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拂晓战士
弦月如钩，月光如水，夜色虽暗淡却并不漆黑。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小山都不起眼。茂盛的树木，丛生的野草，虚掩着数个半人高，要躬身才能爬入的秘密洞口，放眼望去还以为是荒废依旧的野兽巢xue。深入其中才知道另有乾坤。 肚腹被掏空，黯淡几乎无光的洞府里，稀稀拉拉的坐满三十个穿着黑色大袍子的黑衣人，带着不同的面具，掩住他们的面目，在黑黢黢的光线下只露出两只闪烁亮光的眼睛，状如幽灵。 蓝玉和身在其中，面具盖住脸庞，看不到表情。 黑暗给予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以便利，掩藏不愿泄露的容貌，隐蔽可疑行藏，做一些偷偷摸摸的勾当。 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在夜色的掩护下像毒素般的滋生，蔓延，发展开来。当事者并不是不知羞耻，而是不以为耻。 这是个隐秘的洞府，三十个蒙面人，身着统一的黑衣，带着面具隐藏在石椅的围拢中，这种石椅是在山体中直接凿空而成，巧费心机，基座和外延都与小山浑然一体，就像是在一面倾斜的斜坡上铸造的蜂巢，鳞次排列，巢xue之中仅供一只蜜蜂藏身，而且恰好不留脑袋。 他们都穿过神秘的隧道和掩藏的小路前来，没有惊动山中隐栖的飞鸟，甚至地面安然入梦的走兽，草虫啾啾鸣叫，一切都进行地静悄悄。 一路上他们彼此都不曾互相遇到。蓝玉和认为，一定是每个人都有一条他自己的秘密通道。虽说准备三十多条密道，工程浩大，可是也要看经营这个秘密巢xue有多久，如果自打鸿秦大战之初就开始，现在足足十万年的时间，建设再浩大，再夸张的工程也已经竣工，除了那面墙。 半环形展开的台阶对面立着一方高台，上面的黑衣人同样隐身在茕茕孑立的半封闭石窟窿中，他也只能扫视三十双穿透黑暗而来的闪闪发亮的眼睛。 宽大黑的袍子难以掩饰他高大魁梧的体型，黑色的面罩下，他的双眼明亮，放射出足以洞穿他人内心的精光，配合他地提醒和雄踞高台之上的雄姿，自有一番摄人心魄，令人心甘情愿信服的气势。 这是台下诸修，唯一的交流对象，每次皆如此，他也许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这座山的主人，他们称他为拂晓山主，称自己为拂晓弟子。 蒙面修士都双手缩进袖口，兜帽盖过头顶，规规矩矩的低头而坐，此之间相隔咫尺而互不相知。也许在洞府之外的光明世界里他们彼此是朋友，是师兄弟，是师姐妹，或者宗门长者也说不准。但是在这里，身份却是秘密，见不得光。 “灵药宗的丹料和灵丹储备库藏可有异常？”山主问道，最重要的问题总是最先问，每次秘密集会这是他关心的第一个问题。 “丹料和灵丹储备库藏都比上月略有增长，比去年的增长更是显著。”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这个声音来自于魁梧黑影的对面，台下稀稀拉拉坐着的数十个黑色暗影之中。声音很轻，沙哑的嗓音很可能经过修饰已经不再是本人原本的声音，房间又经过特殊的阵法加持，使人难以判断声音来自何方。 他每次都这么问，他每次都这么答，这似乎是例行公事一样，乏然无味，但身在其中的他们却知道这一问一答所代表的悲哀含义。 “他们最近有什么大的动静？” “回山主，正开始着手准备天剑宗索取的贡献额度，最近异常的忙碌。”沙哑的声音回答。 “与前几次有区别吗？”这是他第几次问这个问题，已经不记得了，甚至他自己都感觉有一点无意义，但是每次他都希望能够得到一点好消息，虽然他每次都很失望。 “回山主，时间临近，他们准备的越发精细，与往年相比准备的也很充分，从来没见过那么认真的准备被勒索的财物的一群人，大概他们是被勒索习惯了。”沙哑的声音幸灾乐祸地道，“对于财大气粗的灵药宗来说占据大约一成的宗门库藏，比例是历年最低的。不过数目倒是与前几次相同，没有多大的变化。” 又是一个坏消息。