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都市小说 - 长夜渐觉冰冻在线阅读 - 4.0

4.0

      怀抱此书,犹获至宝。那本《世界知名歌谣概略》,被我以二十元价钱收入囊中。我又在书店逗留了片刻,将此书褶皱的地方一一捋平,向书店老板索取了一张废旧报纸,将书包了一层书皮,轻轻投入到塑料袋里,宽慰地出了书店,心潮顿时澎湃,犹如雷暴骤起。

      返回的路上,我打电话给蓝唯爱,问她想吃什么,只说不饿就想睡觉。我暗笑她的猖狂,自己简单吃了点,同时打包了一份回去,以备她醒来饥饿。返回酒店,蓝唯爱还在睡梦中,被子也被踢到一边,睡衣散乱地搭在胸口,像一只沉睡的猫。

      北京的夜,寂寞而潮湿。我也累了,简单冲了个澡,上床后很快入眠。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看看怀中正昏睡的蓝唯爱,我睡意全无。昨天买来的那本旧书正静静地躺在枕边,我坐起来,顺手将书拿起。翻到第十七页,那首名为《千风》的歌谣映入眼底,我顿了顿声音,轻声地诵读起来:

      请不要伫立在我坟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没有沉睡不醒

      化为千风,我已化身为千缕微风,翱翔在无限宽广的天空里

      秋天化身为阳光照射在田地间,冬天化身为白雪绽放钻石光芒

      晨曦升起时,幻化为飞鸟轻声唤醒你;夜幕低垂时,幻化为星辰温柔守护你

      请不要伫立在我坟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没有离开人间

      一瞬间,一切都灰飞烟灭。一回首,万念俱灰。婉儿,我又记起了你。婉儿,今夜你在何方?婉儿,如果你是真有所谓英魂长存,今夜梦里你会来寻我吗?婉儿,四年了,你依旧留存在我内心的最深处,不愿离去不愿离去。

      语未毕,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林婉儿,那个曾被我永久地埋藏在心底,以为不会再浮出水面的记忆,此刻犹若一团灰白的烟,缭绕腾空而起,剥开这记忆,入侵了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思绪顿时乱如陈麻,心境崩摧如此,且别说一番痛彻肌骨的滋味应该怎样才不会堕在心头。

      静夜下,昂起头闭上眼,泪水顺眼角涌流而出,如旺泉喷薄,无声地倾泻在北京这白色的夜里。自从四年前林婉儿死去以后,从那时起就没有人任何一个人成功入侵过我的内心了。她生时,我们的爱情如空气,每时每刻都离不得;当她死去,爱情之于我,便如同火死灯灭,一切的情感都消灭了。

      即使是一年后,石楠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也许只不过是我生活中的一味药剂罢了,她只是丰富了我曾枯竭的感情世界。蓝唯爱呢,有几个瞬间,我似乎在她身上看见了林婉儿曾经的影子,但这于蓝唯爱而言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的影子,况且她根本不是。

      我曾在蓝唯爱身上所偶然捕捉到的林婉儿的影子,大概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罢了。这世间,没有人是能被另外一个人代替的,除了容貌。

      我丢下书,不再去想书中的那几个句子。但关于过去关于林婉儿的些许片段,却如涌塞在胸口的洪流,咆哮嘶吼四处冲撞。我深吸了几口气,以使自己尽快平复下来。天亮还早,精力如雨后春笋,睡意被抛至九霄云外。

      书是不能看了,总得找点消磨时间的方式。电视遥控器就在床头,打开后调换了几个台,都不是喜欢的节目。只有央视六套还不错,新闻刚结束,一部电影就开始了。那是一部美国电影,一阵紧张的序曲之后,剧情正式拉开序幕。

