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围点打援
奈何莽苍生倥偬,新历新别几峥嵘。 铁马秋风金樽酒,宝刀裂帛无限愁。 ——《北溟史诗·歌秦琼》 我自拿了钓具往外游荡,路过黄淳与秦琼同住的军帐,听得里面欢腾的紧,我猜想着莫不是得了犒赏大家在里面嬉闹, 想到秦琼将来可是我的大舅子,趁此时军中傍晚休整,一处闹腾一下,拉近一些距离也好,便打了帘子进去。却见黄淳并不在此,秦琼的斥候营与程彦武的骁骑营中不少将士在里面拇指战令玩猜拳。 因此番靖亲王已然明令禁止军中打牌赌钱等事,这拇指战令,倒也让一帮小子玩得酣。 我细看一阵,大约规则便是两人出拳猜拳,所猜之数为两人出拳数字之和。 若一方喊出的数字正好是两人所出之数的和,即赢。新越军中也有此番玩法,通得文墨的儒将军中还会找一些新词做令,若:一捧雪、二进宫、三叉口、四进士、五台山、六月雪、七星灯、八大锤、九江口、十道本、双包案。 又或是:一见钟情、二泉映月、三弄梅花、四海升平、五更鼓角、六六大顺、七擒孟获、八仙过海、九州寒暑、十字承尘、双拳四手。 我自把渔具放在一边且要上场玩一两把,却听秦琼头也不抬笑道:“妹夫不必客气,自去钓鱼,且让我们这些武人一处闹。 黄将军也去钓鱼了,说是钓鱼茶道,皆乃孤寂之乐,拽的一口好文,他自高标孤寂,你且代为兄去闹闹他”说罢继续玩自己的。 我知他为人性情粗豪,自是觉得与我也不甚投缘,但又极疼爱幼妹,所以满口已然妹夫长,妹夫短,我心下也是好笑,便只好悻悻收手,重新提了自己的钓具,向海边寻黄淳去了。 走到海边,兀自心胸开阔,天地俱宽。 回首水师营寨,但觉傍山依林,前后顾盼,出入有门,进退曲折,向北分为十六座门,抵御海风海浪平衡性cao作性好的赶缮战船,鸟船在外侧,攻击性强而平衡力稍欠的艋膧战船与楼船等在内侧, 列为城郭,中藏小船,起伏有序,心道祝将军与靖亲王用兵,确名不虚传,如此安排,甚和兵法,且扬长避短一事上,已是做的十分到位。 且在水师营寨南边南屏山上,斥候营设有台哨,高九尺,作三层,盾牌环之,哨兵则自上首出放哨,有信旗及各色烟瘴以做军情传递之用。 事实上,在卫羽城与我水师大营之间,还有暗哨设置,隐逸其中,此刻目力尚不及视。 再看那海上潮升潮落,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处,澹澹海雾,映日朦胧。 海所蕴含的超越生命力,蓝若翡翠、绿若绸缎的波光,无法形容的宏大美好。 难怪当年的枭雄曹cao亦有诗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我望海而笑,看了看手中渔具,又看了看海潮汹涌,想了想愈发觉得自己可笑,正此时,听得脚步远远而来,举目望去,却是黄淳。 黄淳带着斗笠,脱了外罩,挽了裤脚,赤脚从远处踏沙而来,样子甚为滑稽,我更禁不住笑了。他却双手叉腰,冲我道“你笑个什么?” “我笑你我钓鱼,亦是纸上谈兵之徒,”我边说边向他走去,道“你可钓到了?” 黄淳史无前例的抓了抓脑袋,露出难得一见的傻气模样,道“我看我应该找辎重营的蒲鉴之去讨一艘小舟,一些渔网来,这海潮汹涌起落,捡倒是捡了不少条小鱼”他把竹篓伸过来对我道: “看,这条小鱼还长了两撇小胡子,真像倭武士,”不过垂钓之乐我是一点也没体会到,倒是被浪打了一身湿。” “还真长了两撇胡子,从前在济河中钓鱼,倒是有种小鲶鱼,长八根胡须,背布有麟的。似乎这等鱼,倒是未曾见过,只记得看倭书游记中,倭国昭询河中也有, 腹下黄麟,面容细长,两撇胡须,他们叫它唧唧鱼或者黄颡”我看着他的篓子,把那条古怪两撇胡子的小鱼“顺手牵鱼”便捏到自己竹篓中,道“能捡到更好啊,只要有的下酒,何须再去麻烦别人借条船呢,何况万一有敌人斥候探到来袭,反而徒惹事端。” “说的也是,”黄淳叹道,“你说,卫羽城内还有多少存粮呢?