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棒头底下出孝子
那姓殷的书生上前一步,微笑道:“久闻通光寺无常大师绝学深湛,今日倒要好好领教了。” 无常细细端详此人面孔,突然想起一人来,问道:“阁下可是当年人称铁马书生殷吴仁殷兄弟么?” 盘蜒读过这段江湖旧事:这铁马书生乃是湘水一带极有名的大高手,他不满朝政,率兵起义,被朝廷捉拿下狱,想不到如今仍在世上,反而成了朝廷护卫。 殷生收敛笑容,叹道:“大师果然渊博,昔日薄名,宛如烟云,大师何必提起?我当年向皇上誓,若谁人谈及我往昔江湖轶事,我便挖去那人舌头,献给皇上。大师纵然不知,在下也唯有得罪了。” 无常喝道:“好一个‘唯有得罪’,你替这小魔女卖命,何必假仁假义,虚言虚语?”手一扬,登时横握禅杖,一招“饿骨可怜”,点向殷吴仁腿骨。那殷吴仁一让,地上啪地陷落一坑,足见这一招力道惊人。 殷吴仁从怀中翻出一大折扇来,使招“鞋帽双破”,一挥打无常小腿,旋即变招,又打无常脑袋,招式迅猛开阔,内力如涛如浪。其余僧人站在近处,只感不能呼吸,纷纷朝外逃去。但门口站着一胡须戟张的大汉,双手连拿连掷,将众僧如布偶般扔了回去。 无常小心应付敌人招式,他手上实有虎豹之力,功夫也极为精巧,殷吴仁以大折扇使动刀法,虽然身法有如鬼魅,却始终稍逊一筹,两人斗了百来招,无常喝道:“下去吧!”一招光明正大,正气浩然的“大降魔杖”,中宫直入,直捣黄龙。殷吴仁将钢铁折扇一推,未能挡开,砰地一声,人直飞出数丈,脸涨得血红,顷刻间气息不匀。 无常猛冲过来,抬膝猛踏,殷吴仁折扇一合,嗖嗖数声,射·出三枚金针,打向无常下·三·路,无常素知江湖中使铁扇者多半有狠辣机关。禅杖一转,将金针打上了天。他不想杀人,便使一招“佛断龙”掌法,抹向吴仁天灵xue。 忽地无常“哎呦”一声,感到浑身古怪,似有根根绳索绑住手足,他一转眼,见那尤儿双目蓝光幽幽,盯着自己。无常身子一滚,重重摔倒。殷吴仁败于他手,恼羞成怒,见有机可趁,一扇子砍向无常脑袋。 盘蜒本料到无常定胜得了那书生,谁知尤儿忽然使诈,和尚竟霎时有性命之危,这无常乃出了名的善心僧,又与天心交情不浅,盘蜒有心相救,身影一晃,弹指间已拦在无常面前,手指轻点,嗤地一声,殷吴仁手中铁扇直飞出去,刺入庙中屋顶上。 殷吴仁心下愤恨,也不看来人是谁,左掌狠狠斩出,乃是以掌做刀,刀做掌法,掌缘内力如铁,颇为锋锐。盘蜒却猛然低头张嘴,咬中殷吴仁手掌,一拉扯,殷吴仁手上鲜血淋漓,幻灵真气随剧痛入脑,这铁马书生登时不省人事。 众人见他如此怪招,目瞪口呆,盘蜒吐一口血,道:“难吃,难吃,铁马rou滋味儿太差。”又对无常说道:“大师,我先前瞧你与这人单打独斗,不便相助,可非存心要看你出丑。” 无常见来人竟是盘蜒,又惊又喜,笑道:“原来是万仙的盘蜒仙家,你救了老和尚性命,我感激不尽,哪会计较这等小事?” 堂上一干僧人听得来人竟是万仙,无不惊诧,但惊诧之余,又感惭愧:“他多半早就藏身梁上。咱们本是与万仙作对来的,不料却被此人听去。如此一来,他如何愿意相助?万仙与女皇本是一伙,他又岂能违逆那小魔头的旨意?” 尤儿看见盘蜒,神色气恼,但转眼便认出他来,笑道:“原来是在灰木城的叔叔,你是娘亲的好朋友么?” 盘蜒心情矛盾,既想好好疼爱她,又恼她胡作非为,只淡淡说道:“不错,我与圣上交情不差。” 尤儿叹道:“你原来便躲在咱们身旁,我却并未觉,本事也当真不小。你既然是母后的好朋友,这些和尚又要害你们万仙与我的母后,我便替你出一口恶气,你非但不感激,反而伤我下属,行事乱七八糟,好伤人家的心呢。” 盘蜒问道:“你那双眼何时能使出金缚术了?” 尤儿甚是得意,眨眨眼道:“哈哈,你也知道‘金缚术’么?这本事我天生便会了,这些年比往常更厉害了些。便是咱们宫中护卫,除了娘的十位红衣将军,也无人能挡得住我这金缚之法。” 盘蜒点头道:“果然厉害。”左掌挥出,尤儿霎时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瞧不清楚,她“呀”地惨叫起来,捂住双眼,原来已被幻灵真气致盲。忽然间又身子一轻,已被盘蜒提起。她怒道:“你....你做什么?”狠狠一腿踢向盘蜒小腹。盘蜒退后一步,尤儿便飘在盘蜒面前,身不由己,似乎被一根细线拴住的风筝。 盘蜒轻轻一跃,又已身在梁上,拍一拍手,撤去尤儿眼前障眼法。 尤儿怒不可遏,咬牙道:“我....我杀了你!”