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逃离(一)
我本就受了风寒,加上淋了雨,病温又发了。躺在床榻上,听厢房外云珏偷偷来报两个消息:第一,不出沈正心所料,云非凡升官为山东行省副按察使,不久即将出任;第二,王良因坐缓其僚友狱被查出,贬为刑部郎中。 蓉烟伺候着沈明月无暇分身,我独自躺在塌上,嘴里稀里糊涂地说着胡话。 第一次竟觉得自己是多么可怜,只可惜,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太过招恨了,木棉恨我,凤儿恨我,眼下连我自己都恨自己。 朱窗微启,暖风吹在身上,也觉瑟瑟发抖。我拖着发虚的脚步去关窗,一团白纸扔了进来。我疑惑着打开,是云非凡的字迹,约我亥时在桃花林一聚。 难得他肯主动相约,我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他! 身体欠佳,我也未多思虑,毫不犹豫地穿戴好,顶着昏沉的脑袋在桃花林候着。然而出现在我身边的竟非云非凡,而是两个家仆,他们冲上来架住我。 我无力使劲,还在纳闷之时,沈明月从春风廊走来,木棉跟随身后,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沈明月压抑愤怒:“空灵,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迷糊着答道:“大小姐,我不知做错了何事,令你如此失望?” 木棉走至我眼前,摊开一张字条,有些像我的字迹,大致意思是约云非凡在桃花林相聚,相诉衷情。 我勃然大怒:“卑鄙小人,你诬陷我!”转向沈明月,“大小姐,空灵跟随你多年,你应当知晓我的为人。我一向行事坦荡,绝不做苟且之事!” 沈明月鄙夷一笑:“绝不做苟且之事?你与正心之事算什么呢?我早就怀疑你与云哥哥的关系,亏我如此信任你、依赖你,不曾想,你亦是水性杨花之女,留你在沈府也是祸害!” 我愕然否认:“我没有!我与云非凡只是好友,并无其他!” 沈明月叹息摇头,木棉笑了:“前些日子,有下人在天香坊见到云少爷抱着你,你作何解释?” 我浑身一振,哑口无言。沈明月满怀一丝期待的眼神瞬间消失,她的眼中只剩下冰冷:“无从否认了?” 我弱了气焰:“我……当日喝了些酒……凑巧遇见了云……” 木棉打断我:“空灵啊空灵,说大话先打个稿子,当日可是有全天香坊的人做证人!” 木棉的双眼充满仇恨,穿过我的身体,狠狠的砸在我的心头。我看向沈明月,她目光凛冽,透出一阵阵寒光,彻骨的寒意令我犹如身在冰川。 我心知肚明,沈明月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了。我低声喃喃道:“大小姐既已不相信我,我无话可说……” 沈明月走到我面前,一声轻叹:“你若不来,反倒打消我疑虑。可你最终来了,就休怪我无情。”她头也不回地离去,木棉一挥手,两名家仆架着我,将我带到后院锁进柴房。 柴房里因雨天湿润显得格外阴潮,我身子guntang地躺在软绵的草堆上,心里和身上从未这般难受过。 木棉的一抹得意之笑令我毛骨悚然,究竟是我错了,还是老天错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迷迷蒙蒙听见蓉烟的声音,她在乞求看守的两位家仆通融,家仆奉命看守,不会轻易放行。我想起身劝她离去,却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慢慢昏厥过去…… 我整个人飘飘荡荡,飘过了稻香四溢的凌家村,飘过了道宽路长的应天府,飘过了深宅大院的沈府,我落在最高处的紫禁城墙上,俯瞰大地。 “孩子,你快乐么?”阿爹笑着站在身后,我惊讶之余扑向阿爹的怀里。 “阿爹……”我无力地埋进阿爹的胸膛。 阿爹揽着我肩头,笑道:“你看明白自己的心了么?” “我不知道……”我无力答道。 阿爹笑了:“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明白?” 我埋头不语,紧紧抱着阿爹,低声道:“我什么都不想明白,我只要阿爹!” 阿爹在我肩头轻拍两下,他揉着我的发,爱溺道:“孩子,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抬头看向阿爹,阿爹的身影笑着消散空中,我怀里扑了空。
“阿爹!阿爹!”我一面后退,一面高声唤道。步伐过快,脚后失空,我身子落下城墙。来人他一手拉住我,苦涩浅笑道:“抓紧,别放手!” …… 我醒转睁开双眼,猛然惊觉自己口被封,手脚亦被绳索束缚,身上已然换上了大红喜袍,坐于大红花轿里。 怎么回事?我为何会穿上喜袍?要把我带去哪里? 轿外唢呐笙箫,鞭炮齐鸣,我开口呐喊却只是呜呜声,惊恐万分下欲挣开绳索。身子还在发温病,根本使不上力,每动一下身子浑身发汗。我倾倒在花轿上,抬花轿的轿夫慌了手脚,颠了几步重新扶正花轿。我听见媒婆叫嚷几声“快些!快些!”,花轿越行越快。 硬来是不行了,我不可再消耗体力,唯有伺机而动! 行了大半天,花轿终于落地,微风抚起一片轿帘,尽是一片荒郊野外,此处落轿,该是轿夫歇息喝水。 “这是谁家小姐?嫁往何处?”有人问道。 媒婆喜笑颜开:“是沈家大小姐的表妹,嫁往南方李家少爷。” “哎哟哟,李家少爷是出了名的花花太岁,怎的还有人肯嫁?”那人道。 媒婆嘻笑道:“你这就不懂了,沈家表小姐生样貌美,和一般小姐不可相提并论,只怕那李家少爷疼爱还来不及!” 恶媒婆!瞎说一通,待我有了力气,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 而媒婆说得振振有词,又以沈家做靠山。莫非是沈明月安排的?她苦尽心机,只为除去我这个“威胁”?她怎的如此糊涂! 然而恨我最深的并非沈明月,是木棉。一切定是她策划安排!她说过要我尝受沈正心所受之苦,我怎的也没想到是如此方式! 沈正心他被迫强娶,不得自由。木棉要我被迫强嫁,失尽洒脱。我未曾想过,她对沈正心的疼爱竟如此浓烈,只可惜用错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