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尘心惑在线阅读 - 第六十六章 离歌哀鸣(2)

第六十六章 离歌哀鸣(2)

    次日一早,牡丹阁的门口,夏儿立在那里,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只见另一个侍女,捧着一件绽白孝衣,缓缓走了过来。“王妃在呢吗?夫人们都在穿上这个了,苏姑姑让给王妃送来的。”那婢女开口说道。

    “先给我吧,王妃身子不舒服,就先不要打扰了。”夏儿摆手,示意她不要进去。

    那婢女又说道,“可千万嘱咐王妃要换上,再过几日,宫里的人要来吊唁了。”说着,正要将那身校服交给夏儿,“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只见雪瑶一袭白衣,素绾云鬓,没有任何珠饰,威光凛凛站在门口。她的眼角眉梢,泪痕未退,却在尽力将悲伤掩藏。

    “王妃。”夏儿和那婢女齐声向雪瑶见礼。

    “孝服给本宫,你可以下去了。”雪瑶对那婢女冰冷说道。

    进屋,穿好孝服,雪瑶又浓墨重彩地施了一层白粉,不为取谁欢悦,只求淡藏浓伤。

    “王妃,您没事吧?”一旁的夏儿不安地问了一句。

    “呵,能有什么事啊。”雪瑶勉强一笑,却泛出苦涩,“没了谁,日子不还是得过吗。”

    “真的没事就好,其实这所有,您本可不必牵连进来的。”夏儿婉婉地说了一句。

    是啊,本不关她的事,这一切,都是宁和公主的,她又算什么?

    无论她怎样等,他,都不会再回来。那么,她何苦留恋?

    可既然牵连进来,骗了人,失了心。虽无善始,也愿得个善终吧。

    “去明景轩。”说着,雪瑶起身,一挥袍袖,衣袂翩翩,已向明景轩而去。

    一日的时间,明景轩内,白绫已齐齐挂好,正中央还是昨日所见那漆黑的棺材,墙上正贴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当年龙凤鸾烛的供桌上,如今,还是各色糕点水果,可红烛褪衣,只剩下两根冥烛。白日里,虽未有点燃,却也暗说着当时情话,今夕何离。

    一步一步,雪瑶再次踏了进去。秀气的指抚着漆黑的棺,脸上泪水流干,心,却仍在淌血。“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单独在这里留会儿。”她的声音清冷无尘,击在心弦上,点点寒生。

    旁人都听照她的吩咐下去了,翠儿却一脸恨意,站在那里,愤愤看着她。不大的明景轩,门窗已闭,棺材旁,两位佳人相视而立,所思所想的,是同一男子。如果没有他,她们,大概不会相憎至此吧。

    “少在这儿假惺惺的了,要不是你,王爷不会这么急着出征,也就不会有事了。”带着悲腔,翠儿的声音轰然入耳。

    “那这一切,难道没有翠夫人的精心安排吗!”雪瑶上前一步,当仁不让,“自己想攀权附势嫁给慕容谦,还来陷害威胁本宫,不知廉耻!”

    “唐雪瑶,你不过就是个女贼,偷了别人身份的女贼,还有脸跟我在这里讲什么廉耻。”翠儿细眉一挑,正中雪瑶的要害。

    “不论什么时候,本宫都是八台鸾轿进王府的正妃!”雪瑶的五指,紧握成拳,她已经在忍了。

    翠儿冷哼一声,又继续道,“哼。我和王爷十年相伴,夜夜相守。而你,不过是个顶着名衔的冒牌摆设。”

