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树木同株(上)
“他们也不瞧瞧姑奶奶我是甚么人!我上去就是一拳啊!怎么回事?” 王歆正讲得兴起,船身却剧烈一晃,像是撞到了什么。 萧子隆勉力稳住身形,一把抓住摇晃着起身,一副要冲出去的架势的王歆,先一步站了起来。萧昭业将何婧英拦在身后,稍稍探出头去。只见另一只一般大小的乌篷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湖面上,因着四人谈笑正欢,没有顾及船只流向,竟直直撞了上去。彼时,对方船上出来一锦衣男子,三十出头的样子,相貌周正,不苟言笑。 能在桑泊湖上泛舟之人,非权即贵。萧子隆自知理亏,遂作了一揖,道:“兄台,实在对不住!在下与友人相谈正欢,未曾想敝船随波,冲撞了阁下的好兴致。” “赔礼道歉便是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吗?”对方面无表情,语气冷淡。 萧子隆心下疑惑——此人年岁不轻,不似胡搅蛮缠的无知晚辈,纵然双方都未亮明身份,就凭着能出入这皇家园林的特权也该忌惮三分,怎会这般得理不饶人? 萧子隆忍下心口的闷气,强笑道:“兄台的意思是?” “那便下跪三叩首罢!” “你” 王歆再听不下去,挣开萧子隆的手,冲出了船篷。萧子隆虽气来人无礼,但隐隐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赶忙将她拉住,继而高声道: “兄台怕是不知在下的身份,未免有些苛求于人了。” “犯错赔礼,天经地义。你是甚么身份,又与我何干!”男子态度强硬。 “若我不照做呢?” “那便——”锦衣男子目光凌厉,“休怪我出手无情!” 话音未落,男子便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足下一点,携风袭来。与此同时,对方的船舱中闪出三名蒙面的黑衣人。萧子隆大惊,却也在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并非偶然发生的事故,而是精心谋划的刺杀。 “你快躲开!”王歆急急地一把推开身前的萧子隆,足尖一挑,将木桨握在手中。 “歆儿!” 萧子隆一个踉跄,回身之时,便见女子迎着那寒光而去,不由得惊呼一声——要知道,虽然她自己总不当回事,但是这三月身孕终究是累得她体虚不适,更何况不知来人虚实,就这样贸贸然冲将上去,万一 萧子隆来不及细思脑海中那可怕的念头,只见王歆足尖一掠,已与锦衣男子在空中过了一招。一击之下,二人均被强劲的阻力拦截,双双退回船板上。 “歆儿!你没事吧?” 王歆步伐轻盈,并未引起船体多大的震颤,想来刚才过的那招双方都只是在试探。 “我没事!”王歆低声回着,视线却片刻不敢松懈地盯着轻轻落在对面船板上的男子。 “姑娘好武艺。”男子语气冰冷,毫无感情。 “怕是不及足下罢!”王歆开口直言。 “姑娘年纪轻轻,能有此等功力,已属难得。” “如此说来!今日我若死在这里,这天下又少了一个武学奇才,未免太过可惜了!”女子嫣然一笑,似云淡风轻。 “歆儿”萧子隆大骇,一把抓住女子的衣袂,像是一旦松手,便会失去甚么,“你当真无把握胜他?” 王歆仍是背对着他,压低嗓音,不露唇形地说道:“那三个黑衣人,看身形,虽是练家子,武艺倒不见得有多高。我将那个穿华服的缠住,你们守住船舱,别出来” “他们必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他们要的究竟是谁的性命”萧子隆眉头紧蹙——与昭业临时相约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桑泊一游也是兴起之举,想来这群刺客是在湖畔某处埋伏已久,见机而为。他们想取的,多半是常来此处游玩的随郡王,或是随郡王妃的性命。