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紫霞客栈（二）
紫霞客栈的规模在当时已算全国数一数二了，临街一栋有四层，专门吃饭喝酒，有二十多个个雅间，堂间可摆四十多桌酒菜。第二栋是“目”型的三进楼房，有多达一百间的客房，再往后并排两栋是厨房和浴室，最后则已是后院，后院里则是马厩、货仓等等。这么大一个客栈怎么不在京城而在青城这么个小地方呢？有没那么大的生意做？当然有。客栈背靠青城山，人称有七十二洞天福地，本身游人不绝，又临九寨沟、峨眉，西接陕西青海，来往的江湖人士非常多，客商更是不少。紫霞客栈店大业大，住着舒适且周全，价格又不太贵，这么一比下来，客人们到了青城自然而然就直接住进紫霞客栈了。 不止如此，当时人们是这样口碑相传紫霞客栈的：吃得过瘾，住得安心，泡得舒坦。吃，是因为各地特产都能吃到，这当然是负责采购特产的小犬等的店伙计们的努力；住得安心不用说，隔壁就是中原镖局，吃的是刀枪饭，这几年在江湖上名头正盛，外面无人敢来此闹事偷盗。这店里的伙计老实热心又负责，在江湖上是公认的，自然是住得安心。泡得舒服则是紫霞客栈独出心裁的本事了，后院西头有一间大澡堂，住客们可自下午开始便可以去泡澡，泡澡的水可以由客户点名用不同配方的药材烧煮，清体，宁神、调理，统统有相应的配方。后来不光住客们，连这青城本地人都直接跑来花钱泡一泡，结果客栈生意扩展成三门：吃、住、泡。乔掌柜都快管不过来了。 客栈里的伙计约有五十多个，大部分是乔掌柜曾经收养的孤儿。乔掌柜夫妇一直无儿无女，十多年前中原战乱繁多，还在开米粉铺的他们只要见到流浪孤儿，便收来店里给口饭吃，顺便也让他们帮忙打点小杂，结果孩子越捡越多，生意也越做越大，三年前终于建成了这么大的客栈。那帮孩子们长大了后都留店里做事不舍得走，成为这里的伙计；女孩子大部分嫁给了本店的伙计，在客栈做一些洗刷缝补之事。所以，整个紫霞客栈就像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乔掌柜平日虽然对伙计们呼来喝去地骂，一只锅盖手常常没轻没重地拍打他们，伙计们却也十分享受他的这种虐待，不亦乐乎。 小犬将乔掌柜请到小账房里，私下道：“老爹，我给你带了个伙计回来。” “你个死娃儿……”乔掌柜一听胡子立即抖起来了，小犬赶紧按住：“放心，给口饭吃给个床铺就行，工钱一个子不要！” 乔掌柜胡子不抖了，换成眉毛在抖：“哪个娃儿这么惨？连工钱都不要了？一文钱不要？” “真的不要。”小犬说得干脆。 乔掌柜心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小犬儿啊，做人要厚道一点，娃儿已经很惨喽，该给还得给，咱们一年也少不了他那几个钱。叫什么名字？” 小犬暗地开心了，道：“小名叫蚊子，年方十六，爹妈失散多年，流落他乡，有够惨的。” 乔掌柜道：“那他会做什么？” 小犬道：“什么也不会做，所以只能叫他去后房地窖里烧洗澡水，新来伙计不都从那里干起的么？” 乔掌柜拈着胡子点头同意，然后又瞪着小犬道：“你说他叫蚊子？你下回可不要弄个苍蝇回来，恶了客人的心，那是要砸招牌的。” 不用说，小犬所说的蚊子便是赵世文了，他三两句话，便将养尊处优的小王爷赵世文给扔到整个客栈中最辛苦最沉闷最不见光的烧水房里去了。 当天晚上，赵世文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跳起来，却忍住没发作，鼓着两个腮帮子在等小犬解释。小犬把他拉到一个无人处，比手划脚地说：“我说过要把你藏在一个任何人都难以想到的地方，我们客栈的烧水房就是。那是一个地下伙房，伙计当值时甚至不用钻出地面，有哪个高手会找得到你啊？谁会想到你辛苦逃出去就是为了给一个澡堂子烧洗澡水？” 赵世文听得一脸悲愤，道：“我再怎么不济也是个小小公子爷吧？能写会算的，非要弄得我去烧水？当帐房先生不行么？” 小犬把手搭在他肩上表情很沉重，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道：“我知道你可能是大理国未来的国君，所以你要牢记，你身负重任不能死。只要活着，干什么都行，先忍一忍，直到外面风声小了。知道吗？” 赵世文咬住嘴唇，思来想去，极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道：“可是我不会烧火。” 辛小犬听他这么一说，立即连哄带骗地道：“烧火很容易的，往灶膛里扔柴火就行了。三年前你也不会扔飞刀，现在你也很厉害了啊，没人天生会的，会有人教你。”他这一套说词说得溜极了，根本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说着他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拿出来一本书来：“这上面写着内功心法，平日除了日常事情做好，要记得勤习内功，对你将来很多好处。” 赵世文黯然接过，翻开看了几页，凄惨的神情才有所缓和：“太好了！我以前从没学过这个。” “没亏待你吧？学完了再来找我。我这师父会一直当下去的。”小犬笑着说，又伸手去怀里腰间摸着，掏着，表情奇怪。 赵世文说：“不过不要太长时间，我可不想在这里烧三年水！”他看小犬正在掏东西的手，满心希望又是什么好东西。 