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万恶的罪源

    我后颈传来一阵凉意，赶忙压下头，屏住呼吸，我可不想跟她有任何交集，哪怕是呼吸同一范围的空气。

    忽然，一只被针头扎出无数细洞的青肿手臂伸到我的身前，猝不及防，吓得我整个人剧颤了一下。

    无意间，她的手臂触碰到了我的手臂，长满细孔的粗糙皮肤带给我的是极度的恶心，霎时间我全身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咔。

    手上的束缚应声解脱。

    我愣了片刻，抬起头，充满疑惑地望着绅士。

    难道他知道凭我一个人的能力在医院是逃不掉的，所以干脆把我给放了？

    绅士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用纸巾擦拭掉嘴边的血渍，说：“我是新加坡人，养父母都是德国人，八十年代初，他们把我从33号孤儿院接走，旨在让我接受最先进的医学技术，同时还把我带去了一个神奇而美妙的新世界。不知先生有没有听说过‘新纪元运动’，这是一种东、西方科学与精神宗教完美结合的伟大派别，我的父母都是新纪元的虔诚笃信者，而我自然也不例外……不好意思，可能我这么说你会有些糊涂……毕竟，你与我的知识文化水平相差太多，为了让你能简要体会到‘运动’的伟大之处，请允许我示范一下。”

    绅士拿起明晃晃的餐刀在我眼前来回摆动了几下，随后只见他把刀猛地插进手臂，血淋淋的刀子贯穿而出，硬生割下一小块rou片，鲜血沿着缺口如喷泉般涌出。

    我呆愣在原地，有些看傻了。

    他打了个响指，护士开始帮他简单地处理伤口，整个过程，我完全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痛苦，似乎他根本就感受不到痛觉。

    之后，那块沾满浓血的rou块被送到了我的餐盘中。

    “对我们来说，rou体是万恶的罪源，同时也是心灵的承载体，而心灵（精神）永远是伟大而至上，为了杜绝rou体对精神的玷污，我已经通过医学手段把自己身上的这两种联系给切断，没有痛感、没有泪腺、无知无觉、不惧怕疼痛、更不恐死亡…当然，站在我身旁的这位美丽的护士同样如此，她是幸运的，在伟大精神与现代医学的融合下，她们能很好的用心灵去控制自己的身体，随心所欲…难道先生你没有想过免除病痛的折磨么？为何我们不可以用心灵去创造一个更加完美无缺的自己？为何罪人潘多拉犯过的错要我们来承担？人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受苦，而是为了向伟大的造物主们感恩，为了享受……来吧，加入我们，我可以帮你成为崭新的人类，成为没有苦痛、没有烦恼、没有黑暗的存在…”

    他用极为温柔却让人无法抵触的语言向我灌输着他的理论，不知为何，我整个人的精神渐渐恍惚，脑中的思想也开始发生改变。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我的头感到阵阵疼痛，想要做出反抗却又一时无法辩驳他所说的话。

    “你还有什么顾虑么？”他温声细语对我说着。

    我的脑子有些混乱，口中更是语无伦次，说：“这些都是虚假的，都不是科学的…我不相信…”

    “先生，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医学从业者，所谓科学其实根本就无法支配人们去信什么，它只能是人类发展过程中所使用的工具。真正的科学主义，绝不是你脑中所认识的肤浅的科学原教旨主义，我们所拥抱的最伟大的科学，它永远只能支配部分物质。而世间万物的精神，将由‘未知的神’决定，请你牢牢记住，科学绝不等同于真理。”

    我脚下的金属环突然被打开，整个身子得以完全摆脱束缚。

    “拿起刀叉，吃下你眼前餐盘中的rou，吃掉这些折磨我们精神与心灵万恶的rou，正式成为我们的一员，手不要颤抖，鼓起内心深处的勇气，你要坚信美好的明天总是存在着…试着去相信宇宙的进化，包括意识人性的进化，进化会使世界最终是乐观的……你本不应该去遭受原罪带来的痛苦，你要成为自身的主宰，而不是被自身的邪恶rou体所支配。年轻人，我们需要你，未来同样也需要你，不要做前进道路上的懦夫，拿出自己的勇气…慢慢地吃下去…”

