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天垂象2:接连不断诡故事在线阅读 - 【13】阴曹

【13】阴曹

    25.

    巨大的朱红色大门犹如巨人的双手,缓缓向内打开,深入无边的黑暗当中。身体将近九十度弯曲的佝偻长者从巨大的褐色长袍中伸出右手,做出“请进”的手势。面对如此诡异,即便大诚再勇敢,多少也有些慌张,双手不断地抓着裤子,像个不敢面对陌生人的孩子。长者注视着这样的小细节,平缓的说道:“皎熊命的传人都已经胆小成这样了?”

    大诚皱着浓眉,裹足不前的问道:“您也知道皎熊命啊?”

    “你不正是因此才来找大人的吗?”

    长者又一次做出请进的手势,大诚望着里面无边的黑暗,极不情愿的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在他踏入大门的一刻,犹如踏过一道分水岭,外面的燥热难当瞬间被沁人的冰寒替代,外面的阵阵热风被东躲西藏的冷风顶替。他回头看向外面,只是几步的距离,却好像相隔千万里。大诚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别人的领地,已是身不由己,除非人家放过他,否则就是想在刀山火海里走一遭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开始想念阿宏叔、瓜头、仲康哥和小老儿,哪怕将大黄狗带在身边,也好过现在自己一个人。

    门内无尽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两排绵延的烛火,虽然无法将整个大殿照亮,却已经足够指明前进的方向。大诚站在两排烛火的中间,犹如走在为他量身定做的乡间小路。当他走出一段距离时,身后的朱红色大门轰然关闭,阵阵鬼叫声不断传来。在烛火有限的光亮当中,大诚见到许多张挤在一起的阴冷面庞,他们一个个深得发紫的肌肤在烛火的照映下散发令人不安的面色,憔悴的脸上没有多少rou,愤怒的眼神好像随时都要把大诚生吞活剥。

    烛火范围内挤满了这样的阴鬼,实难想象在无尽的黑暗中还隐藏着多少。大诚有些心慌,不断思考和中的手段以求危险时自保。

    长者朝阴鬼吐出一口唾沫,警告他们这些低贱的工具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阴鬼称作“工具”,虽然身为吕纂的看门人冲着阴鬼吐口水有些与身份不符,但效果是明确的,阴鬼纷纷退开,大诚的心理压力骤然减少。有了这样的下马威,大诚乖乖的跟在长者身后,连一些最基本的问题都不敢再问。良久,光亮总算增大一些,远处出现一处平坦宽阔的地方,尽头处有高高的阶梯,上面有一个王座一般的东西,以及一团人型的黑影。大诚明白,自己苦心寻找的皎熊命的祖师爷吕纂就坐在王座上,正如传说中描述的那样,在阳间无法继续做君王,便在阴间翻云覆雨。

    长者站住,大诚也停止了前进。更多的烛火在四面八方点燃,将周围的黑暗照亮许多。可是令大诚心里冰冷的时,那些烛火来自于不吉利的白色蜡烛,烛光照射下更是出现更多的阴鬼,他们肩并肩站在高台的两侧,各个表情严肃,身型威猛,绝非之前遇到的那般阴弱。长者本就佝偻矮小,跪在地上时更显得没有存在感,可是他的嗓门忽然很高,大声说道:“大人,您要的人已经到了。”

    大诚觉得自己像在某个魔幻古装电视剧的拍摄现场,面前的一切都和自己生活的真实世界毫不相关。一直指引大诚的长者没有说话,大诚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傻乎乎的憨憨说道:“唔,我叫陶诚,是皎熊命的传人,您要真的是吕纂,那就是我的祖师爷。”

    王座上的影子晃动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敢直呼我的名字,即便是在这里也是死罪一条,更不要说我还活着的时候。至于什么皎熊命,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您既然是吕纂……唔,我是说您既然是大人,怎么会不知道皎熊命呢?”大诚问道。

    吕纂不再说话,大诚却是满心困惑。刚才身为看门人的长者都知道他为皎熊命而来,为什么皎熊命的祖师爷却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呢?

    26.