    推棺,拔剑,出鞘。

    纵使雪瑶不会用剑,一连串的动作,霎时间,愤慨的心,无情的剑,翠儿的心口,白刃进,半边红刃露出后心。雪瑶借力前推,将翠儿逼到了墙垣。

    翠儿的嘴角,鲜血流溢。她似乎有些吃惊,没想到雪瑶竟真敢要她性命。

    “慕容谦已死。我的身份,有本事你就说去。不过,我看你是没这个机会了。”雪瑶冷笑着,似乎已生无可畏。

    “呵呵,”不想,翠儿却笑了,她紧紧握住了那柄剑,鲜红的血在身前妖艳,“你知道吗?那个晚上,jiejie出嫁的那个晚上,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虽然他醉了,醉的不省人事,虽然他喊着的是不是我,可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他抚着我,我拥着他,我们,我们——”翠儿的脸上,有剑贯芳心的痛楚,可也带着笑,似乎在回忆此生最甜蜜的瞬间。

    “够了!”雪瑶猛然拔剑,血染白衣。

    宝剑从翠儿的身体中抽离,失去支撑的翠儿登时倒地。血泊中,她怔怔望着前方的棺木,喃喃地说着,“王爷,等等翠儿,下辈子,翠儿还是你的女人。”

    尖利的护甲在纤细的指上闪着寒光,雪瑶狠掐着翠儿的下巴,“不用等下辈子,这辈子,你和他也没关系。丫鬟,永远都是丫鬟!”

    “呵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呵,我的今天,就是你唐雪瑶的明天!”

    “啊——”明景轩内的声声惨叫,划破寂空,惊动了外院众人。

    肖如风一马当先,推门冲了进来,随后是吴管家,他们唤了雪瑶一声,“王妃。”但见屋内血腥弥漫,翠儿倒在血泊里,身上,不知有多少个血窟窿,眼眸处,也是血rou模糊,明显已被人剜去双目。

    再观雪瑶,一袭白衣孝服尽数红染。大凡有些脑子的人,都能想象出发生了什么。

    吴管家和肖如风站在门边,看着这血红的一幕,看着雪瑶冰冷的玉颊,虽不知具体情况,也大约猜到七八分。

    “翠夫人是西照的细作,图谋不轨,本宫已将其正法。尸身,拿去喂狼。”这么明显的谎话,雪瑶说得理直气壮。

    “是。”不顾吴管家如何作答,肖如风当先应下,“吴管家年纪大了,不宜见血腥,就先去休息吧。”

    吴管家看这情况,以大局为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肖如风来到翠儿的尸体前,又看了看雪瑶,没有问什么,只低声说道,“王爷的剑,不是随便残杀人命的。”

    雪瑶恳切而肃穆,说道,“那就请肖士将教我习剑,我当为他复仇。”

    “王爷要的,不会是复仇,”他的声音,轻中,带着悲色,“王爷最关心在意的,无非是王妃和莲公主的生身安危。”

    “杀人偿命,血债血还,我只是要为自己的夫君讨回公道。还请肖士将成全。”

    雪瑶的殷切并没有打动肖如风,他坚定地摇摇头,“王妃是闺中女子,不宜修习兵刀。待事情平静些,末将自会请命出征西照。”

    “女子又怎么了,我不怕见血。况且你知道的,我不是——”情急之下,雪瑶正要说自己不是柔弱的皇室千金,却被肖如风打断,“王妃玉体,还是回去休息吧。”

    雪瑶自知争不过他,紧紧握着慕容谦的那柄宝剑,只好转身离了明景轩。

    悠悠牡丹阁,牡丹未启,月华凝辉。蚕丝白线的琴弦,流转如水波映岸。同是相思曲,已为断肠声。

    一弦一语,思痛的,是远人;一歌一诉,鸣唱的,只悲情。

    当初,他问她,可扶琴否?她理所当然,曰之不会。

    如今,相思曲已了然于心。可他,终不会再来与她和鸣。

    即是如此,抚琴还有何意?

    “当”地一声,琴落地。那柄琴,永远都不会再发出鸣弦。雪瑶摔了琴,望着地上残破的琴身,心神激荡。

    “王妃?”夏儿闻声进来,见状,没有多说什么,低头,拾起琴身残片,便走了出去。刚到院门口,却正撞上了慕容诠,夏儿略一欠身,便要过去。那知慕容诠却拦住她道,“好好的琴,怎么摔的?谁惹雪jiejie了?”