      画面有些熟悉,好像是我曾看过的电影。我查看了一下电影画面的右下角,在那里找到了电影的名字:《没有青春的青春》。我一瞬间就记起来了,没错,那部返老还童的电影,令人欢喜令人悲伤的美国电影。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记忆实在太好了。即使太多时候,因为这断入断出的记忆,曾使我感到痛苦和悲伤。顺着这电影里的印记,我记起2006年的初春,我带着林婉儿和豆蔻一起碎城大学北区大礼堂里,林婉儿坐在中间,我和豆蔻坐在她两边,我们三人簇拥在一起见证男主人公多米尼克的奇特人生的场景。

      那时候,豆蔻还没有被家人捉拿和绑架,逼她去为自己的哥哥换亲。林婉儿也没有死,我也没有机会游历在这遥远的北京,深夜写下这些冰冷的文字叙述她离去后的世界。四年后,当我再一次重温这部电影的时候,身边人、世间事早已物似人非,豆蔻早已被命运所毁灭,林婉儿也已香消玉殒,离开这世界,弥散在茫茫人世间。

      开始是我们相遇,后来是我们分离。天空都一样美丽,那许多简单情节,那许多复杂表情,慢慢都成为记忆。

      再翻开旧书信,在唱起老歌曲,字字句句都熟悉,留存在你我心里,流传在他乡梦里,都终将成为过去。

      弹指一挥,一挥间多少心事?拥挤的人群,又涌走了多少故事?如果是一切还能从前,把如果能再说一遍,我仍愿意再许下心愿,陪着你直到永远。

      沈庆《岁月》

      在我的印象里,沈庆只有两首歌给我印象最深,一首是《青春》另一首是《岁月》。不过我总不大喜欢《岁月》的旋律,歌词写得不错,但因为音律并不大好,所以传唱度似乎弱于《青春》。我喜欢《青春》这首歌,林婉儿喜欢《岁月》这首词,如今把她抄在这里,是为纪念。

      如果你也曾看过那部《没有青春的青春》,我断定你一定对电影的开头记忆尤深。——昏黄的画面,吱吱拉拉的时钟相互碰撞的声音。被扭曲的时钟,叠加着急促的呼吸声。一张年轻女人的脸若隐若现,泛在涟漪成圈的水里。一个蒙太奇转场,一支匆忙的笔在一张发黄的信纸上迅速地写,写一封没有结尾的信笺。

      画面中,一个苍老的男人在昏黄的钨灯下,弓着背坐在凌乱的床角,然后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男人沙哑的旁白猝然响起。他絮絮叨叨地说话: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或许在有生之年,我写不完这本书了。这本我写了一辈子,绝无仅有的著作。在我人生最后的岁月里,因为少了她,生活毫无意义,我将孤零零的离开这个世界。

      话未毕,这时候他哭了起来,无助的哭声听来让人茫然无措与不安。如同游离于灵魂之外的亡灵之音,绝望、无助、没有回响。时光流转,电影画面闪现,在冰天雪地里,那个年老的男人,穿着睡衣出现在寒冷的深夜的灯光下,此时和他相对,迎面走过来一个人,两人停住。

      那人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柯安多米尼克?”

      “我偏头痛”,他絮絮叨叨心不在焉地说,“出来散步,我觉得会好些。”

      “在圣诞前夜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那人颇觉稀奇地问,“别着凉了,你看。”那人说着一手指向了他赤着脚、穿着拖鞋岣嵝着的身体。

      在冰天雪地里,他正瑟瑟发抖。他毫无精神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口中喃喃自语,“一有机会我就要……”

      “一有机会你就要干什么?”那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追问。

      旁白再起,颓废而低沉:一有机会我就必须,必须去,在抽屉里,我保存着……一有机会,我就打开那个蓝色信封,不在皮亚特拉尼亚姆茨,在这里每个人都认识我。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或许在布加勒斯特,在复活节那天……哦,我会祝福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我爱你,至死不渝……

      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失去了知觉,在飞鸟喧嚣的早晨,在灼热亮丽的夏季的午后,在暗无日光的深夜,在深深相拥的怀里,在喃喃耳语的告别里,在林婉儿死去的那一瞬间,在我某生不能任意篡改的历经和过往里。一念及此,眼泪决堤,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