毕竟围城已然快三月,敌人随疲态窘迫可见,却不见溃败瓦解之状,让人也是甚为不解” “羽山岛主那边,怎么和你说的呢?”我眯眼问道“我想着他必是给你也说了些不尽不实的话。” “哎,你也知是不尽不实的话了,我还说来何用呢,”黄淳道, “岛主那老狐狸说,城中只有自己的地下粮仓里有存量,罗倭囚禁了他的妻儿老小,抢掠了他的粮仓吃了他的士卒,饿死他的妻小数人,他恨之入骨,以教养十年的海鸟来送信与王爷, 说是说,会在罗倭援军即将来临之际暗暗通知于我,倒时我们可先攻入卫羽城屠尽城中倭军,然后着倭军服色于城头,诱敌水师上岸,再以敌卫羽城头大炮与我们自己的火器火跑箭矢巨石一举重创倭军——此事若可行,着实诱惑非轻。可是,哎”黄淳皱着眉道: “万一有诈,我们前去全力攻城,倭军自偷偷来袭水师大寨,烧我粮草辎重,卫羽城头火炮威力极大,待久攻不下,而回师又被截断后路,一旦敌军援军再至,那我们,可就是全军覆没之灾了。” “确是如此,”我一听此言,亦深感黄淳所虑所言非虚, “这岛主分明是给了我们一盘巨赌之局,未知虚实,我们何敢妄动?按照既定计划,我们围点打援,围城佯攻,求其粮草禁绝,自困自毙,大军埋伏以待与其援军海上相遇,以毒物奇袭佐我火力战船不足之处,求个惨胜,占据羽山岛, 便是夏密岛一时夺不回来,我们的整体拖延,使罗倭不敢轻动之策也已然是有把握的,毕竟羽山岛地处伶仃洋与罗倭本州岛之间,乃是兵家必争,夏密岛如何能与之相抗,纵有夏密岛,罗倭亦不敢轻动。 待数年后,我军新战舰和火器营训练编排妥当再战,那是十拿九稳的事。” “是啊,而这岛主给的计策,若是无诈施行,那不是惨胜,而是完胜之策啊,此番诱惑也是非轻”黄淳道: “若是按计划围点打援,事实上在海上就要打一场遭遇战,虽然我们可以设伏围歼,可是敌军兵卒、战舰数量并不在我军之下, 而战力、火力和战船皆优于我军,到时候必然是拼死相争,死伤无数,惨胜而已。虽然亦可达成战略目的,但是终究,我心中依然对将士们深觉不舍啊。 我想,无论宁亲王,还是靖亲王,怕也是这般想法,所以方才踟蹰为难。” “这也不是绝对的,”想到伤亡之事,我心下一凛,道: “我若自请斥候营精锐军士五百,前去卫羽城进一步刺探敌情,落实羽山岛主所言和城中存粮情况,两位王爷和祝将军,应该是没有理由反对的吧?” “你,哎,这怎么行,”黄淳按了按我的肩头,道: “你上次前去卫羽城已然重伤,此番再自陷敌军之中,自然有人认得,伪装困难,加上,别人便不说,宁亲王与我,怎会忍心让你一再陷于死地?便是刺探敌营,也可使别人前去。” “别人?除了你我,现在军中可还有谁在卫羽城中有过数日走动,熟悉城中各处,可担此事?” 我看向他道“你是绝不容有失的,军中无我付延年,不至如何: 我智计不能与你相较,武艺亦不如秦琼秦清,战法战阵布局指挥更不能与两位王爷和祝将军相提并论,我最大的优势,不过是综合全面,可攻可守,放在任何一个人那个位置,我也可当得,不至失职, 然而,皆不是最佳,所以我去,便是有去无回,也并不至伤得大局,而你不行,军中无人可与你之智计相较啊。” “你不要忘了,暗哨武校我们一期的头名是你付延年不是我黄淳,你说的你似一无是处的万年备胎一般,可是故意羞臊他人?” 黄淳甩甩手中外罩,水渍哗啦啦“此事倒是确应前去刺探的,但定有更合适的人选,你我只需将地形和所有熟悉的卫羽城中具细写下,以备前往刺jian之人使用。 至于人选,你不得自请,我亦不提供人选,全权交由二位王爷和祝将军裁断,你可同意?” “成交。”我笑了笑,提起我的竹篓道: “那你去安排你的,我就静等候命了,待我也捡上一篓子鱼,便回去画城中地形地图,书写注解。”
