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引路人
红土坪上，碎石堆中，那只猴子的神情有些孤傲，又有些迷茫，有些愤懑，又有些凶狠。 猛然，猴子昂起头来，对着昏暗的天空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长长的吼叫： “喔呜……” 叫声太过尖锐高亢，好不容易爬到近前的那些猴子，直接就都被震荡得晕厥了过去。那些远一点的猴子，也是耳膜生痛，脑袋发胀，一时间忘记了攀爬，都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那叫声里，奇迹般的，那不见了的太阳又露出了桃子大小的一块来，放射出令人狂喜的金色光芒，驱散了无边的黑暗。 紧接着，桃子似的太阳越来越大，须臾之间，就变得圆圆满满了，如同往日一样，光芒万丈不可直视，大地又是一片光明了！ 恶魔被赶跑了！ 光明重现大地了！ 猴子们狂喜欢欣。 一定是那两道刺目的红光，还有那声尖亢的叫声拯救了他们！ 猴子们如此想着，不约而同地都向山顶坪地跑去。 山顶上慢慢地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猴子，猴子们感激与敬畏的目光，都落在了红土坪的中心，一只健壮的棕红毛发的猴子身上。 这是一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猴子。 这是一只新生的猴子。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是一个故事的开始？还是一个事故的开始呢？ 光阴冉冉而逝，须菩提被如来放逐后，在方寸山中开立道场，忽忽然已经有几百年了。 这一天，山下大海波涛里驶来一只竹筏。那只小小的竹筏在大海之中竟然不曾翻坠，反而稳稳地往岸边驶了过来。更令人惊异的是，那竹筏上撑杆的不是渔夫，甚至也不是人，而是一只穿了衣裳的棕毛猴子。 猴子看见海边有一座巍峨高山，欢喜得抓耳挠腮，手脚齐动，三两杆就把竹筏撑到了岸边。猴子撒手扔了竹竿，扑地跳下竹筏来，往大山中走去了。 到了山脚下，猴子在溪水中饱饱地喝了水，又找了一些山果吃了，抬头选定了最高的山峰，一拐一拐地迈步上山。 走到了半山腰里，猴子忽然听到密林深处有人在大声放歌：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这词意境高洁，猴子听了喜不自禁，自语道：“有神仙！”说着快步寻声跑了过去。 一个樵夫手里拿着一把钢斧，正在前面边走边唱。 “老神仙！老神仙！弟子见礼了！”猴子喜冲冲的跳上前去，拱手行礼大叫。 面前忽然跑出来一只猴子，这猴子不但会行礼，而且会说人话，樵夫却也并不吃惊，只是还礼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老汉天天为了衣食劳碌，哪里当得起神仙二字？” 猴子不信：“你若不是神仙，为什么说出了神仙的话来？” “我说了什么神仙的话？” “我刚才听到你唱‘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黄庭经是道家修炼经典，你若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樵夫笑道：“你确实伶俐！但我真不是神仙，那阕词叫做‘满庭芳’，倒真是一位神通广大的神仙作的。那神仙与我家是邻居，他见我日日为了家事劳苦，天天都是烦恼，所以就教了我这阕词，叫我烦恼的时候，就把这词唱一唱，一来散心，二来解困。我刚才砍柴砍得有些累了，所以就唱唱，没想到被你听到了。” “你家既然与神仙相邻，为什么不去随他修行？学得了个长生不老的法门？岂不是好？”身在仙山，哪有不求仙缘的道理？猴子半信半疑。 “我命苦啊，八岁时父亲就死了，又没有个兄弟姊妹，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现在母亲也老了，我要侍奉老母亲，每天里都要砍两担柴，挑到集市上去卖几文钱，籴几升米，回来烧茶做饭，供养母亲，哪里能够修行？”樵夫解释。 猴子听了信了几分，又拱手说道：“这么说，你倒是个孝子，以后定有好报。那神仙住在哪里？还请你指点指点，我好去拜访，感激不尽！” 樵夫还礼道：“不远，不远。这山叫做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洞中有一个神仙，叫做须菩提祖师。那祖师教出来的徒弟不计其数，现在也还有三四十个人跟随他修行。