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勒索
一夜之中,李牧不知道自己一共起来了多少次。他难以入睡,脑袋和躯体内似乎各有一个闹钟在响,催促他一遍遍地起来察看。只有到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才决定起来去看,可是看完一躺下,两个闹钟又竞赛似的响了起来。后来,他干脆就不睡了,把灯打开,就那样傻傻地躺在床上,等待着一次又一次的反复。他也试图看电视娱乐一会,但是根本没什么用。在电视开始发声的一刹那,他的内心竟涌出一种负罪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负罪感也就成几何倍数增加……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睡下了。 “咚咚咚,咚咚咚……还没起床吗?……咚咚咚,咚咚咚……”是郑老板。 “啊……还没呢,有事吗?”李牧感觉脑袋又胀又蒙。 “哦,没什么事,我看这么晚了你还没起来,怕你有事睡过头了。” “来了。”李牧捶了捶脑袋,起来去开门——他只开了一道口,并用身体堵着,“我能有什么事啊,昨晚看电视看得太晚了,没睡好。郑老板,我现在头发热,还有点咳嗽……咳,咳,能不能麻烦你去给我买点感冒药,一会再给你钱。” “怎么就感冒了吗?……”郑老板伺机往门内张望,说话时心不在焉的。 “夜里空调开得有点低,现在温差大,很容易不就感冒了吗?”李牧略带鄙夷之色。 “也是,说的也是。一会我帮你买点药回来,你吃点什么,我一块捎过来。” “买份粥就行了,我没什么胃口,想吃点清淡的。我是个懂事的人,不会让你白忙活的。”李牧笑道。 “看你这话说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住在我这,咱们就是缘分。再说了,顾客就是上帝嘛,给上帝跑腿怎么能收钱呢?”郑老板笑着,“昨天我还吃你的烧烤了呢,这不也是情谊吗?” “谢谢了。那我再去躺会。”李牧客气地笑着,缓缓地关上了门。他知道郑老板是个难缠的角色,是个很令人头疼的大麻烦,可是除了装病,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郑老板是个小气又贪财的人,李牧希望放大这一点,给对方一定的好处,使对方不再多管闲事,不再无事生非。 “想拿生病来忽悠我,没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鬼。”郑老板心里盘算着,“几个烤串就能收买人吗,要真是那样的话,天底下所有的事都不叫事了。好吧,让我给你买药,那我就将计就计,看你下面还怎么演出。我先不打草惊蛇,慢慢收拾你。” 回到服务台,郑老板把贵重的东西收进抽屉——包括一卷透明胶和一支新买的签字笔,锁好,再检查检查,确认安全了以后才离开。其实他要去的地方很近,出门往右过三家店铺就到了。 “哟,郑老板,来看病啊?”诊所的医生笑道。 “咦——,就你这说话水平还当医生呢,没病都能被你气出病来。”郑老板讥刺道。 “这样才能创收嘛。” “我总算是心安了,原来最心黑的不是我们这些jian商,而是你们这些jian医啊。”郑老板笑道。 “我这叫杀富济贫,谁叫你郑老板剥削了人民群众那么多钱呢?”医生三十岁左右,笑起来全身跟着一起晃动。 “杀富干什么,那不是涸泽而渔吗?细水长流才好呢。”郑老板又笑,“我这不是来救济你了吗?赶紧的,给弄点感冒药。” “你有病啊?——我是说,你看起来挺健康啊。”医生笑闹道。 “我抽你这小子……骂我呢?一个房客病了,我帮着来买点药。”郑老板扬手欲打。 “你这服务质量不错啊,都赶上五星宾馆了。他都有什么症状啊?” “这个你不用管,赶紧拿药就是了。” “你可别坑害我啊,想让我万劫不复是吧?我连什么病都不知道,怎么给人家治,治坏了你负责啊?” “放心吧,治不坏,就一般的感冒药就行,治头疼、发烧的药都来点。”郑老板不耐烦地说。 “拿啥样的?” “不是,你是医生,我会知道拿啥样的?”郑老板以为医生是在跟他逗趣。 “我的意思是拿便宜点的,还是拿好点的?”医生诡异地笑着。 “那你说呢?”郑老板嗤之以鼻。 “明白。给,这一盒,再加这一盒,一共12块钱。” “先记账。” “就12块钱,还记账呢?” “我这不是替别人买药吗,人家还没给我钱呢。又少不了你的,看你那小气劲!” “得,算我小气行了吧?” “走了啊。” “慢走啊,欢迎下次再来。”医生笑道。 “你就损吧,有你吃亏的时候。”郑老板用手点了点对方,离开了。 买了药,郑老板又在路边摊买了一份粥,然后加快脚步往回走。