从他坐在高台之上的那一天开始，在这个问题上就从来没有让他舒服过。 灵药宗，鸿秦修仙界最大的炼丹宗门，这几年气势本来就蒸蒸日上，实力逾来逾强，宗门的底蕴积累也是愈加的丰厚，但例行额度的数目却是亘古未变，所占的比重自然逐次下跌，本次当然是历次之中最低的。 但是立场不同，对问题的看法就不同。令灵药宗弟子雀跃的宗门实力大增，对于站在跷跷板另一端的拂晓战士和山主们来说，彼端的灵药宗成绩越喜人，他们就会被翘起的越高，从而跌的越惨。 “变化还没有开始罢了！”山主道，“盯紧他们，不要懈怠，丹药堂是灵药宗最重要，最核心的一堂，也是人数和和账目最繁多冗杂的一堂，你的担子最重也最重要。” “请山主放心，弟子背负族人所托，不敢懈怠。”黑暗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察的疲惫回复道。 魁梧的黑影满意地点点头。 “传功堂、外事堂、百事堂、还有演武堂和其它各堂，以及那些重要的炼丹师们的近况可由异常之处？”高台之上的黑影问道。 黑暗之中相对应的黑影分别对高台之上的问话做出一一解答。 其实不用问魁梧的黑衣人手上已经分别也有一本账册，记录之详细一点都不比灵药宗宗主桌面上的账目逊色，但每次他都尽职尽责的询问一句，以防有微小的疏漏。 一问一答之间，有条不紊，账目清楚，内容详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灵药宫内部各堂的总结之议。事实却是，借助黑暗掩盖下的众人包藏祸心，在打灵药宗的坏主意，恨不得灵药宗分崩离析才甘心。 “大家要努力修行，修仙之路走得越远，于己于族人都是大好事。”高台上的山主理一理整摞的账本说道，“还有其它的事吗？没有的话，今天到此为止。” “咳！咳！”黑暗中一个青涩的声音干咳几声打破沉寂，许多刚刚离开座椅的屁股又重新落座回去。“前几天，仙君招收了一名炼丹童子，是一个变异的风灵根。”声音似乎有一点年轻，语言因为不自信而断续。 说话的正是蓝玉和。 实情比这要复杂的多，包括他的资质很差啦，接她入宗的是白若兰之类的琐细小事，但是如果从头说来恐怕大家不胜其烦，而且容易把重点忽略，所以蓝玉和只是言简意赅的提一下重点。 凭直觉他感觉这是顶要紧的一件事，但现在谈来似乎又微不足道，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要好得多，他一向寡言少语，极少开口在这里开金口，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发言之一。 静寂无声的洞府传来一阵的轻微躁动，显是大家对大乘仙君招收一名炼丹童子这样的琐事也提到这么神秘重要的场合来谈，大惑不解，表示抗议。 “据说他苛求一名风修做炼丹童子已经很多年，半年前才得偿所愿。”声音自我辩解似的补充一句，强调自己所提这件琐事的重要性。 “风修？”高台之上，黑暗中黑色的眼睛，不理会台下的躁动，闪动着困惑的异芒。黑色的头罩遮挡住他的表情，不然应该看到他正在紧皱眉头苦苦思索。“仙君可有解释。” “仙君的想法的高妙，鲜与外人道，这次弟子也一无所获？”蓝玉和的声音苦涩地道。他的任务是靠近灵药宗的高层核心，经常会被问道一些，仙君怎么想，怎么做，宗主持何种态度，长老们如何站边之类的，他的地位低微，仅仅有那么一点可能触及，但却大部分都力所不能及的问题，让他遭受极其强烈的挫败感。 然而问话的山主，与听话的众弟子却总是满怀期待，这让他深感责任重大，却又无能为力，沮丧满盈的时候，就像肺里灌满铅，窒闷的难以呼吸。 “他是一个杂灵根风修！”黑暗中的安静下来的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地说道。“年纪很小，资质很差，属于扔在大街上没人捡的垃圾。” “但是仙君不把他当做垃圾。”蓝玉和道。 “也许吧。”沙哑的声音道，“也许垃圾有垃圾的用处。他修为已经炼气中期，都是靠服用灵丹提升而来，资质很差，恐怕前途不大！”沙哑的声音轻声地补充，声音带着一丝肯定的味道。 “风修？半年炼气中期，这么亟不可待的培养？”山主喃喃自语，绞尽脑汁的要把两者练习在一起。