你顺着那条小路，向南走上七八里，也就到了。” “老兄，我不认得路，请你一起去指指路吧，我若得了好处，决不忘了你的指引之恩。”猴子用手扯住了樵夫。 “我要打柴，要卖柴，要买米，要侍奉母亲，怎么能和你去？你自己去，自己去，我要砍柴了！”樵夫不耐烦的道。 猴子无奈，只得道了谢，往南方认了路，蹦蹦跳跳的去了。 樵夫看猴子走远了，脚下忽然祥云涌起，现出了一座九品莲台，樵夫也变成了一个大耳垂肩的和尚，手中托着一个金钵，脑后无穷光环，往西方一闪而没。 猴子往南走了七八里路，果然看见了一座洞府，隐在石崖之中。 这山洞有些像他花果山的水帘洞的模样，虽然没有水帘的遮蔽，却多了许多仙气。洞外松柏青青，修竹篁篁。路旁到处都是奇花异卉，仙草灵药。仙鹤时起时落，白鹿时隐时现。洞门上，隐隐有五色霞光，真不愧是神仙洞府。 洞府门前有一块高大石碑，上面刻着十个大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猴子见了，狂喜道：“那樵夫果然没有骗我！” 看了好久，想去敲门，却又不敢。正在思量，忽听到“吱呀”一声，洞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相貌清秀的童子。 那童子抬眼看了看猴子，问道：“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仙童！我是来这里拜师学道的！”猴子忙上前躬身行礼。 童子笑道：“我师父方才说，门外来了个求学的，叫我出来接待，就是你吧，你跟我来！” 猴子欢喜得抓耳挠腮，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服，神情恭敬地跟着童子进洞。 这洞府比起他的花果山石洞气派多了，洞内另有洞天，阁楼房舍，精雅清幽。中间的一座阁楼上，有一位神仙端坐在瑶台之上讲法，下边站立着二三十个弟子，正在那里认真听讲。 猴子喜极欲泣，上前扑地拜倒，不住地磕头，口中不停地叫着：“师父！师父！请收我为徒！请收我为徒！” 那位神仙正是金蝉子改名的须菩提。须菩提在这里修行授徒，已经有三五百年了。他原来的佛门果位被如来佛祖收走了，早已不算是佛门弟子了，但佛家的修炼功法和功力却是还在。而那些道家法术，虽然无师自通，不学自会，可他却也不是道家中人，从此变得不僧不道，最后没奈何，只得顺其自然。 当年如来曾对他说，待他罪满灾消，就会再来渡化他，重新给他正果。所以几百年下来，须菩提仍然是在满怀希冀地苦苦等待如来召他回去。 须菩提虽然开山收徒，但是佛门的高深功法，如来佛祖没有同意他重回佛门前，他是不敢传授他人的。他虽然被逐出了佛门，心中却仍当自己是佛门中人，所以道家的功法神通，他也不外传。对来求学的人，只是传些趋吉避凶，参禅打坐的法门，以及修身养性，行善助人的道理。 此刻，看着拜伏在下面的猴子，须菩提脸上古井无波，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何到此？” 猴子道：“弟子是东胜神洲花果山上，一块仙石所生，无名无姓，向来住在水帘洞中。因为感叹生命无常轮回，所以飘洋过海，访仙学道，要学个长生不老的法门。经历了十几个年头，才得到了这里，得遇仙师。” 须菩提不由一愣：这猴子竟然是那块灵石所化？当年曾见那石胎中有戾气，自己还为之念了七七四十九夜的经。后来因变故突起，没有再去，不知道几百年来，那些戾气可曾化去了？ 想到此处，须菩提心念一转，说道：“你既然历尽艰苦，虔心求仙，就留下来罢。” 猴子听说收下他了，心花怒放，不住谢恩。 须菩提道：“你如今既入我门，便得有个名姓。你是猢狲出身，把狲字的兽旁去掉，是个孙字，我给你取个姓氏，就姓孙罢。” 猴子得了姓，满心欢喜，磕头道：“好！好！好！我如今也有了姓了！还望师父再给赐个名字，也好叫唤。” 须菩提又道：“我这门中，现有一十二个字的排行，分别是：‘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自从开山到如今，已是三百余年，排到你，已是第十辈，是一个悟字，你无父无母，乃是凭空天生，就给你取个法名，叫做‘孙悟空’，你看如何？” 须菩提不忘佛门本分，座下弟子用的排行，也还是佛门的排行。 猴子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欢喜之下，手舞足蹈，笑道：“好！好！好！孙悟空！孙悟空！我是孙悟空！我是孙悟空！” 笑罢，兴冲冲地拜谢了师恩，又拜见了众多师兄。 须菩提命人引孙悟空出去，安排住处，熟悉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