转身朝盘蜒一瞪,盘蜒运功一探,见许多游魂从尤儿体内飞出,化作金色小蛇,缠向盘蜒手足,这小蛇在旁人眼中形影全无,极难防范。可如何能瞒得过盘蜒?他右拳左右挥动,如驱苍蝇,霎时众小蛇服服帖帖,绕道而行,遁入虚无。 尤儿见法术不灵,盘蜒眼神凶巴巴的,这才害怕起来,喊道:“还不快来救我?” 众侍卫在梁下早就着急,但料想这位神奇至极的小公主一贯心高气傲,神通广大,定有脱身之法,所以原地干等,谁知她蓦然呼救,这才幡然醒悟。马法荫与那络腮胡子腾空上来,落在盘蜒身边,马法荫双手灰雾茫茫,热气灼热,打向盘蜒胸口,而那络腮胡子双掌交错,宛如双龙轮转,袭向盘蜒后背。 这两人内力运用精妙,虽前后夹击,顾及尤儿,可仍势头不减,劲力可怖。骤然间打中敌人,谁知敌人如幻影般一触既无。两人心头大震:“泰家幻灵功夫!”大呼不妙,但已然不及,盘蜒从上方倒挂下来,两人脑门上都被轻拍一掌,齐声闷哼,一同坠落下去。 这两人武功极高,如联手抗敌,彼此小心在意,盘蜒未必能一招击败二者。然而他们毕竟以救人为主,微微分心,稍有偏差。高手过招,决不能有丝毫疏忽,何况盘蜒这心思敏锐的强敌?龙木与那大汉一招算错,顷刻间便败下阵来。 盘蜒使“钓叟功”,内力成环,拴住两人双腿,缓了一缓手,令两人不至摔得太惨。尤儿毕竟年幼,见自己手下两大好手一招便败,俏脸吓得苍白,哭道:“香香哥哥,冉冉哥哥,你们让他放了我!” 罗响、罗冉极为关切meimei,罗冉朗声道:“盘蜒仙家,meimei乃金玉之躯,还求你莫要伤她。否则有损万仙与本朝情面。” 盘蜒道:“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将这meimei宠爱的无法无天,小小年纪,残忍成这副德行,将来岂不成大祸害了么?”
罗响面有愧色,沉默半晌,道:“总而言之,是我兄弟二人教导无方,还请放过meimei一马。” 盘蜒忽然抱住尤儿,柔声道:“不哭,不哭,女娃娃,我一见你哭哭啼啼,心里便难受极了。” 尤儿心头一喜,暗想:“我模样讨喜,谁见了我都疼爱不舍。这人也不敢当真害我。”她从小到大,便从未受过半点挫折,除了罗芳林偶尔呵斥,更无人胆敢管教她。她自以为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最为尊贵崇高,故而言行举止越来越放肆凶狠。这当口她以为盘蜒终于也臣服自己,怯意渐去,恨意又生,偷偷摸出她那小匕,一下子刺向盘蜒后脑勺。 盘蜒轻叹一声,更是自责,脑袋一转,任由那匕刺中自己脸颊,哗啦声响,霎时血流如注,他受了些伤,心里便好过一些。尤儿抽出身子,在梁上爬开,得意洋洋的看着盘蜒,见他满脸是血,更是戟指大笑起来。 盘蜒道:“尤儿,你可知我如何对待那些害人杀人,不服管教的小孩儿?” 尤儿双眼一翻,嗔道:“你想怎样?我压根儿便不怕你。” 盘蜒踏上半步,已来到尤儿身后,尤儿低呼一声,回头刺出一刀,可霎时脑袋昏昏沉沉,无数景象钻入她心中。 她透过层层雾气,见到一英俊的孩童,与她差不多年纪,双眼也同样深邃美观。有一人走到那少年面前,一掌剖开那少年脑袋,张开蛇一般的大嘴,将他脑袋吞落。 那人的神色兴奋、残忍,宛如不折不扣的魔鬼。 那人的脸和盘蜒极为相似。 刹那间,难以想象的恐惧、悲伤、痛苦、痛恨化作利刃,刺入尤儿脑子。尤儿哭喊道:“魔鬼!魔鬼!”吓得乱挠乱抓,指甲撞在横梁上,登时皮开rou绽,指盖翻起,红红的血流淌出来。尤儿更是害怕,扯着嗓子呜呜乱叫。 盘蜒在她耳边说道:“你若仍一直作恶下去,便是这样的下场。无论你躲到哪儿,身边有谁,我都会找着你,向那魔鬼一样吞了你的脑子,到了那时,谁也救不了你。” 尤儿哭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盘蜒笑了笑,神色极为体贴柔和,但尤儿瞧在眼里,却觉得他说不出的凶恶歹毒。他一松手,尤儿轻飘飘的落在侍卫之中,侍卫慌忙将她包围起来,凝视盘蜒,表情惊疑不定。 盘蜒心想:“孩儿,我..我对不起你,但如不吓你一番,实难令你改邪归正。”硬起心肠,说道:“我与诸位大师仍有事商量,还请诸位离去。” 罗冉道:“盘蜒,你冒犯我等,乃是死罪一条,即便身为万仙门人也难逃责罚,我回去后定要禀告母后,由她定夺!” 盘蜒笑道:“你尽管去说,没准儿皇后娘娘知道此事,还会乐得鼓掌大笑呢。” 正说话时,身后轻响一声,盘蜒回头一看,见那凌空和尚凝立在眼前,目光冰冷的盯着自己。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