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隐士慈悲怀狮心
东采英心下悲伤,想起幼时丧母的情形,顷刻间也湿了双眼。 荼邪一时情绪失控,稍露伤感,但旋即又宁定如常,说道:“你娘自小便是我行我素、顽固执拗的性子,我不让她嫁那蛇伯城的少年,她偏偏不听人劝,还与我大吵大嚷。我恼怒之下,便立誓从此不再与她相见,回到这山中隐居。想不到这一别真永不再见了。”顿了顿,又问道:“她可是被jian人害死的?” 东采英摇头道:“娘亲患了重病,无法医治,并非为人所害。” 荼邪又问了几句,语气平静,但脸上颓废之情却更浓了半分。 众人行了数里路,来到山顶,只见一处幽静阴暗的洞xue,洞外有花草树木,一座木屋,洞内则有一泉清水。最奇的是,在洞中竟有火炉风箱,许多铸剑器具。 荼邪道:“此乃你我祖先晚年所居之处,那位祖先名叫神荼,数千年前,万鬼与万仙联手,抗击一阎王大军,他为人悍勇无比,越至绝境,越擅武力,当年这峡谷中有数十万守军,最终只他一人存活。咱们族中偶有人能继承这般异状。” 东采英遥想先祖英姿,心中豪情万丈,大为振奋,本来在他心底,一直暗以自己身份容貌自卑,但此刻遇上外祖父,听他讲述旧事,只觉得热血沸腾,一扫沮丧之情。 荼邪道:“如今咱们一脉之中,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只有你我爷俩剩下,你小子今天也险些丢了小命。你可娶亲了没有?养娃娃了没有?” 东采英答道:“孙儿一生忙于征战,无暇娶妻....” 荼邪一巴掌打来,东采英被打的晕头转向,撞在石壁上,王女惊呼道:“前辈为何下此狠手?”急忙将东采英扶住。 荼邪喝道:“你仍无子嗣,却偏偏逞强好斗,要为这两个凡人而死?你这般蠢笨,我不教训教训你,你今后不长记性,早晚会蠢死。” 王女道:“恩公他是为了救我....”俏脸娇红,热泪盈眶,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盘蜒在旁一瞧,便知此女已对东采英有情,正应验了他卦象所道,不免暗自得意。 东采英苦笑道:“孩儿知错了,下此定会学聪明些。” 荼邪瞪了他一眼,又道:“光学聪明,又有何用?你功夫如此差劲,下回遇上万鬼、万仙的好手,一样难逃一死,你在此住上三天,三天之内,我传你‘狮心炼化’的功夫,只要你不算太蠢,练成之后,再有这等高手找你麻烦,至不济也能自保。” 东采英大喜过望,急忙向荼邪磕头,荼邪任由他磕了三个,将他阻住,说道:“这功夫乃是神荼祖先所遗留,自来不存文书,全靠记忆,旁人也难以习得。”朝那王女、王母、盘蜒望来,微微皱眉,说道:“你们三个,全给我进洞去了,若敢偷听,我可要对你们不客气!” 盘蜒朝荼邪作揖,转身远去,王母战战兢兢,微觉气恼,但无法相抗,嘴里嘟囔几句,老老实实在洞里待着。王女目光清澈,望着东采英,忽然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叫罗芳林,你好好记得。” 东采英吓了一跳,暗想:“她先前说这姓名非夫家不告,为何又告知于我?”回望罗芳林,见她眸中情思闪烁,满面晕红,不禁怦然心动。罗芳林眨一眨眼,入洞去了。 荼邪拍拍他脑袋,东采英急忙收摄心神,正襟危坐。荼邪也盘膝坐下,深深喘一口气,突然间鼻中流下一道血线。东采英惊声问道:“外公,你怎么了?” 荼邪叹道:“先前与那高手相斗,我使出巨神体来,身子坚硬,真气鼓荡,一时不至受伤,但过几个时辰,那伤势便会缓缓发作,持续十日,好在不至丧命,这也是‘狮心炼化’的妙用,可令你渡过必死之难。我已有数十年不曾使过这功夫了。” 东采英暗自惶恐:“我以为祖父武功远胜那冥坤,谁知也胜得极险。” 荼邪一指点向东采英胸膛,东采英呼吸一滞,猛然间鼻孔喷出一大口气来,竟激起一阵朔风,荼邪哈哈一笑,说道:“你小子天资极佳,不逊于我少年之时,可是生平不少与人争斗?” 东采英说道:“孙儿常年在外征战,也有数十次受群敌围困,死里逃生的战例。” 荼邪点头道:“这狮心炼化的异能,在咱们一脉之中也极为少见,你母亲便无此能耐。这功夫的精要,便是将人心中绝望、痛苦、焦躁、杀戮之意,炼化成真气,再由真气炼化成形,化作拳力、掌力、铁躯、乃至剑气,如你我这等人,遇上九死一生的逆境,往往死不甘休,非要再闹腾上一会儿,这便是天生的狮心。