“大乘仙君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大乘仙君指得是灵药宗刚刚进阶大乘境界的白凤城。灵药宗最卓著的炼丹师，鸿秦炼丹界的翘楚，传其炼丹之术，超凡入圣，无人能及。无疑他是黑衣人一长串的关注名单上，重点关注的对象。 良久，黯淡的眼神出卖了他，他失败了。“白凤城又搞什么鬼？”他用仅仅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嘀咕一句。“先不管狡猾的老鬼，那个小鬼每天都干什么？” “修炼、炼丹和借丹料，四处的猎妖兽，似乎还在背记《十万本草经》，像一个寻常的灵药宗炼丹师一样，跟他打交道的是白若兰，仙君的孙女，从未见过仙君露面。”声音说道：“只不过白若兰借丹料的次数更频繁而已，但都是些炼气期的丹料。” “即便是需要那个小鬼辅助炼制仙丹，也得从简单的灵丹开始培养不是？接近一下那个小鬼和白若兰，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一定要查清楚，大乘仙君找他有什么不同寻常之用。要知道灵药宗满宗皆火修，突然冒出来一个风修……不同寻常处必有妖孽，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搜集上报。” “是！”蓝玉和轻轻地回应。 “你聪慧有余，阴狠不足，遇到大事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山主不放心的叮嘱一句。这个弟子的资质相当的不错，不然也不可能在灵药宗负责接近高层这么重要的任务，但是，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是，弟子背负族人所托，凡事以大局为重。”蓝玉和说道。 “如果查到那个小风修对大乘仙君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作用，影响不可预测，可以先下手为强。”山主道，“灵药宗本就实力不俗，多出来一位大乘期的炼丹师更是如虎添翼，大增实力，已经够让人心力憔悴的啦。”他无力叹一口气，斜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如果他再妙想天开，在炼丹术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就更让我们如坠深渊，难见天日。” “明白！”蓝玉和沉痛地说道，“灵药宗没炼制出来的一枚灵丹都是对自身实力的增强，彼强则我弱，相对于我们来说则是一份削弱，大乘仙君炼制出来灵丹就更是我们的毒药。需要我们的父辈和兄弟姐妹们更多的鲜血和生命去平衡。” “你晓得就好。”山主说道，“那个风属性的小修士，如果有机会就先除之而后快，不要心慈手软。一个小小风修的性命，可以拯救无数勇士的鲜血，对一个陌生人心狠可拯救数以百计的熟稔族人的性命，这个轻重你可要把握清楚。”魁梧的黑影仍旧带着一点的不放心，继续叮嘱道。 “防患于未然。”蓝玉和苦涩地道。作为天平的两边，一边有所得，则另一边必有所失。灵药宗的每一层喜悦就是给他们加上一层的悲哀，每一次欢欣带给他们的都是泪水与鲜血的伤恸。 “我们承载无数族人的殷切希望，子孙后代的光明未来，我们驱散黑暗的勇士，打开修仙之门的钥匙，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必将载入史册，名垂千古。”魁梧的黑影给大家打气道。 “为了阳光，为了灵气，为了百稼丰收，为了仙路畅通，我们破开黑暗的精芒，万物生长的契机，我们是族人的希望。”众人一起低声吟唱。魁梧的汉子眼角间隐隐泛现晶莹的泪花。为此他们世世代代都在浴血奋斗，但却每次都已壮烈开头，惨烈收场，数千百万年来尽皆如此。但是命运对他们不公，他们却不能放弃自己，族人繁衍不止，为了阳光，为了灵气的抗争则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