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归都（二）
惜芳从大堂里翩翩走来，梳拢长发青丝，慵懒问道：“金露，发生何事？” 金露急忙躲到惜芳身后，指着我埋怨道：“坊主，他轻薄我！” 惜芳疑惑地瞧了瞧我，我环抱双臂回望她。许是我的气度变了，眼神不似昔日纯和，彼此两三个眼神来回，惜芳眼中有了退缩之意。 我摘下面纱，掩面笑了：“是我！” 金露满是错愕讶然，指着我说不出话，连遇事波澜不惊的惜芳都难掩喜悦，强忍着泪水，捏了我一把：“没良心的臭丫头，躲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我和一屋子的姑娘有多担心！” “好惜芳，我不是回来看你了么？”我握住她的手，嘻嘻笑道。 惜芳点了点我的脑袋，忍住鼻音笑道：“走，进屋子里说话。” 惜芳命金露安顿冯锦玉，分派了一间厢房让她住下。自己拉着我坐在大堂阁楼上，坐榻上的案几上摆满了我平日里爱吃的点心。我食指大动，拿起金丝一口酥咬上一口，松脆可口，甜香软糯，回味无穷！ 俯视大堂中姑娘们，大多疑惑地盯着冯锦玉，连同惜芳都别有意味地笑看她。 我嘴里含糊着，咀嚼完点心，竖起二指，学着书生的“之乎者也”，摇晃着脑袋：“有人在想，这姑娘艳若桃李，仪态万千，此等佳人何不收为我用？” 惜芳被我逗乐，噗嗤笑道：“我有贼心也无贼胆，她是你的朋友，我自然好生待她。而她性子与你有几分相像，难怪你把她带了回来。”我朝她一笑，表示赞同。 我偷偷打量着众人，惜芳对上我的目光，我嘿嘿笑着，她叹息道：“你在找凤儿么？” 我颌首点头，惜芳叹道：“早就离开了。” 以为凤儿没找到我，会再回天香坊，眼下不见她，朝廷若是召回也不足为异。天香坊的姑娘们恐怕未知凤儿的锦衣卫身份，我无法直言，只好问道：“走了多久？可说去了哪里？” 惜芳道：“半年前走的，只是说要去做一件对她十分重要的事，此后再没回过。” 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惜芳递给我一杯浆，继续问：“你不是逃婚了么？失踪的几个月去了哪里？究竟如何，交代清楚！” 我问道：“沈家大小姐可来找过你的麻烦？” “只派了下人来问过一次，后来好长一段时日，沈府的仆人日日徘徊在坊前。直到确定你不在坊里，才把人收了回去。莫非你离开与沈大小姐有关？” 我放下点心，叹息道：“她受人蒙蔽，误会了我，更硬是将我许配给李家。我原以为自己就此被嫁他人，了却一生。” 惜芳直直地盯着我，满是期待，轻声问我：“然后呢？” “然后……我自己逃走了……”我拿起茶杯抿上一口，掩住自己的心慌。 云非凡的身份不可暴露，我去过桃花涧也不能说。 惜芳鄙夷地看我，冷哼一声：“你少蒙我，我可是暗地打听过，那日抬轿的轿夫可都是练家子，按了你的麻筋，你根本逃不走。云非凡那段时日不在沈府，你快说，是不是他？” 我心虚地笑了：“原来你都知晓，真是瞒不过你。” 惜芳贼笑道：“哟，瞧不出来，云大官人与你是患难见真情呀！” 我红着脸不答话，仰面饮浆。惜芳突然扯开我的手，坚定地注视着我，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你俩是不是……成了？” 我被她的突如其来吓到，怔怔地看着她，羞涩道：“我们发乎情，止乎礼，绝不是你想的那般。” 惜芳笑眯眯地看我：“早就察觉出云非凡对你不一般，这下可好，你跟了他，我也算放心。” 我朝她咧嘴笑了笑，没有搭她的话茬。 惜芳困惑地看着我：“后来你落脚何处？” 无奈对惜芳解释，如何认识冯锦玉，如何进了军营，如何被带到北平，如何见了燕王。 惜芳惊呼道：“你见了燕王？他是否真要谋反？” 我反问道：“你如何知晓？” 惜芳道：“来我这儿的达官贵人，不都是口不能言，几杯烈酒下肚，还不个个口吐真言。” 我回道：“此事空xue不来风，不论真假，你都命令姑娘们管住嘴。” 惜芳笑道：“还用你说。” 我嗔了她一眼，不再搭她的话茬，自顾自的吃着点心。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皇城上星火点点，我趴在天香坊的屋檐观望万家灯火。风景依旧，只是心境大不同，望着家户透过窗的孤灯也觉暖。 不知云非凡是否散了值？他是回沈府还是留宿衙署？我支颐细思，依他的性子，多半选择后者。我动了探看他的念头，撑起身子，几个起落越过天香坊的屋檐。 翻过几条街，落在按察使衙署的墙头，偏厅里透出火光，微弱的火光将云非凡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我轻盈翻入院中，靠扶上窗棂，轻轻移开朱窗，从缝中凝视他提笔书写的模样。 许是盯着公文久了，许是有了倦意，他不时地揉着眼角，连烛心蔫了也不知。如同还在沈府时，他在厢房里读书，我在窗外督促。我轻笑他认真的模样，可心里却觉得，一个人，一盏灯，一片温暖。 如今想来，元朝皇城原建在北平府，可无论经济、文学皆是南方为盛，先帝开朝后，在应天府建都也不无道理。科考南北榜之事，为了避免北方考生不满，引起各方势力结合，先帝做了骇人听闻的加考。 若真是势力之争，云非凡第一次落榜，因他是北平人氏，属北方势力；第二次落榜是因他的母亲蔡氏嫁入了沈府，他自然而然被朝廷划入南方势力。两次落榜，并非他才学不如人，而是做了南北势力斗争的牺牲。后来也不知是先帝顾忌他锦衣卫身份，还是因他处于沈府的关系，钦点他为文官以做恩赐。 望着他眉间的水波不惊，若有若无的哀愁，我觉得他似乎有苦不能言，一直在苦苦支撑，心中对他的心疼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