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倾诉（一）
王良立于土地庙的柳树下，他穿着朴素，玉冠未束，与去年相比，今日的他憔悴了许多。王良见到芸芝时满心欢喜，我浅笑着走到他面前，他微笑示意，我颌首向他问好。找了庙中一处僻静之地，我们敞开了话语。 王家在开封府是书香门第、官场世家，他是家中独子，上有母亲。但她母亲固执保守，怕是很难同意二人亲事，况且芸芝只是一介下人，就算嫁过去只能做妾。 王良拉着芸芝的手，再三郑重承诺：“我定要娶你为妻！” 我顾不得rou麻，问询着王良亲朋及好友的背景身份。他列举出了一大堆，最大的官无非是姨丈，正三品礼部右侍郎，算不得实权的官。 我咬着手指，思索着。王良是开封人氏，开封府乃中原第一都会，地位仅次于应天府和北平府。 我灵光一闪：“开封府是哪位亲王的封地？” 王良答道：“圣上第五子周王朱橚的封地。” 我问道：“你与周王关系如何？” 王良道：“逢年过节会同姨丈偶有拜访，但他毕竟是亲王，我只是臣子，不敢越矩。” 我笑道：“我有了主意，但要你去拜见周王会有风险，你可愿承担？” 芸芝先反对：“不可！若是牺牲王郎的前程来换取，我宁愿终身不嫁。” 王良急道：“不行！莫不成我们各自天涯么？既然我们求了空灵，便要信她！” 芸芝转而看向我，哀求道：“空灵，我不求其他，只要与王郎相守便好，我不在乎什么正妻的名分……” 我道：“可是……” 王良方欲开口，芸芝轻轻抚上他的脸，先开口道：“王郎，你听我说……我们相遇、相识、相知到相爱不容易，我断不可为了自己使你丢官，否则你我一辈子也无法释怀……我只要能陪着你、守着你、看着你到老，便心满意足了。”王良握着芸芝的手，两人彼此红着眼相视良久。 我倏然鼻头一酸，险些落泪。你们彼此rou麻、情深义重便好，何必如此感人！ 最终的商妥，只要略使计谋使芸芝多个身份，一切便引刃而解。 去年春夏榜之事所牵连的举人，仍有在牢中未满役的。其中有个叫王云鹤的举人，乃从二品浙江左布政使王钝小儿，为人忠实厚道，与王良是老乡，下月初方可刑满出狱。 王良先是以乡音与其接近交好，隔三差五带了些好吃好穿的，王云鹤感激不已，把王良当自家人。到了下半月，王良挑了个时候，坐缓其狱，提前将他放出，领回皇城区的官邸暂住。 我凑准时机在王良的府邸里闹着要告上官府，王云鹤被吓的连连向王良求救。王良故作姿态安抚我，我便向王云鹤哭着诉苦。我有个jiejie与王良互相爱慕，但jiejie身份卑微，不得与其终成眷属。王云鹤道听出了几分意思，王良怕他怀疑，故对我大发雷霆，王云鹤劝下来，王良才愁眉承认。王云鹤为感恩，愿以王家远亲名义认了芸芝做meimei。 各位夫人早在在月中纷纷回沈府，当王良和王云鹤带着聘礼来下聘时，王云鹤说明与王良是老乡，将其远房表妹芸芝经媒妁之言许配给了王良，特意来下聘。 三位夫人知晓芸芝“官家小姐”身份，好好招待了一番二位官人。隔了两三日，欢欢喜喜请了媒婆来合八字、定吉日，吴夫人笑而默许，想必是暗下派人查过王云鹤的家底，故此才不反对。媒婆喜笑颜开地收了礼钱，这门亲是定下了。 王良雇好马车，定好明日吉时来接芸芝，去开封府再行迎亲之礼。 仆役房暂且让给了芸芝独住，夜里我趴在墙头，俯视大大小小家仆前来向芸芝送礼告别，芸芝再一一谢过。心莲久久握着芸芝的手不放，愣是哭了一个时辰。木棉来过，蓉烟来过，沈义来过，沈明月来过，沈正方和云非凡来过。云非凡离开时有所察觉，朝我方向望来，我惊异着躲下身子，偷瞄着所有人离开。 见再没人来，我跳下墙头进屋，趴在桌前红烛旁，直直地盯着芸芝对着妆奁梳发。 烛火光晕撒在芸芝脸上，她低首羞怯，手捻青丝，嘴角始终挂着幸福笑意。 我忍不住道，打趣道：“这三月桃花还未开，你的笑脸可比那桃花还美。” 芸芝喜从心中来，她放下木梳，坐到我身旁，将银钞递到我的面前，笑道：“这是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我帮你不为求钱财。”我老实说道。 芸芝娇嗔道：“你这是嫌弃我！” 我哭笑不得，果然还是这样彼此斗着相处，心里踏实些。 “自从我们这些丫头来到沈家，你受尽吴夫人和二少爷百般照拂，我们其他人难免心里不服，我和心莲总处处与你相对。如今想来，当真是对你不住。”芸芝将银钞放在我手心，接道：“不管你是真心还是无意帮我，这不光是谢礼，更是我真心待你的证明。望你不计前嫌收下这六两银钞，当我交你这个朋友，不知你可愿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无从拒绝，收下银钞，浅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芸芝笑道：“我瞧着你这些天都不曾开怀笑过，沈娘之事毕竟已是事实，你日后仍有自己的日子要过，难道一日不查出原因，你便要如此消沉么？” 我苦笑着，满腹的踌躇难过说不出口。我很想告诉她，我很孤独，可是我说不出口。 芸芝长叹一口气，嫣然笑道：“我可不管你了，我走了后也管不着你，你好自为之！” 被她教训着，心里还真是……有些欣慰。 “我走了，明日再来送你。”我起身欲走，芸芝相送，随我步行到院口，把灯笼交到我手中。 我提着灯独自走在春风廊，平日走在此处毫无在意，眼下缓步慢行才发现春风廊也算是条通衢大道。 沈正心若在便好了，我多么希望他能此时此刻与我一起坐在春风廊尽头，陪我数星星，听我唱歌，然后我看着他满脸的嫌弃，我定会开怀大笑。 细思间，一阵劲风扑面，我以袖遮挡，廊中闪过黑影，我心头一惊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