪，苍炎的眼神也顿时沉了下来。 当时江若云是怎么说刘渊桦和苍狐的，他可都记得十分清楚呢。 要不是那时有苍狐拦着，他肯定早就让那个没脑子的女人好好体会一把烈火焚身的滋味了，更何况还是因为江若云而搞砸了委托的现在呢？想想之后还得再继续这份根本就没了意义的委托，他心中就感觉十分不快，不禁考虑起有没有什么能在不伤害到苍狐的前提下终止契约的方法来了，这时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沉声道：“狐，你说我们的任务已经达成？” 苍狐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我们答应她的就是‘替她找到照片上的人’，人我们已经找到了，还带她过去了不是吗？后面乐正法跑掉算下来和我们其实是无关的，所以以契约来看的话，我们的任务部分应该算是完成了。” “那这么说，她那种单方面终止契约的行为，可以看作是‘拒付报酬’了吧？” 沉稳而确定的声音让苍狐不禁一愣，刘渊桦却是眼底一亮。 在一份契约当中，各种任务相关的事情都是由苍狐他们这一方去做的，因此对委托人来说，唯一需要他们履行的义务就只是在任务达成之后向苍狐他们“支付报酬”而已，如果“拒付报酬”…… 那可是相当明显且严重的，“违反契约”的举动啊。 “嗯，不错，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了。”说着刘渊桦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颇有些玩味的看向苍炎，“小鬼，看不出你也挺狠的嘛。” 淡淡看了刘渊桦一眼，苍炎没有搭话，神情平静得好像完全听不懂刘渊桦的意思一样。 不过苍狐自然是明白他们的意思的，但她却又摇头否定了。 “不行，以她凡人之身，受到契约惩罚定是必死无疑，这种等同于见死不救的事我也做不到啊……” 这样说着，苍狐的笑容也显得相当苦恼，好像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再插手这件事情似的。 不过，“想”终归只是“想”而已，“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刘渊桦和苍炎终于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啧，真是麻烦。” 与此同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江若云才刚刚将自己的心情从低谷捞了出来，在人群之中匆忙的行走着。 好不容易才见到追寻了二十多年的对象，却非但没能杀了他，还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甚至让她烦闷得差一点抓狂。 但是，那样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与其垂头丧气，不如回去接着追查，反正都已经追查了二十多年，此刻已是最接近他的时候，就算再多花个几天又有何妨？ 没关系，还能再找到的。 努力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江若云暗暗握紧了拳头。 就算没有那个假冒的“妖师”，自己一样能够找到他。 可是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一片黑色。 那是在乐正法身边化作各种形状的，保护着他的，听从他控制做出强力攻击的，可怕而冰冷的黑色。 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刺骨的恶意一般，江若云的脚步不禁一顿。 ……即使真的找到了他，又要怎样才能杀得了他呢？ 脑海之中无可抑制的浮现出乐正法毫发无伤轻易接下子弹的姿态，还有他与刘渊桦激烈战斗的模样，似乎都还能感受到那无意之间波及而来的一次次可怖的攻击。 江若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苍白而瘦小，甚至连一把枪都没法单手握住。 自己……真的能杀得了他吗？ 刚刚才提起来的气势，霎时间就消散一空。 周围人来人往，喧嚣鼎沸，却只感觉到难言的无助与孤独汹涌而来。 下意识隐藏了身形，义站在街道一角，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心中早已是一团混乱。 他讨厌无意义的争斗，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讨厌。 当发现刘渊桦身上有着微弱的妖气之后，他起初十分吃惊，不明白为什么刘渊桦要跟在一个人类身边，随即他便想与刘渊桦沟通一番，试图说动他离开苍狐，因为他不想日后某一天会与同样是妖的刘渊桦对立争斗。 可是结果受到动摇的，却是他自己。 ——到底是要帮还是杀，是怜悯还是憎恨，你倒是干脆一点选一个啊！ ——最奇怪的不就是同样是妖的你吗？ 冰冷不屑的话语犹在耳边，他却完全无法反驳。 他怜悯人类，想要帮助他们吗？ 多年以前，他确实是如此想的。 人类太过脆弱，轻易就会失去生命，所以他曾一度尽自己所能的拯救他们，看着那一个个受他帮助而向他露出笑容，说出感激话语的人类，他曾经无比的满足。 可是，当他们知道他是妖时，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笑容变成了怒骂，感激变成了畏惧，亲近变成了憎恶，曾经将他称作“大英雄”的人握紧手边的铁器，一下一下使尽浑身力气的向他挥下。 明明应该比人类强大的他，却痛得无法动弹，鲜血淋漓。 他憎恨人类，想要杀了他们吗？ ……答案，恐怕并不是否定的。 人类，太过残忍。 明明在那一刻就看穿了何为人类，明明在鲜血之中就决定了从此恩断义绝，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还是在重复着同样的事，不断的向那些无助的人类伸出援手呢？ 他不懂。 沉睡了几百年，他似乎连自己都不太看得明白了。 茫然之中，他看见了在道路中央驻足站立的，同样茫然无措的江若云。 人群不断从她身旁穿过，她却只盯着自己的双手一动不动，瘦弱的身影好像被全世界所抛弃一般，就与他过去所见到的许多人类一样，那样的无措而不甘。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义就已经走向了她。 巨大的阴影落在了自己眼前，江若云下意识的抬头，就看见一个岩石一般的男人低头看着她，眼中似乎有着些许迷茫。 为什么又一次插手了？难道他还想帮助这些愚物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他只不过是为了报答将他唤醒的那个人，想办法制造出更多的恶念罢了。 是的，就是这样的。 他早已对人类不抱期望，怎么可能对他们心怀怜悯？只是因为穷途末路的人更容易滋生恶念，所以才会选择给予他们恶念，而“力量”，不过是恶念的附带品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好像找到了什么方向一样，他的目光渐渐冷硬了起来，看着瘦小的江若云，他嘴唇微动，发出低沉得近乎嗡嗡作响的声音。 “你想要力量吗？” 无助的话，绝望的话，我会给你力量，帮助你达成所愿。 但是，这只不过是为了培育更多的恶念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早已不是什么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