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僧不依
19. 哑巴花去大半天的时间才将一摞纸交到神棍阿宏的手上,因为写的急,字体潦草许多,索性不影响阅读。神棍阿宏看完一页,大诚就会拿过来看一页。哑巴坐在一旁静静的等待,默默的注视,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往事,正在越来越完整的展现在他人面前,有被人理解的认同感,也有不知到底该不该说的茫然。 哑巴在纸上写到,那之后的很多年间,家人上山的次数越来越少,由于地处偏僻,最后连乡亲和陌生人都看不见。哑巴一个人白天在山中讨生活,到市集上用山货换东西,晚上会去城隍庙,有冤则辩,无事则闲。随着时间的推移,白天时身形佝偻丑陋,口哑难言,夜里却是另一番面貌,嘴皮子利索极了。渐渐的,随着他越发进入状师的身份,很多有怨的魂魄野鬼都会请他帮忙,帮助的多了,白天时反过来接受魂魄野鬼的帮助,日子过的倒也自然。 那一年哑巴身染重疾,无论是城隍爷还是山中鬼物均无法医治,哑巴以为自己阳寿已尽,城隍爷却不觉,让他立刻下山求助。趁着夜色,几位衙役抬着虚弱的哑巴下山,于天亮之前将其放在村口。早起之人见到哑巴,立刻通知其家人,经过救治,哑巴身体好转。家人并不愿留他,他也没有留下的想法,一心想着山上的三个佛像,恨不得立刻回去。 他的三个侄子带着粮食、衣服和药随在身后一起上山,哑巴阻止不了,也无心阻止,倘若见到山中诡异,便是无奈的造化。果不其然,山中的事情吓坏了三个侄子,跌跌撞撞的逃下山。他们告诉家中长辈山中的诡异,包括多出来的阴冷的房子,房子里面的石像,房子旁边的坟,以及哑巴手持铁铲站在他们身后时的可怕模样。 然而哑巴却说,他并不是要用铁铲杀死自己的侄子,而是因为三个侄子中的老二在坟的附近撒了一泡尿。也许老二并不不知情,然而尿了就是尿了,又是埋葬三位僧人的地方,容不得这般污秽之物,哑巴是想用铁铲将被尿浸湿的泥土挖走。又因哑巴不知老二具体尿在什么地方,才会到处乱看。然而这样的动作在三个侄子看来,拥有十分诡异的感觉。 三个侄子逃走后,哑巴将污秽的泥土铲走,在三个坟前磕头请罪,心中说了千万句好话,夜里却依然迎来三位僧人击鼓鸣冤。这是哑巴供奉多年后第一次见到三位僧人,他们并非传统僧人的穿着,而是分别穿着蓝色长袍、红色长袍和绿色长袍,与佛像的颜色相当。夜里身处城隍庙的哑巴可以自如交谈,可是容不得他解释,三个僧人却是相当激动的表达自己的愤怒,说是当年为了一方百姓平安才沦落如此下场,没想到到头来连自己的尸骨都得不到保护。 僧人有功在先,底气特别足,完全不把城隍爷放在眼里。僧人凶巴巴的离开,说是要把哑巴的三个侄子带来对峙。哑巴知道,侄子要是来到这里,再回去时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他哀求着请僧人饶命,可那僧人没有慈悲心肠,怒气冲冲的不依不饶。僧人走后,城隍爷出主意说,既然三个侄子终究要进一次城隍庙,不如找寻个替身帮他们挡一下,也不至于将来魂魄回去时伤害身体。 按照城隍爷的指示,哑巴连夜下山,分别潜入三个侄子的房间,扎破他们的手指,取出血液。因为不想侄子知道真相,凡是因疼而醒时,哑巴都会狠下心来将侄子打晕。 带着血液回到山上,将其滴在碗中的清水里,分别放在三个佛像的面前。再尝试着扎出三个没有点睛的纸人,分别将三个侄子的生辰八字贴在上面,最后回到坟前燃香祭拜。做完这些,算是给三个侄子找到临时的替身。当天夜里,三位僧人各抓一个侄子来到城隍庙,侄子们早已吓傻,要不是因为魂魄的身份,恐怕已经大小便失禁了。 哑巴虽然心疼,却也不太担心,毕竟替身已经做好,侄子们的魂魄来来去去的三个回合都能保证身体无碍。他冷静下来,为侄子们辩护。多年的状师经验,令他像个阳间的辩护律师。经过几个回合的争辩,三位僧人接受一个观点——老大和老三没有撒尿,可以放他们离开,然而老二没有这么好运,他必须受到惩罚。 20. 老大和老三认出为他们辩护的就是哑巴叔叔,惊讶之余满心困惑。