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干戈玉帛

    高云龙反身便要出手，段延俊便一掌迅速击来，还没触及他的身体，一股强劲掌风便已将他震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高云龙知道段延俊这一掌到底是手下留情了，自己虽然被震退这么远却并未受伤，于是再不敢上前贸然出手了。

    段延俊见庭羽安然无恙，又见这院中还没退去的弓箭手，便对高云龙厉声道：“幸亏他还没少根头发，否则我一定铲平了这片地方！”

    高云龙稳住身形，倔强地道：“你又是谁？”

    段延俊不屑与他言语，只对庭羽不悦地道：“小羽，你过来！”当他听说庭羽一个人来了高府，心中极为担心，觉得他实在是太鲁莽，连忙赶了过来。

    庭羽本不想惊动家里人，这下可好，来了一大半，于是道：“爹！你们来做什么？这里没事。”

    段恪文两手心的冷汗，指着那些弓箭手道：“这也叫没什么事？晚来一步你就成刺猬了，你是胆子够大还是皮够厚啊？”

    段延俊命令道：“过来！”

    段延俊这一掌的功力惊得高云龙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再问了句：“你们是谁？竟敢闯入官府重地？”

    段延俊这会才有心思理会他道：“官府？这里不过是你们借住本岛的一座宅院而已，什么时候成官府了？”

    而此时，当庭羽走到段延俊身边时，高承天看清了段延俊。他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踉跄几步上前，才伸出枯黄的手指着他道：“你……你是延俊太子！你是镇南王？”

    高云龙当场大惊，没想到镇南王果然没有死！他在大理时便已听到军中有人捎给来的密信提及“镇南王爷疑未亡归岛”，心中便已有几分担忧，这才赶来岛上援助父亲。段延俊已有二十多年不住在大理，身为晚辈的高云龙几乎没见过，所以他刚刚也没认出来。虽说六年前段延俊被定罪为叛党之首，但他毕竟是帝王家人，高云龙看他那一身王者之气，便立时气短了几分！

    段延俊仔细看着眼前这形容枯槁一身脏乱的人，半天才认出他是高承天！段延俊惊讶之余，还是开口确认了一句：“承天大将军？”

    高承天见到神采昂然的段延俊，反观自己这一身的不堪入目，前尘往事各种爱恨一齐涌上了心头，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那笑中夹杂了多少愤怒、多少仇恨，还有几许自嘲！他笑了数声才停下来，道：“你果然没有死！我就说那帮中原人靠不住，做事不干净！”

    庭羽对高承天大声喝斥道：“你闭嘴！放尊重些！”

    段延俊并未在意高承天讲的话，只是看着他现在这样的情状十分震惊。高氏是大理国显赫的世家旺族，世代皆为相国，位高权重仅次于王族段氏。高承天比段延俊年长几岁，年轻时也是雄姿英发，威风八面，曾令少年时代的段延俊无比钦仰，想不到当年的英武少将军，现在却变成这个落魄样子。世事变迁之巨，真是令人万分感慨！

    高承天擦着脸上的鼻涕与污迹，依然对段延俊道：“难怪，我说太后怎么会突然要来龙月岛，原来你真的没有死！这事，皇上还不知道吧？”

    高云龙道：“爹，这些叛党若是没有杀尽，我便再杀一次，看他们有几颗脑袋！”

    “慢！”庭羽从怀中抽出那张军令道：“将军，我这里有一份军令，命各军将士退居海外六岛，岛上有任何事情不得宣扬，也不准上报。军印在此，你敢违背？”

    军令一掏出来，高承天立即脸色变了，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高云龙见那军令上面墨迹初干，便知是刚刚所写，却道：“爹！您尽管放心，我又不是龙月守军，可以不受那军令管制，我这就回朝禀告皇上！”

    庭羽对这话只冷冷一笑。他收起军令对高承天道：“你也可以去禀报，不过我敢肯定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再对我们怎么样。但到那时候，你们父子只怕一个也活不了！”

    高云龙手按腰间的剑道：“若是这样，不如今天就了结此事，待我替天行道，又何苦劳烦皇上？”

    庭羽听了，不以为然地道：“本就不必劳烦皇上，今天你要敢动手，就以为还能活着离得开这个岛！”

    高云龙恨不得将他生吞下去，狠狠地道：“早知今日，我真该让你横死山中！”说着便欲拔出剑来。

    “慢着！”却见小昭一脸傲然昂首挺胸地从后面走到前面来，娇滴滴地对高氏父子道：“皇上早就知道了！你们还打什么呢？”