    大诚以为这之间有什么误会,正打算进一步询问时,王座上的黑影站了起来,尚看不清面庞,却被他挥舞的长剑吓了一跳。随着长剑的利刃远远地指向大诚,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漫天黄沙,所见的一切,包括高台王座,阴鬼长者,甚至是吕纂本人,全部化作倾倒的沙雕,一点点融合在空气当中。当这些黄沙逐渐散去时,出现在大诚面前的是熟悉的场景,年轻的吕纂坐在冷宫当中,手里端着侍从送上的毒酒,悲凉的看着人世间的阳光与微风,恨自己弱小无势,在绝望中将毒酒一饮而尽。

    他的死没有惊起任何涟漪,在这个频繁更迭君主的年代,他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他依然得到一场简单却体面的葬礼,只是又有多少人哭泣,多少人真正悲伤?在一片近乎悲哀的阴冷中,吕纂的尸体静静的躺在棺材中,被身强体壮的大汉渐渐抬远安葬。出奇的是,瘦弱的吕纂依然站在入殓的地方,他的魂魄没有跟随身体远去。他惊呆于此,更加茫然无措。明亮的天空变得阴沉,平日里的颜色也在渐渐变化,那些曾经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对他视若无睹,甚至与他身体重叠。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鬼魂,却没有意识到如何做一个鬼魂。

    他失去了做为君主的威严,即便是个落魄君主也已是惘然。他惊恐的呼喊周围的人,即使他们看不见他也依然用尽力气呼喊。随着一次次的失败,他的声音竟然变成了哀求,这是他即使面对一杯毒酒时也没有出现的低贱。他像是被困在瓮中的可怜人,无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又逃离不开这使人崩溃的地方。就在吕纂茫然无措时,身后出现不同于阳间的阴冷空气,一座纯白色的纸扎轿子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四个呆若木鸡的纸人抬着轿子,一位身穿黑衣黑裤,头戴黑色长帽,看不见脸的人用男人和女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说道:“上轿吧,带你去应该去的地方,你生前是君主,即便时间很短,却依然有这个待遇。”

    吕纂意识到一旦进入纸轿,自己便和阳世间再无瓜葛。可是他又有什么选择?唯有听命于鬼,老老实实的进入轿子。他虽是鬼魂,却还不适应面对鬼魂,尤其当他看见可怕的纸人面孔时,险些瘫软在地。黑衣鬼魂抽出长鞭,狠狠地抽打在吕纂的脊背上,大声吼道:“你虽然生前是君主,死后却也一样,莫不可枉费眼前的好处,却以为我不敢打你。”

    吕纂蜷缩着身体,赶忙说道:“好好好,是是是,在下不再孤傲便是,还请大人放下手里的长鞭。”

    面对示弱的吕纂,黑衣鬼魂很是满意,可他依然还是用长鞭抽打吕纂的脊背,以示威严。吕纂吃疼不已,赶忙躲在纸轿中。黑衣鬼魂用男人与女人重叠的声音高声呼喊,四个纸人轻轻一抬,飘忽着向远处走去。纸轿无窗,好奇的吕纂轻轻掀开轿帘,利用一点缝隙看向外面,却不想刚一偷看,便被外面回头的纸人面孔吓一跳,再也不敢偷看了。

    昏昏沉沉的走了好久,吕纂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总算承认自己的身份,再也不去依恋活人的最后一点气息。抬轿子的时间似乎本就是留给他认清现实的时间,当吕纂心甘情愿的做个鬼魂时,飘忽的轿子瞬间落地,黑衣鬼魂示意吕纂赶紧滚出来。吕纂面对的是一座巨大的城池,被铁链拴着的阴鬼在士兵的牵引下畜生一般的走来走去,毫无尊严可言。这些鬼有男有女,有的身体残缺,有的精神恍惚,他们呆若木鸡,对士兵唯命是从,而那些士兵虽然威严有序,却也不是活人的模样。

    城池的高门之下穿梭着蓝色、紫色和绿色的空气,城门上挂有一道红底金边的牌匾,上书二字——阴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