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往事如烟（一）
三人很快又起程了。深夜，一宿没睡的小犬和两匹马都撑不住了，在一处荒凉的大山脚下，此处有个很大的山洞可以容身，他将马车赶进洞里，生了一堆火。 小犬和赵世文两人将大箱子抬下车，侧翻着放在火边，里面暖和又挡风，他们让美鹤睡在这箱子里，两人则在另一个火堆旁铺了些枯草，盖上薄被和衣躺下。小犬疲乏不已，躺下便睡熟了，赵世文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刚刚逃出生天，心中兴奋而又紧张，兴奋自然不难理解，紧张的却是担心自己哪天会不会被抓回去，还有就是出来以后他下一步的打算。琢磨这些事的时候，火光照着小犬睡着的脸，赵世文忽然有所发现。 小犬迷迷糊糊一觉醒来，睁眼发现赵世文端正地坐在旁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不由得惊得浑身一搐，三魂七魄都差点给吓出了窍。 小犬转头看看外面还是漆黑一片，问：“你干啥？” 赵世文面含怒意，欲言又止，最后只冒了一句：“我睡不着。” 小犬道：“睡不着就老实躺着啊，盯得我看干什么？吓死个人呐！” 尽管美鹤正在箱子里熟睡，赵世文却像还是怕她听见，凑近他低声但是坚定地道：“你就是蓝颜，根本不是什么辛小犬，你骗得过叶姑娘，骗不了我。” 小犬听罢，翻身坐了起来，十指叉了叉头发，又向后理了一把，然后转脸向赵世文：“凭什么说我是？” 赵世文谨慎地道：“就算是双胞胎兄弟，也只会是长得很像，不可能一模一样。” 小犬看着赵世文，眨了一下眼，像是在告诉他继续说下去。赵世文觉得他这个神态更像蓝颜了！蓝颜就常常用眼神等他说话。说来也是意外，在游西湖时，他曾近距离留意过蓝颜的长相，今晚他睡不着，这才发现两张脸不是像，而是一模一样。于是赵世文指着小犬左脸颊：“头发可长可短，衣服也可以换，但是这颗痣……我师父脸上也有一颗小痣，跟你的是一样颜色，一样大小，一个位置，双胞胎的亲兄弟也没法这样的吧？还有，我想起在绿湖居，你见到叶姑娘时那么惊慌，那时我还以为你是害羞，现在想来应该不是，而是你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熟人，一时心虚怕她认出你来。” 小犬听罢，慢慢地微笑了，他这个微笑，已完全是蓝颜式的。接着他眼神一转，换了另一种语气缓缓说道：“看来确实不能低估你呀，我的小王爷徒弟！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裤子钱！” 赵世文完全没想到他居然半句辩解也没有，直接一口就承认了，差点没气昏过去，又惊又喜又来气，一拳砸在小犬胸口上：“还真是你呀？死财迷！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不过看来还是人靠衣装，穿得灰不溜丢松松垮垮一副颓废样的辛小犬，远不如一身白衣胜雪的蓝颜那么英气逼人，光芒四射。加之那截然不同的举手投足，使赵世文也差点被糊弄过去了。 眼前的辛小犬现在已变成蓝颜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了，他摸着打疼的胸口，垂眼微笑道：“小王爷是个聪明人，瞒不住你倒也不意外。这样扯平了，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也知道了我的。不过，叶姑娘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赵世文道：“可人家叶姑娘那么相信你，你这样瞒着她，不太好吧？” 小犬轻叹了一口气，道：“她知道越少越好。” 赵世文应允，又道：“其实依我看，这位叶姑娘其实也是来头不小吧？绝对不是什么店小二的meimei。虽说我没怎么出来见过世面，但一看她那个举止，决不可能是一般人家出身的女孩儿。” 小犬笑道：“小王爷真是聪明绝顶，若要在江湖上再混上几年，肯定大有前途！你说的没错，她确实来头不小，告诉你也无妨。可有听过天下武林第一庄——千叶山庄？” 赵世文茫然地摇了摇头。 小犬道：“就知道你没听说过。” 赵世文白了他一眼，心说：那你还问？ 小犬继续道：“叶姑娘就是千叶庄主的独生女儿，人称美鹤公主。” “乖乖！还真是个公主啊？”赵世文咂嘴，不禁望了望美鹤正睡着的那口黑木箱，“真的假的？” 小犬笑道：“可不是，比公主还难侍候。你还别说，她的祖母真的是东瀛扶桑国的公主，沿袭到她，也算是个郡主的身份了。” 赵世文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样一般，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对这位美鹤公主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我第一回见到她的时候。”他努力想了想，道：“也说不上来……就是那种很亲近的感觉，好像很熟悉。你说怪不怪？” 小犬立即还了他一个白眼：“是挺怪啊。