当他们得知自己可以回去时,老大高声问道:“叔叔,我们回家怎么跟爹娘说?您能救出二弟吗?” 哑巴未做多言,只是心疼的回头看着老大,他知道,当老大和老三回到身体时,会将在城隍庙经历的一切忘记,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老大和老三离开后,老二被暂时关押起来择日再审。夜晚结束,白天来临,哑巴回到佛像前,老大和老三的无睛纸人还在,老二的早已经被烧成灰烬。 经过两个夜晚的努力,城隍爷做判,打老二一百大板,然后放他回去。老二被压在长凳上,两名衙役你一下我一下,各打五十板。老二疼得死去活来,哇哇乱叫,索性这份疼痛只会留在城隍庙,身上的伤不会应验在阳世间的身体上。由于三位僧人之前将老二的纸人烧毁,失去替身的老二魂魄回到身体后,尽管同样会忘记在城隍庙发生的事,却会留着一份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苦楚、委屈、惊恐的心情,倘若没有懂门道的人帮忙,这样的感觉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导致夜里噩梦不断,白天萎靡不振。 处理完三个侄子的事,哑巴依然虔诚的跪在佛像面前。那天清晨,他的老大哥一个人来到山上,因为极大的误会,老大哥特别愤怒,警告哑巴今后再也不许到家里来,兄弟情义就此结束。哑巴倍感委屈,却又不敢表露什么,只能跪在蒲团上,回头看着自己的老大哥。老大放下一些钱,转身下山。哑巴哭了,哭的不比在爹娘坟前哭的那次轻。 看到这里,大诚气不过的问道:“您又没害人,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家里人呢?” 哑巴晃晃手,写到:“我在城隍庙做师爷,经常与鬼怪打交道,都是一些有冤有怨的,倘若帮他们平冤,那还可以,倘若未能,就会被缠上。虽说白天时会受到阴鬼的帮助,但其实想要报复我的阴鬼为数更多。我已不是常人,身上有太多不吉祥的东西,一旦与人过分接触,必会带来各种问题。我当然想让家里人理解我,但如果理解之后带来的是整日的惊恐,倒不如委屈我一人。”
大诚又问道:“难道您不说,阴鬼就找不到您的家人了吗?以我的认识,他们其实都挺厉害的。” 哑巴挽起袖子,露出一道疤痕,写到:“在我成为师爷的第一天,城隍爷就命捕快将一小虫放在手腕上,有了它就能隐藏身份,只要我不主动说,就算与家人有所接触,鬼怪阴邪也不会知道我的出处。在活人看来,我都已经去找家里人看病,都已经为侄子打官司,为什么阴鬼还是无法得知,难道是傻子吗?不,他们当然不傻,只因城隍爷给我的东西太神奇。” “可是您还是把真相写在笔记本里,埋在老大家的后院中,都已经写的那么详细了,城隍爷给您的神奇东西还能发挥作用?” 哑巴写到:“你们仔细回想一下,整个笔记本里只有两种称呼,一个是‘我’,一个是‘王招远’,都没有与真正的我产生联系,不过是某个人的笔记本里出现的两个称呼罢了,谈何联系?更何况那种东西连活人都懒得看,阴鬼哪里来的兴趣呢。” 大诚叹息一声,说道:“这可都是套路啊,鬼怪阴邪在你们眼里真的都成傻瓜笨蛋了。” 神棍阿宏说道:“鬼怪阴邪当然不是笨蛋,厉害的是城隍爷的那个东西。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吃了虫’吧?” 哑巴有些惊讶,没想到神棍阿宏知道的这么多。所谓吃了虫,是一种在阴曹地府生长的虫子,极其少见。它可以吃掉魂魄与阳世间的一切联系,如果魂魄最终还能回到身体,则会在身体的某个地方产生一道伤疤。野史与怪谈中记录最多的是生前以捉鬼为职业的捉鬼师,死后一定要让知了虫斩断自己与阳世间的一切联系,才能在死后无法保护家人的情况下,避免家人被阴鬼报复。 大诚一副受教的表情,转而对哑巴说道:“哑巴叔,接下来该说说越狱犯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