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个性
台上的江湛,乍听到林儿的安排,当先也是一愣,这显然和他的估计并不一致。黄龙年龄不过十六岁,在他眼中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对手。 见黄龙走上台来,江湛当即哂道:“哈哈哈,水心仙子真是病急乱投医啊,居然派个小女上台,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他的话一如既往的阴沉,让人听着格外难受。而这,也正是他摄魂音的看家本领。 唯独黄龙却似乎全不在意他的话,只是表情放松、轻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你代表洞玄观,我代表赶驴社,不是正好针尖对麦芒吗?” 她的话没有太多的战意,如同平日里聊天。显然,她还没有进入到眼下这个特别的状态,这个刀刀见红的状态。台下的识乐斋诸人见她一上来就这样毫无气势地回应,无不担心起来,难道他们就要在这一场落败吗? 江湛自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于是他续道:“小女,你的见识还浅得很,见你这样稚嫩的模样,我都觉得胜之不武。你可知道,我是如何才能坐到洞玄观观主这个位子的?当年师尊创建洞玄观,在观中设下擂台,并向全天下广发英雄帖,让天下有辩才之士前来应战。那时候,数千人同战于一个擂台,其中只有一个人能够脱颖而出,成为未来的观主。贫道不才,正是那个最后的胜出者。你以为,这些战绩都是虚妄吗?你这小女,又有什么样的经历,敢和我相提并论?” 他今天战意十足,言语中所有的犀利全都爆发了出来。他知道,若不能在一言之内胜出,今天这场便不算是胜。所以,他才将自己当年的傲人战绩说将出来,再配他独特的音色,正是要让黄龙感到自惭形秽,从而尽快认输。 如此强大的威压,连台下观战的众人都感到喘不过气来。的确,天师道在从南朝到北朝都有众多追随者,而洞玄观正是其主庭。能够成为洞玄观观主,这需要何等实力,明眼人一看即知。而此刻,江湛更将这些事和盘托出,分明就是要用最强的战力,一击而胜,绝不给黄龙任何反击的机会。 这样的战力,即便是檀羽和兰英在台上,怕也并不能轻易应付。可是不知怎么的,黄龙却似毫不在意一般,只是仍用她清脆的声音答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啊,我又没说你不厉害。可是,这和今天这场舌战有什么关系?” 她满脸的不知者不怪,仿佛她竟丝毫不觉得踩着数千人上位是何等荣耀的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然而,这却令江湛也不由得一诧。他满以为,这时候黄龙唯一能做的,就是羞愧地认输下台。可他没想到,对方不但不认输,还在反问他这些荣耀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哈哈哈,原来所谓的赶驴社创始人,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那我倒是好奇了,台下这众多赶驴社的社员,其中不乏名士、财主,你们就甘愿唯这样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女马首是瞻?窃以为,这实为不智啊。” 江湛见黄龙不回应他的战绩,便转头对着赶驴社社员们而战。既然黄龙能够避过他的战意,台下的那些社员可未必能避得开,利用他们来对付黄龙,那黄龙想不回应都不行。一击不中之下,他只能采用这种分化对手的终极招数了。 果然,赶驴社众人中,就有像裴松之这样的资深社员,被他鼓动,开始用眼神质疑起黄龙的态度来。 然而黄龙却仍旧对他毫不在乎,只是继续说道:“我懂的东西是不多的嘛,我才十六岁,又能懂多少东西。所以我在努力学习啊,你没看我这段时间,学习可认真了,师父、大师娘都夸我用功呢。” 江湛先是一愕,哪想到他已经连分化离间的招都用上了,黄龙依然这样不冷不热,难道她真的对自己的所有攻击都完全免疫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舌战还如何比下去。江湛想及此处,心中竟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不过,他毕竟是成名人物,岂会轻易就认输。于是继续讽道:“这我倒是忘了,你还只是个学子而已。哈,真是可笑,这样一场重要的舌战,对面上个学子来对战,真真儿戏之极。檀羽、檀林、曲阿县主,你们也算是众望所归的人物,就这样应对始兴王殿下对你们的重托?”