一听说人家是公主，你就觉得熟悉是吧，小王爷？” “肯定不是，跟你一时也说不清楚。”赵世文还皱着眉头在想，他记得这种感觉，是他第一眼看到美鹤时就已经有了。 小犬不容他多想，伸手捅了捅他的胸口，道：“该说说你自己了吧？那什么……大理国的段……段什么来着？” “段恪文，恪守的恪。”赵世文的心思一下就转到了自己身上来了，他眨着眼，仿佛在想该从哪里说起：“唔……我想你应该听说过龙月岛了。” 小犬点头：“那是，我可不像你！中原一带听说过龙月岛的人可不多，我恰好就是不多的那拨人。” “也难怪。龙月岛地处南面外海，十分偏远，我祖父三十多年前才发现它，中原听闻者少也是正常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赵世文说。 小犬淡淡地道：“我们做镖师常年走南闯北，有哪儿是没听过的？不过前些年，好像那里发生了叛乱，死了很多人。” 赵世文听了，生气地道：“什么叛乱？一派胡言！我们家那儿的乡民都是良善之民，谁叛乱了？我爹娘对朝廷也是忠心不二，明明就是外面来的一群恶人跑来我们岛上，到处杀人放火！” 辛小犬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世文面色失落，道：“我也不清楚，但是亲眼见到杀人，我们家都被人烧了。我那时才十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我娘让我跟哥哥逃走，结果我们被冲散了。然后有个人拦住问我：‘你可是段延俊的儿子？’我刚一说是，就被他啪地一掌打昏。等我醒来时，我就已经在大宋新都临安的宁王府。” 小犬面色凝重，疑惑地道：“从大理到大宋，少说也有一两千里，你可真能昏啊！” 赵世文道：“哪里，是赵毕那个老匹夫给我吃了药，所以我昏迷了几十天。醒来之后，他和说我家里人全死了，以后他收留我。我不信，说要回家，他就把我关在屋子里，我猜他就不是好人，就又吵又闹。后来我发现吵闹也没用，就想尽办法逃走，开始我请我能见到的每一个人帮忙。有一年，照顾我的谭伯终于经不住我天天求他，偷偷将我放出府去，结果我跑出府才半里地就被赵世玉发现。赵毕把我抓回来，他还杀了谭伯。” 赵世文似乎是想起了当年，年轻的脸上涌现出无奈，叹了口气接着道：“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三件事：一是无论我怎么闹，赵毕也不会杀我；二是，我不能跟赵毕硬碰，会伤及无辜，要逃便一定要逃出去；三是必须从外面找人帮忙，我身边的人全是宁王府的爪牙，不可相信。所以我天天就吵着要招武师学武，否则我就大闹不休，赵毕被我吵得没办法，也只好应允，也答应不再关着我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就日夜被那八大护卫给看守起来了。每次招来的武师，我一般先试探他十天半个月，不行的就直接撵走。好不容易招着几个能有希望的，结果他们一听我要逃走，都去给那个老匹夫告我的状，还想领多一些赏钱。”赵世文说到这里冷笑了一下，道：“不过，他们想不到的是，一旦知道了这个秘密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就是帮我逃出去，要么就是死，赵毕会会直接杀掉所有知情的外人。他是大宋的王爷，杀多少人都能悄无声息，当真是太容易了。” 小犬听罢，夸张地又拍胸口又擦汗地道：“好危险哪！那我怎么没有被你那老子给追杀呢？他的武功可不是一般的高，真要杀来，十个我加起来都还是一个死！” 赵世文望了他一眼：“因为我没告诉他你知道这事儿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不想跟他说。你也真是怪物一个，明明已打算帮我了，还嘴硬说不帮。你也不想想，万一我真要是跟赵毕说了，这会儿你早在下边排队领孟婆汤喝了！” 小犬也笑道：“呵呵，我猜你不会。再说要救你可那么容易，不光是要逃出王府，还得想想后路，这总得要一两天时间来准备。要是提前说出来了，你天天高兴得跟只猴子似的，别说宁王，只怕连赵世玉那种笨蛋也能看出来，你就铁定走不了了。” 赵世文摸摸后脑勺，道：“真有你的，师父！就那么一会儿时间你把这些全想好了？我真是服你了！” 小犬得意地笑道：“先别忙，以后还有你服的！” 赵世文依旧在狂热地抒发自己的感情：“我其实早该想到，你肯定会救我出来，要不我怎么没舍得让赵毕去杀你呢？” 小犬呵呵地笑了，道：“我出府时他派人跟了我一天，我就带着那人到处转圈儿，然后他就回去得命了。” 赵世文道：“你才来四五天，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跟你说这事。再说他见我垂头丧气的，以为我是愿望落空发脾气呢。” 小犬道：“但现在，白痴也知道是我了，你人是在绿湖逃走，所有武师里面，又只有我去过那里。所以，我们这一路可得抓紧赶路。好在他虽囚禁你多年，却不敢声张，必是有所顾忌，我量他也不敢公然对中原镖局直接下手。” 小犬说着皱眉深思起来，一时间便没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