待我回到帐中,却兀自看到秦清与黄淳两人皆面色尴尬的站在帐中等我,想来我是为了寻些未见过之形貌奇怪鱼类多耽搁了些时候,却也不至有何尴尬吧。 我见他们面面相觑,只得先看向黄淳,问道“怎么了?你不是去禀报刺探卫羽城中之事去了么?什么结果啊?” 黄淳犹犹豫豫看看秦清,秦清对我道:“正说此事呢,靖亲王与祝将军已经下令名我带五百斥候营精锐前去刺探敌情了。” “说什么!”我一阵怒意涌上心头,直接抓住黄淳领边,恶狠狠看向他,眼睛要喷出血来,道“你办的好事!” 秦清慌忙上来将我扯开,一边抚黄淳衣领一边对我斥道: “干什么啊,黄淳尽力了,他都自请自己前去了,况且让我去也是王爷们认为我有本事,你急个什么眼,又不是黄淳的主意” “你不知道,他——”我虽放下黄淳,仍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不让我去,倒把我媳妇儿折腾去,安得是什么心” “真不是——”秦清又急忙道。黄淳却眼神制止了她的话。一时三人都不做声,良久。我才问道“什么时候去?” “明天夜里,”秦清道。 我大步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墨细细绘制起地图细节,边绘边回忆,生恐漏掉了什么,许久,才将绘制好的图与细节解说的两三页拿给秦清。 黄淳则从脚边包裹中掏出了几件物品,一件件对秦清解说道:“此番前去,危险重重,虽然秦将军你武艺高强,亦要千万留心,暗器与毒,虽总被说乃非正道之物,但是于刺谍一道,却是效用难以估量。” 秦清点点头,细细听着,我也不自觉将目光看向那几件物品,见黄淳先拿起一弓,弓长约八寸,佩箭长约两寸,弩两端带绳,说: “此乃紫背花装弩,是暗发弩中的上品,乃是一种暗发弩,又名紧背低头花装弩。弩弓平缚于背上,用绳两条,分套于两后,另一条绳索从弩机连于腰上,弩背之出口处向上, 取用时,贯矢于弩,扣弦于弩机上,发射时,弩腰低头,将系于腰间之绳向下拉引,触发弩机,箭从颈后射出,我已为五百斥候与秦将军你每人准备了一弩,你可与将士们提前秘密各自试炼发射。 到临阵时,为佩箭中刷上此物,”说着,黄淳将一个红封小罐从桌下抽出,“此物在射出时会使周围空气发生烟雾状,在以弩弓毙敌的同时还能制造烟雾留下抽身而出的机会。” 秦清拿起看看,眼神熠熠发光,我也聚精会神,等他解说下一件物事,心道不料这黄淳除了智计过人,还颇有些设计才华,难怪在同窗之中有小诸葛之称。 又见黄淳取过一只精美小巧的扁平盒般物饰,背面有按扣,长七寸,厚三寸,中有一排机关暗盒,十多个小孔,他悠悠道, “此物是我和孔立飞两人,闲来无事,按照唐门暗器的古籍中所书自己做的,只有一个,单给你用的,是我改良过的暴雨梨花针,”说着,他将盒子背面扣在自己腰带上,按动机关,十余枚小针齐齐发出,见那针大小长短暗与盒子相匹配,想来是专门制作的,又听他走到小针扎上的账缦一一取下,摊开,说道: “这针也是我自己用火器边角料配以梅花针制作的,射出之后击中会开展五处,形如五瓣梅花,致命性很高,若不放心,还可出发前淬上毒液,”说着,他又拿起一只绿色蒙布封存的坛子,道 “此坛中之毒乃是王庚送我的礼物之一,我送给你。解药是樟脑、金银花、苏子叶、淡竹叶、海沙各十克,研碎后冲海盐以水口服,你可去医官那里索了足够的药品为前去的勇士每人事先服过解药,这样万一误伤自己人,也不怕有事,可以下手时从容些。” “再就是这些鸟枪了,这是宁亲王的私藏,据说都是准头很好的,特别拿了五十把过来,其余火绳枪,火铳,弹药、神烟、神杀、毒火弹等种种,秦将军可自去辎重营依制缴令取用。” 黄淳说完,神色有些黯然,却又不见他再说什么。 我虽有些自忖刚才失了分寸,然而终于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闷闷坐了一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