小犬道：“两三个月就差不多了，放心吧。”说着，他又换了个手从另一边伸进怀里继续摸索着。 赵世文则满心期待地伸着脖子看他掏着，结果当这手从怀里出来时他就傻眼了——竟然只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灰色小猫崽！小猫从怀里拖出来之后显得很不高兴，喵喵地叫个不停。辛小犬一手捧着猫崽，一手抚摸着小猫柔软的身子和灰毛，十分喜爱的样子。 赵世文大失所望，苦着脸看着专心玩猫的小犬师父，问：“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临安？” 小犬正色道：“临安？你不会这么快就后悔了吧？” 赵世文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我在想宁葭一个人怎么办，从来就没什么人关心她，有点担心而已。” 小犬听罢脸色缓了下来，略带微笑地道：“哦，那你放心，等你自由了，想去哪里都成。” 赵世文却愁眉不展，道：“我走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这两天我突然就担心她，担心那老子找她麻烦。”他声音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小犬很理解他这反应，心里暗笑，表面上却还装得很是同情理解的样子，拍拍他的肩道：“来日方长。等时候到了，你们就又会在一起了，放心吧！” 赵世文点点头，叹口气，道：“等这事平静了，我得回去把她接出来，不让她再呆在那个鬼地方了。” 小犬附和道：“这才对嘛！先安心把自己藏好。”说完他端着小猫崽放心地准备离去。 赵世文却喊住了他：“师父，你打算怎么安排美鹤姑娘呢？” 小犬一听，皱起了眉头，腾出一手用力抓着头发，道：“当然不能让她烧水。我是得好好想想怎么办。”扭回身子又要走，结果又被赵世文喊住： “师父！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小犬停下脚步说：“问吧。” 赵世文道：“你冒这险帮我逃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犬努力地想了一会儿，才扭转身来回答：“是这样，我走的时候呢，王爷让账房付了我五千两银子，我才教了你几天就拿了一个月的钱，心里过意不去。想想收老子钱，帮儿子做事，也算是天经地义吧？”说完坏坏一笑，赶紧转身双端着猫崽朝前院跑，好像生怕赵世文又想起什么问题来。 “这是哪跟哪儿啊？”赵世文愣在当场，哭笑不得。 相对于悲剧般的赵世文，美鹤得到了与她身份相配的待遇，小犬给她开了一个最靠近里面的舒适客房，她正舒服地呆在房间内吃晚饭。 等美鹤好不容易见到小犬，立即问：“小犬，你说的那个镖师在哪里？我现在可不可以见到他？” 小犬一愣，抓着脑袋道：“啊哟……我忘记了！你不要着急，他刚好出去了，得等几天。” 美鹤跺脚道：“又要等啊？可是万一芊眠蛰郎先找到我爹，那就太晚啦！你真是要急死我啊！” 小犬道：“你干吗那么紧张他们比武的事？你爹又不一定会输！” 美鹤道：“唉，跟你说了也不懂啦。” 小犬又抓了抓脑袋瓜，道：“确实不懂。你要是还有什么事，就找我，我不在的话，你找小马也行。” 美鹤道：“你要干什么去？你不陪着我吗？” 小犬道：“我是店里的伙计，回来了就得干活呀，没办法老陪着你玩。” 美鹤不满地道：“你们店里有那么多个伙计，缺你一个不行吗？那我还是千叶山庄的大小姐呢，你在我们那儿时，我可是天天陪着你啊！” 小犬顿时噎住，心下想：你那纯粹是拿我开心来着好不好？可表面上他是万万不敢这么讲的，于是他为难地道：“可是大小姐，我要是不干活会没饭吃，会被掌柜骂，我现在还得给你挣房钱，怎么办？” 美鹤装着可怜模样道：“我哪知道啊？只知道我才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又什么都不会做，你叫我一个人怎么办？天天呆在屋子里，我会闷死的。” 小犬在狂抓脑袋，道：“那……你可以到后院玩一玩，不过不要随便和人说话，也不要去前面大堂……” “这个我知道！”美鹤打断他，“就算别人问，我会说我是某客商家的姑娘，在这里等别人来接。” 小犬赞道：“对头，真聪明！” “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个镖师？”美鹤又问。 小犬被她这突然又绕回来的问题弄得头大如斗，道：“他回来了我会告诉你的，求你不要再冷不丁地突然又问到这个事上来，好不好？” 美鹤耍赖道：“不好。因为我一想到，我就要问你。” 小犬彻底告饶：“好吧好吧！你今天不会再问了吧？该睡觉了，再不睡天都亮了。” “噢。”美鹤乖乖地道，偷笑着爬到床上躺下，闭上眼睛：“你怎么不来帮我盖被子？” “啊？”小犬险些跌倒在地，“你自己不会盖？” 美鹤俏皮地道：“你是店伙计，我是客人，你们难道不是要给客人做事吗？” 小犬哑然，愣愣杵在当地，缓了缓内心的无边郁闷，才走向床边把被子抖开盖在她身上，咕噜了一句：“别的客人可都是付了钱的。” 可是美鹤才不管那么多，朝里转过身去曲起腿侧卧着，闭上了眼，心里却得意地笑了。 小犬不由得轻声叹了一口气，又将被子给好掖好，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