进了门,郑老板远远地看到电脑还在,不由地送了一口气,然后又去检查了一下柜台,确认没问题后,就去给李牧送东西。 “小兄弟,我给你送药和粥来了。”郑老板在门外喊。 “来了。”李牧开了门,放郑老板进去。 “给,先吃点粥吧,然后再吃药,感觉会好些。”郑老板巡视房间,两眼像是会翻东西。 “好,谢谢。这是药钱。”李牧掏出一张一百的。 “用不了这么多。”郑老板并无推让之意。 “我现在多有不便,免不了还要麻烦你。人情是人情,钱是钱嘛。”李牧笑道。 “行,有事你说话,吃饭什么的我去给你买。” “哪能这么麻烦你呢,现在订外卖很方便的。” “也对。你这屋里需要收拾收拾吗?” “不用了。我一个大男人,没那么讲究。” “哎,你这宝贝瓶子怎么把口子给盖上了?”郑老板想要凑近了看。 “哦,我怕里面落灰,味道难闻,就用报纸给盖上了。你看人家电视里的国宝,不也是用报纸裹着吗?”李牧身子堵在了瓶子前面,笑道。 “宝贝的待遇就是不一样。”郑老板笑道,“那你赶紧吃吧,我就先走了。” “好的。我这重感冒也怕传染给你。”李牧笑道。 送走了郑老板,李牧赶紧关上门,把报纸抽掉。往里面看时,发现“生命之瞳”在触须的带动下,正在缓缓游走。跟昨天相比,它的颜色确实变深了些,内部也似乎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血丝。将近十点了,李牧还真是觉得饿了,吃了那杯粥,反而觉得胃更空了,自然也就更饿了。为了制造假象,李牧打开药盒,取出了一顿的用量,丢进马桶里冲走。
一个人在屋里,周围足够安静,李牧想象着自己的血气就跟电影里演的那样,正在慢慢地从身体里飘出,然后飘渺着,直达瓶中,被“生命之瞳”尽情吸取……渐渐地,这种感觉竟是那样地真实,仿若不可逆转的实体。他好像也清晰地感到了自己的精力或是生命正在慢慢地流失,但这种流失给予他的不是恐惧,而是坚实厚重的幸福。 到中午了,他订了份盒饭,吃饱了以后发困,于是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以后赶紧去看,发现“生命之瞳”立在水中,好似一根天线。它的颜色更深了些,血丝也在变粗。郑老板没来打扰,李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打开电视,胡乱地看一些节目,不是为了有趣,而是为了驱散孤单。晚饭的时间到了,李牧又打电话定了餐。 过了一二十分钟,敲门声响了。开门一开,是郑老板拎着一份饭,他说:“送饭的那小子着急忙慌地走了,我就给你拿过来了。” “哦,谢谢你。” “病怎么样了?” “吃了药,好了些。” “那就好。”郑老板这次并未逗留。 一天过去了,李牧不知道,跟他一样心神不安的还有王劭成。天还没亮,王劭成便溜进了后院,他怕李牧会留下什么把柄。处理了地上的泥脚印和墙边留下的一些痕迹,他才完全放心了。王劭成心里也在生李牧的气——哪家旅馆不好,他偏偏住在了老郑那里,但愿别出事吧。 第二天,郑老板一整天都没来,李牧的心里反而有点不踏实了,但是转念又想:他本人就一直待在屋里,守着“生命之瞳”,就算郑老板有什么诡计,也不可能得逞。第三天,一切都还正常,郑老板只在午饭的时候来“看望”过。三天时间过去了,再看“生命之瞳”:血红欲滴,鼓鼓涨涨的,仿佛发着光。李牧找来那枚螺帽,用新牙刷刷洗干净,慢慢投进了瓶子里……没有半点异常,半点变化,李牧只有耐心等待。一个小时以后再去看,“生命之瞳”的颜色淡了许多,螺帽呈现出青色。 恰在这时,郑老板又来敲门。 “有事吗?”李牧开了道门缝,伸出头问。 “哦,来看看,公安局现在查得可严了,上次这屋住的一个人就被抓去了——他不知道,他在屋里做的事我可看得一清二楚。”郑老板推门进来了。 “郑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给你听听。我呢,是个做生意的,别的呢,我也不cao心。” “我可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李牧笑道。 “不是说只有违法的事才见不得人。”郑老板阴笑道。 “我呢,这里有两千多,卡里还有五千也转给你。大家都不想麻烦,也都不想一拍两散,你说呢?” “当然。咱们俩想到一块去了。”郑老板笑嘻嘻地收了钱,又给李牧写了个卡号,“给自己留两百,就当是我给你的路费吧。” “谢谢你。”李牧笑道,“郑老板,你真够与众不用的!我以后肯定会想你的。” “想我了就来看看嘛,我还会这么热情的。”郑老板笑道。 “你真是……哈哈哈。”李牧大笑着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