    渐渐，我视线变得模糊，望着盘中血淋淋的rou块，脑子里一片混乱，双手不知不觉地拿起了餐盘上的餐具。

    是的，我曾多少次幻想过让该死的痛觉消失，让所有该死的负面情绪一同消失，永远只活在快乐的世界。

    是的，要是我能不用担起责任，要是我能不用思念，要是我能不用内疚，离我远逝去的那一切应该都会回来吧……

    是的，吃下去或许就能一直幸福吧…

    砰！

    就在我茫然把rou片送入口里的前一刹，大门突然被人狠狠撞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异常熟悉的身影。

    “大叔，口才不错，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卖神符，利润五五开如何？”

    “十万？”

    刀叉哐当一声坠落在地，我惊愕地望着门口的命格，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刀叉从手中滑落坠地。

    眼前，命格浑身是血，衣物褴褛，整个上半身几乎赤裸着，胸口赫然露着一道极长的新疤，他靠在门边，脸色苍白，嘴边叼着一根褶皱的香烟，整条右臂止不住地颤抖。

    “先生，你是？”绅士波澜不惊地转过头，问道。

    命格并没有理睬他，而是目光凝聚在我身上，他缓缓吸入一口烟，吐出缭绕云雾，断断续续地说：“童乾，要赚你的钱真是难……我都嘱咐过你…要把那柄古刀带身上？你倒好，直接给它丢箱子里，还落在酒店？害老子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你，咳咳…”

    话落，命格剧烈咳嗽了两声，面相愈发惨白，似乎每说出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其实，当时我也有考虑过把刀佩在身边，可后来我“故意”把刀遗忘了。

    因为一想到自己是去现代医院搜寻资料，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况且要真带把刀的话被人看到了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即便我自己带了刀，我也无法驾驭它，我不是命格，更不是艾莉。

    一时间，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沉默，而命格身上的伤口却是那般触目惊心，让我感到很是愧疚，不自觉认为是自己害了他。

    “不过你拿着也没用，这医院……咳咳……不是你能对付的。”命格脸色愈发苍白。

    “先生，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活人，简直太令我惊讶了……你愿意免除痛苦的折磨，加入我们么？”绅士对着命格笑道。

    “少废话，老子可不想听你那套说辞……咳咳……童乾，过来。”命格咬着牙对我喊道。

    我下意识站起身来，本能地就想往命格那边走去，但绅士说的一句话却让我在中途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进退维谷。

    “童先生，你认为‘他’真是你的朋友？”绅士望着我，削瘦如骨的脸上浮起诡异微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望着他，质问道。

    绅士从洁白的木椅上缓慢站起，走过来，细瘦皮皱的手臂指着命格，说：“‘Doppelgange’，德语中‘二重身’的意思，当然更容易理解的词是‘Greenkappa’，如果我没猜错，童先生应该亲眼看到过自己的二重身吧。”

    我咬着嘴唇，低下头，不愿回想起在电梯里发生的那些惊悚恐惧的事。

    “童乾，别听他胡言乱语……”命格靠在门口虚弱道。

    “是不是胡言乱语童先生你应该可以自己分辨。据我所知，二重身是由内心情感产生的实体化形象，除去心灵部分，二重身的记忆与思考方式都与本体无误，而且二重身会有极为强烈的自保欲，无法容忍任何可能伤害到他们rou体的事情。他们会认为自己是‘真实’，其余的‘自己’都是假的，他们坚信其余的‘自己’都想伤害并且取代真实的自己，所以二重身们会疯狂地去铲除其余的‘自己’……这所医院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二层楼到六层楼交织融合的怪异莫比乌斯环道，它能刺激二重身甚至多重身的产生……童先生，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若你眼前的朋友不是本体而是Greenkappa的话，小心出门就被杀…”

    我呆愣在原地，太阳xue阵阵刺痛，一时间无法分辨事实的对错真假。

    命格冷笑一声，用手指猛地捏灭烟头，身子从铁门缓慢移开，门板上留下一大块血渍。

    “那…只不过是鬼打墙罢了…我见得多了…咳咳…别在老子眼前装神弄鬼…”

    命格跌跌撞撞地走到绅士身前，先是转头望了我一眼，强撑起微笑。随后他望着绅士冷眼如鹰，从腰间掏出一柄黑色匕首，狠狠朝自己手臂处划去，顿时，血花四溅。

    “老子是真是假？”命格猛地抽出沾满鲜血的匕首，指着绅士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