他见分化赶驴社无效,直接将战火延烧到了始兴王身上。看样子,他是誓要将这场舌战变成他对识乐斋诸人的心理战。这一轮若能中伤檀羽,下一轮徐湛之的一战也会更加容易。 奇怪的是,无论台下之人已经被他激得如何愤慨、如何不安,台上的黄龙就是分毫不为所动,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怯畏,仍然平静而响亮地说着:“哎呀,你这个道士真是讨厌,明明是和我辩啊,为什么要说我师父、师叔、大师娘的坏话?他们都是我很崇拜的人,那么年轻就能打败你们这些成名人物。” “打败我们?哈哈,真是好笑。这一轮只要你输了,他们也就输了,何来打败我们之说?”江湛仍然骄狂的声音,可却再没了刚才的气势。 连续三个回合,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可就是无法奈何黄龙。他也不是笨人,自然地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摄魂音对黄龙完全无效! 原来林儿在这样关键的一轮派上黄龙,正是针对他而来!事前他早早地走上台来,难道……他不敢再想下去。 黄龙则继续着她的萌音:“可我明明就不会败啊。师叔派我上台来,是来获得胜利的,我当然不会败了再走下去。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派我上来不?” 她一脸纯净无邪的笑容,正对着江湛半睁半闭、歪斜的双眼,台下之人如此看着,正邪之分立现。心理上,他们已经完全站在了黄龙这一边。此时,他们才听到黄龙自走上台来的第一次进攻。可仿佛,这就是她胜利的宣言一般,他们竟就这样为她欢呼起来。
江湛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场景,自己刚才连续进攻,下面一片沉默,可对手才发了一句不温不火的言语,台下竟欢呼成这样。难道对手这一问有什么深的含义?一向眼高于顶的他,此时竟不自觉地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一时却忘记了回应。 等了一阵,黄龙见对方没有反应,便继续说道:“你这都回答不上来啊,真笨!我来告诉你吧,因为我们识乐斋有一个宗旨,就是我们每个人都张扬自己的个性。” “以前我曾听漂女阿姊说,识乐斋过年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吃到自己熟悉和喜爱的美食,而不是大家吃一个大锅饭。否则,大师娘和小师娘都是赵郡人,鲍阿姊和玉娘阿姊都是仇池人,喜欢吃的口味完全不同,又如何能调和到一处呢?鲍阿姊说过,天下最好的庖厨,不是别人,正是每个人的母亲,这话说得真好。未必每个母亲都能有足够好的刀工技艺、足够好的调味水平、足够好的火候掌握,但她们都有一点,就是会为自己的亲人做出最有爱的食物。正是因为这个性的彰显,才令她们成为最好。所以,舌战之道也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门道,如若遇到了自己能克制的对手,哪怕明明你的实力不济,也能轻易战胜,就像我们现在的状况一样。” 她的声音干净有力,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她竟说出了这么多至理名言。别说江湛和在场诸人,就是天天与黄龙接触的兰英,亦是诧异无比。待黄龙说完这一番话,台下竟是兰英头一个鼓起掌来,高叫了声:“漂亮!” 接下来,就是众人的欢呼。不光是赶驴社、不光是围观群众,就连观礼台上的嫔妃和百官,也有许多忍不住叫了好。这声音如此之大,已经完全盖过了江湛接下来的回应。很显然,大家已经对江湛下面的回应毫无兴趣了。在他们心中,这一场的胜者只有一个,就是张黄龙,这个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新和愉悦的小女。 刘义恭亦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于是也不等江湛回应完毕,便高声宣道:“民心已经确定,我想江观主不必再辩了,这一场,当是赶驴社张黄龙获胜无疑!” 人群又是更大的欢呼。而台上的黄龙更是兴奋地高跳起来,口中直呼:“师父,我赢了!师叔,我赢了!大师娘,我赢了!” 而台下观战的林儿,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显欣慰的笑意,说道:“呼……终于可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