    段延俊等人心中一凛，庭羽心中暗自惊讶：我的大小姐啊！你跑来这里搅和什么？

    高云龙看着小昭道：“你又是谁？”

    小昭学着玲珑的口吻道：“我是玲珑啊！我父亲是皇上，你说我是谁呢？”

    段延俊一颗心立时悬了起来！

    高云龙立即心中生疑，看着眼前这个少女，道：“笑话！皇上哪有女儿？”

    小昭理直气壮地道：“我不就是吗？你不知道，不代表我不是啊！”

    高承天却忽然激动起来，颤抖地指着她道：“你就是玉露的孩子吗？”

    小昭看着他，道：“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高承天道：“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子，你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听说她早年给皇上生了个女儿！”

    小昭却也没想到高承天竟然会是玲珑的舅舅，玲珑也从没提起过她母亲的姓氏。小昭强压心中的惊慌，继续高傲地道：“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你们！”

    玉露与隆昌帝之间的事多少有些不光彩，朝中上下对此一直讳莫如深。高承天身为玉露的亲兄也只知道meimei有一个女儿，却从没有见过。今天这孩子却突然站在自己跟前，对于母亲家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不由得百感交集，喃喃地道：“你当然不会听说过，又会有谁跟你说到我们。”

    此时轮到高云龙震惊了，他打量小昭，见她生得美丽大方，确实是养尊处优的千金之女，心中暗想：没想到眼前这女孩竟然是当朝的公主，还竟然是自己的表妹！只是她怎么会在段延俊那一边呢？

    小昭笑了一下，昂头接着道：“反正，我三个月前就把见过伯父的事情告诉给父皇了，你们见皇上有什么诏令吗？再说这些年，父皇早就查明伯父不是叛臣，要不怎么会让我奶奶来龙月行宫过节？又怎么会让我留在这里呢？这是我们段家的家事你懂不懂？难道还要我父皇亲自写个诏书昭告天下，说他当年弄错了不成？”说完她用略带嘲弄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三父子。

    她这么一说完，庭羽心中不由得佩服此计真妙，比自己硬拼强多了！小昭又很聪明地把这说成了皇室家事，量那高家父子也不敢随意去质疑，短时间内也不敢乱去禀报，岂不正好？若是今天在此大开杀戒，输倒一定不会输，但他们一家回岛的事只怕再也无法隐瞒了，眼下他们立足未稳，还无法有对抗之力。好在眼下真正的玲珑也在岛上，隆昌帝要是发兵讨伐他们一家，也得顾及一下玲珑的安危。庭羽忽然才明白太后之所以将玲珑留在岛上，竟然是早已料到这一层情形了！

    高云虎此时才敢说话，指着小昭结巴地道：“我……我记起来了，你们当时一起来的，说是什么千叶先生家的，还有你们！”说着他还指着段延俊和后面的欧阳孟。

    他一说完，小昭立即咄咄逼人地道：“你记性还可以嘛！怎么？你还想着抓叛党？哪里有叛党？你抓下试试？先把我抓了吧！”她越说气势越盛，最后竟直指着高承天道：“还有你啊，承天这样的名号是你等臣民可以用的吗？从我皇爷爷那时开始没追你家的罪已经是天恩浩荡了，你们还想管起皇上的家事了？还替天行道，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席话直说得高承天差点要面朝向北跪下去了！

    到了此时，段延俊伸手拉住了小昭，对高承天道：“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你父子若安分在此，我不会驱逐你们，若是做出违理之事，我便绝不留情！”

    高云虎缩着脖子低着头不作声，高云龙也只得气恨恨地作罢，挥手示意周围的弓箭手退下了。高承天听了段延俊的话，又莫名其妙地格格笑起来，一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几乎站立不稳要瘫倒在地，高氏兄弟赶紧伸手扶着父亲。

    段延俊见他举止荒诞，便也不再理会，拉着女儿，示意庭羽及众人离开。他们刚一转身，便听高承天在身后叹息般地讥讽道：“留情？若你有半点情义，我那苦命的meimei怎么会落个没名没分，又死得不明不白？她好歹跟你夫妻一场，你何曾给她留些情分？”

    段延俊停住脚步，眼神复杂而惋惜，他郑重地转身，看着高承天缓缓地道：“你说我绝情？我在这酷热之地，吃苦受累五年，五年里，但凡她来过一次，写过一封信，哪怕捎来一句话，我都想过要原谅她。”他短短地出了一口气，不无伤感地道：“但是我什么都没等到。何况她要的，我也给不了了。”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于是转身带着儿女大步走出了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