歆儿她早年游历江湖,虽结下了些拳脚梁子,但终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况且成婚三年,并未见人来寻仇,想来这帮人应不是冲着她而来。看来,此次沿江巡查,罢免了几个昏贪之辈,终究锋芒太露 桑泊茫茫,四下望去援手难觅;扁舟湖中,飘摇零落插翅难逃。再这样下去,竟真成了这瓮中之鳖,任人宰割!萧子隆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深悔自己不谙武艺。 他转头望向蹲坐于船篷之中蓄势待发的萧昭业,泛起苦笑。萧昭业审时度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估计了个大概。他回身瞧了一眼临危不惧的何婧英,宽心了几分,温声嘱咐道:“待在里边。” 话毕,他起身踱出了船舱。何婧英并未拦阻——若这刺客不是冲他们二人而来,在双方撕破脸之前,亮出南郡王的身份,或许还能让对方顾忌几分,悬崖勒马。 “外面好生热闹啊!方才本王小憩了一觉,不察这小舟竟顺水撞上了阁下的船。失礼,失礼!船只若有损伤,阁下可派人来我南郡王府索赔。本王这厢赔礼了!”萧昭业潇洒地笑着,衣袖随风飘扬。 待他相揖一礼,直起腰来之时,见锦衣男子一脸惊愕,嘴唇微动,竟像是在喃喃念着两个字 萧昭业只觉身体一僵,心下错愕。不,他说的绝不可能是那两个字! 萧昭业勾勾嘴角,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样处置,阁下可还满意?” 锦衣男子愣了半晌,似是在踌躇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剧变。 “死命在身,对不住了!”
男子抱拳的同时,冰冷的面上显露出一丝凶光。 王歆当即扯下系于腰际的一只白玉哨,运上内力一吹,玉哨发出浑厚悠长的声响。几乎是女子一口气吹尽的同时,锦衣男子已持剑跃至,三名黑衣人紧随其后。 “退进船舱,守住另一头!” 王歆足尖一勾,萧子隆顺势接住飞来的另一只船桨。情况危急,已容不得片刻犹豫,萧子隆咬牙道了声“千万小心”,便与萧昭业退入船舱之中。 船体狭长,王歆守在篷外,以桨代棍,勉力将锦衣男子与一名黑衣人拦下,却也因此掣肘,难以脱身。而萧子隆站在船身的另一头,挥舞着手中的船桨,眼疾手快地暂时守住船舱,却心乱如麻。船体因为剧烈的打斗而摇晃不止,甚至有倾覆之忧。 “子隆,这样下去终是守不住的!看来他们的目标不在我,由我来殿后,你速速泅水上岸!”萧昭业扶着船篷,急急说道。 “你才刚受过伤,我岂能” 萧子隆瞅准时机,用桨背重击一名黑衣人的胸口,方顾得上回一句话,却被萧昭业打断了。 “想来你也猜出了,方才那带头的男子念的是哪两个字。他们不会对我下手的!”萧昭业说道,“阿奴不会水,若是船翻了,到时真是九死一生了。不要再犹豫了,弟妹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好!你自己当心!”萧子隆使尽全力将一名黑衣人打落水中,随即把斑痕满布的木桨往萧昭业手中一推,却转身往船舱的另一头跑去。 “有谁不要命的,来大爷我这试试看!”萧子隆一声断喝之下,与王歆缠斗的一名黑衣人撤出手来,长剑直逼他而去。萧子隆侧身堪堪避过的同时,王歆瞧出黑衣人步数中的破绽,重击之,将其一桨打落湖中。 只是王歆这侧身的一瞬,却将自己的空门留给了锦衣男子手中迅若疾风的软剑。 “哧——” 利剑划破衣料,鲜红的血晕染开来。 “萧子隆!” “不妨事!”萧子隆强忍着左臂上的剧痛,退开两步,咬牙回道。 王歆分身乏术,唯有全力迎敌,可心急如焚,腹中的疼痛愈演愈烈,手下脱力,渐渐失了章法。萧子隆倚在船篷边,右手捂住臂上狭长的伤口,却抑制不住汩汩而流的温热鲜血。 眼见锦衣男子占据上风,萧子隆忽地道了声:“歆儿,我猜,他们的目标——是我。” 闻言,王歆只觉得心中蓦地一空,随即听见落水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