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都市小说 - 长夜渐觉冰冻在线阅读 -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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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根本没料到保卫科的保安会现身。一般而言,像高校里的保安基本都是杂牌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见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都是避之不及哪里还会cao这份心。现在我决定改变这种看法。

      那两人见势不对,调转身子极速逃走。我哆嗦着双腿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心底杂乱无章地掠过一层说不出的恐惧。我像根棍子一样,伫立在原地,看着那两人加紧脚步,扬长而去。事情当然没有完,也不会完。

      “月底前把钱还清,保你一切平安,不然这一次是给你点颜色,下一次你准备一条腿或胳膊罢。”拦腰偷袭我的那人,一边疾走一边问候我。

      我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假话,也不是在恐吓我。如果我下月前还不完剩下的钱,以这些人的脾性和处事方法,我肯定没好结果。我拍打了一下上衣,沾染的尘土腾空而起铺在脸上,嘴里里漾着泥土干裂的味道,嗓子变得干燥不堪,恶心的感觉令我忍不住咳嗽,咳得心肺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还好没怎么吃亏,除了被摔了一跤,没啥其他损失。此事暂告一段落,回头再好好想想怎么解决也不迟。我自我宽慰了一番,心底稍是平静了许多。一转身,林婉儿竟然站在我面前,此刻她正浑身发抖,眼泪噙着泪,一副就要哭出声来的样子。

      我一点也没料到婉儿会出现,她不是已经回清泉湾了么。我挠了挠后脑勺,不知该是喜是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甚至这场景令我感到极度尴尬。

      婉儿,你怎么在?我忍不住腔,问。

      你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两人为什么那样对你。她反问我,然后嚎啕大哭,冲上来抱住我,像一只失去玩具的孩子。

      我以前常说,林婉儿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像个大jiejie。这话一点也不错,她可以在孩子和大人之间的状态随时切换的功力,我常望尘莫及。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已经回去?

      拿我的书,我忘了带我的专业书回去。你说你刚才支走我,是不是就是见这两个人?他们为什么对你动手?她一边替我收拾衣服一边质问我,我听见他们离开的时候,说让你月底前把钱还清,你告诉我,你接了他们什么钱?

      我抱了抱她,不知该说哪里说起。摩挲了一下她的头发,搂住她的肩,将她埋在自己胸口,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候,那两个保安终于漫步到了我这里。我听见电流发出“滋滋滋”的如蛇的声音。‘哎,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你怎么回事?那两人是搞什么的,为什么一起打架?”一个保安厉声道,但我听出了狐假虎威的感觉。

      “我们当然是这里的学生,”林婉儿抬起头,对保安大哥怒目以视,说话如开枪,“刚刚那两人欺负他一个?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们?不赶紧打电话报警?“

      另一个保安态度温和了些,将警棍挂在腰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你受伤了,要不要到校医院去包扎下?对了,来我们这边做个笔录罢。

      林婉儿一拉我的胳膊,“我们走粑粑,回去我做饭给你吃。”然后杏目圆睁,怒目瞪了两个保安第二眼,“你们又不是警察,做什么笔录?我们还没吃饭呢,做完笔录你管饭啊。”

      我被林婉儿的话一逗,忍不住笑得不行。冲那两人挥了挥手,说,谢谢,我没事,回去擦点药就好了。

      保卫科自然是不必去报到了,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林婉儿陪我到清泉湾小药店里贴了几张狗皮膏药,开了一些消炎药了事。下午课罢晚上回到清泉湾,林婉儿郑重地问起钱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一五一十全部做了认真交代。

      其实,以林婉儿的性格和刨根究底的态度,我纵然想瞒,也徒劳无功。推倒重来,让我们事情从头再梳理一遍,我为什么会借钱借高利贷,都向谁接了多少钱,我去酒店打工赚的钱都去哪儿了,现在还有多少没有还……那个晚上,我们像一对小夫妻一样,细细梳理欠帐和手上可支配的余款。

      这事应该怪我,前段时间我浑身是病,只想着怎么治好病,从没有想过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林婉儿一遍算账,一遍自言自语,我想插一句话告诉她,这事肯定不能怪她,也被她打住,“你别说话,听我说粑粑。以前是我管账,可这段时间因为病的事情,我没心情管这个事情,所以为钱闹心的事,都是你一个人在承担,一想到这我心里就难过。”

      晚上讨论到很晚,最终的结果是林婉儿决定回归舞蹈社团,将社团对外演出业务振兴起来。自从林婉儿暂时离开社团后,舞蹈社团几乎就没再接过校外的演出业务了。倒不是不想接单,实在是陈佳美心有余力不足。没有林婉儿的舞蹈社团,就像没有脑袋的苍蝇,怎么都玩转不起来。

      陈佳美听说林婉儿要归队,继续演出事业,兴奋得像只无头的苍蝇一样瞎撞。但我知道林婉儿的想法,她其实只是单纯要帮我还债,但我不愿她这样。一来她的病刚好没多久,不宜过度劳累,二则现在大三了,课业不比大一大二,比较繁重。现在如果再去分心搞演出,实在多劳无益。

      当夜,我和林婉儿促膝长谈,表达反对她现在进行商演的决定。但她的态度很明确,必须要出来。我郑重其事地表达了反对的理由和态度,她只简单了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我不出来演出,你能把钱凑齐还了么?”

      我心底跟明镜似的,以现在这种实际情况,肯定凑不齐。但林婉儿去意已决,我却又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来阻止她的决定,只好讪讪而笑着说,肯定弄不来,除非去做鸭子。

      婉儿也笑起来了,“你去还不如我去呢。”她眼睛眨呀眨的,“好歹jiejie我还有点姿色,对不对粑粑?哈哈。”

      我说,呸呸呸,净瞎说,我把自己卖了,也不能动你。

      “嗯嗯,那就对了呀。”林婉儿道,“所以,我也不能,粑粑也不能,那我就做老本行罢。其实就是多几场演出而已,再说社团里毕竟还有一帮社员呢,好歹我这么久不去,现在病好了也得给她们一个交代不是!最重要的是,况且我好久没跳舞了,双脚都痒痒啦。”

      林婉儿归队后,陈佳美特别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谢谢我的帮忙婉儿才会这么快回来。我笑陈佳美的虚假和得意忘形,我笑自己的不知死期将近的幼稚和愚蠢。

      林婉儿是舞蹈社的灵魂,她归队后,社团的声音又在北园里响起来了。之前常合作的一些公司,她亲自打电话过去,像如今做电话销售一样,一一拜访一遍。没过几天,新的演出邀请就恢复了之前的频率。

      说实话,看林婉儿这么受欢迎,我打从心眼里佩服她的号召力为她高兴。115宿舍的几个人,听说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林婉儿现在又回来了,尤其是吕定还装模作样地表示,针对林婉儿回归舞蹈队,文学社完全可以做一起策划专题,主题就是《碎城大学舞蹈仙子重返人间》。

      我大笑,说去你大爷的重返人间,搞得像我家婉儿飞了天似的,别再拿我家林姑娘开涮。人一旦忘形往往会遭遇重击,这夹杂宿命意味的鬼话,有一天我将会怎样被掏空了心去面对它。多年以后,我回想那个片段,回想那个我从未有过得意忘形的日子,我是怎样地泪崩长哭着,听见林婉儿离开这人间,不复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