而狮心炼化,便是将这百折不挠的心智储藏驯化,铭记在心,真遇上强敌,可随时随地使出来。” 东采英常常回思十几年来一场场惨烈征战,每到那时,便心神激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但意欲调用这力道,却如水中捞月,往往一无所有,此刻听荼邪一说,登时有所感悟,喜道:“外公说的极是,难怪我平常总觉得有力使不出来。” 荼邪向他说了千字口诀,要他牢牢记住,再向他缓缓详解。东采英甚是用功,花了一个时辰记住,再用一个时辰参悟,也是他与这功夫天生投缘,不多时便已领会。 荼邪有些惋惜,说道:“若我早知你这外孙有此天赋,自打你年幼时起便传你这本事,这三十年的征战便效用倍增,你功夫也定比眼下强了十倍。唉,我脾气太倔,说不去蛇伯,便死也不踏足半步,却也耽搁了你。” 东采英忙道:“外公为何这么说?我眼下学了,也是倍受好处。” 荼邪一翻眼,大声道:“我说耽搁便耽搁了,你多劝什么?不成,不成,我老来糊涂,犯了大错,非要补救不可!”说罢双掌在东采英太阳xue一拂,东采英痛呼一声,顷刻间浑身剧痛,脑子似要被挤出脑袋一般。 荼邪护住东采英心脉,让他不至于立死,又喝道:“快些运狮心炼化!” 东采英咬牙忍耐,果然吊住一口活气,将心中诸般苦楚磨难一一转化,融入经脉,终于缓过劲儿来,随后再徐徐调养。 荼邪道:“我方才将我心中些许戾气传入你经脉之中,虽不过是些零碎折磨,但你功力微弱,如此也可大受好处。这法子不可常用,也不可刻意为之,否则效用大减,反而不美,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
东采英惨笑道:“外公放心,我岂会自讨苦吃?” 荼邪道:“咱爷俩天命如此,一生少不了争斗,你将来免不了自找罪受的时候,你当借此练功,不得怠慢。” 东采英心想:“一个军师,一个外公,这两人都总把我往火坑里推,却全是为了我好。”不免感叹遇人不淑,气运古怪。 荼邪今日传功完毕,稍稍料理自己伤势,正欲外出捕猎,却见盘蜒背着一只大山猪、一堆野果走上山来,随后剥皮洗rou,生火烧烤,叫那罗芳林母女一道吃饭,荼邪见了,自也乐的偷懒。 荼邪、东采英胃口已算得极大,但盘蜒更是食量惊人,与这两人争抢,一顿饭竟将山猪吃得干干净净,罗芳林二人不过吃了几口,见盘蜒相貌文雅秀气,想不到吃相这般难看,吓得不轻,将他视作食人妖怪一般。 荼邪瞪着盘蜒,久久不语,盘蜒心下发虚,不敢多言。 荼邪忽然问道:“孙儿,你老实回答我,可是你这军师让你来此找我的?” 东采英犹豫片刻,斩钉截铁的说道:“外公,真是孩儿为救夫人小姐,误入此地,与军师无关。” 盘蜒松了口气,笑道:“老前辈为何疑神疑鬼?晚辈与将军交情极好,你可别为难晚辈。” 荼邪道:“你一见我面,便道破我的身份来历,那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大吃一惊,忙道:“我瞧前辈器宇轩昂,超逸绝伦,除了荼邪前辈,真想不出仍有旁人了。” 东采英听他这借口糟糕至极,眉头一皱,又道:“外公,军师并未说谎。” 荼邪双眼微闭,晃了晃脑袋,忽然笑道:“很好,很好,你小子不违背诺言,很够朋友,正是我族的好子孙,这小蛇也算帮了你我大忙,想来并无恶意。” 东采英心道:“小蛇?什么小蛇?”但也放心下来,与盘蜒对望一眼,盘蜒微微张口,口型为:“谢谢”。东采英朝他一笑,也动口道:“谢谢。” 用餐已毕,荼邪又支开众人,传东采英“巨神拳、巨神体、巨神剑”三门功夫。那巨神拳乃是调度真气,化作巨拳,攻守一体的绝学;巨神体则为护体神功,可保人吊住真气,暂时身躯不灭,浴血奋战,最终大难不死。 而那巨神剑并非临战时所用功夫,而是一门铸造宝剑宝刀的异术。世间能工巧匠,锻造好铁名刃之时,往往需得全神贯注,呕心沥血,将自身血气融入剑中,方得传世之作。荼邪晚年穷极无聊,便将这狮心炼化的功夫用于锻铸,他神功非凡,每锤敲击,总能贯注神力,即便所用寻常铁料,所得宝剑皆非凡物。故而在他心底,这巨神剑才是他最为得意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