    “王妃哀伤过度,心神不宁,发些脾气也属正常。”夏儿低眉答道。

    慕容诠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直径走进了屋内,“雪jiejie可好些了?不喜欢弹琴,我们找些别的消遣也行啊。”

    “你来了,”雪瑶看到慕容诠,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喜色,“教我习剑吧。”

    “啊?”慕容诠不由得一惊,“不是学琴的吗,怎么想起习剑了?”

    “琴棋书画,说到底,还不是寂寞空闺。倒还不如提剑上疆场,博它个黄沙血流,也算是无怨无悔。”雪瑶下颌微扬,双目瞭望远方,流露出骨髓里的巾帼之气。

    慕容诠连声劝道,“好jiejie,上疆场不是闹着玩的,会有性命之忧。”他又小声补了一句,“而且我都没去过,何况你还是女子。”

    “女子又怎样。我杀人的时候,照样不会手软。”雪瑶这样说着,突然语气又柔了下来,“其实,我也没想真的上疆场。翠儿死在我手上,我在王府里立敌无数,慕容谦也不在了。我还不就是想学些武艺,到时候,全身而退嘛。”

    肖如风那里已经碰了钉子,慕容诠这里,要是继续慷慨陈词,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想要的结果。硬的不能,不是还有屡试不爽的美人计吗。

    “雪瑶,你真的想好要走了吗?我可以带你走啊。”慕容诠却关注在了这一点上,难掩激动。

    “走是迟早的事。不过现在,各方形势都太乱,不宜轻举妄动。诠,就先教我些武功防身吧。”雪瑶那迷离闪烁的眼眸,悠悠地看着他。这样并不过分的请求,他又怎能拒绝。

    “那好,既然你想学,那我教就是了。”慕容诠没再犹豫,当即答应下来。

    “我们现在就开始吧。”雪瑶很是心急,拉着慕容诠就来到了院中,“你说,最上乘的剑法是哪种,我怎么才能速成?”

    “可是剑法,尤其是上乘的剑法,讲究的是根基牢靠,不好速成。一般习武,是从最基本的马步练起,然后练上几年内功,之后再修习剑术。”慕容诠慢慢给雪瑶解释。

    “好了,我有习武基础的,就直接练剑吧。”紧握手上的宝剑,雪瑶跃跃欲试。

    慕容诠犹豫了一下,向她笑道,“那也行。”

    “对了,我还要学最有杀伤力的,最好能一招制敌。”雪瑶又补充道。

    “嗯,”慕容诠想了想,“好,那就从‘横斩千军’开始吧。”说着,他退后几步,握紧佩剑,飞身跃起,猛地拔剑一挥。“唰”地一声,剑光明闪,眨眼间,慕容诠又已落回原地,长剑负立。

    雪瑶在一旁看着,赞叹连连的同时,不禁又想,如果今日挥剑教她的人是慕容谦,长剑负手,英勇无双,应该更是一番潇洒俊逸吧。

    想到这儿,雪瑶握着剑柄的手,更紧了。学着慕容诠的样子,雪瑶凌空一跃,挥剑直扫,落地。

    “雪jiejie功底好,果真一学就会。”慕容诠赞道。

    “这招我记下了,再多教我几招吧。”雪瑶淡笑着,有笑无喜。

    在雪瑶的强烈要求下,慕容诠又教了‘回环连击’,‘刺左实右’等几招激进的攻势。

    雪瑶毕竟是女子,再加上慕容谦的剑本就沉重,不一会儿,已是手腕酸痛,香汗淋淋。可她,却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用力,想把剑握得更紧。一招一式,她学着,练着。

    卿本红妆,若非情之所至,又怎定素衣执剑。

    终于,纤柔的腕再也无法承受剑的凝重,“当”那一剑偏了,砍在院里的石凳上,幸好雪瑶几乎没有内力,只是落痕一角。不然,以那湛剑的削铁如泥,纵是石凳,也早崩裂开来。

    雪瑶单膝跪地,跌在石凳旁,呼吸有些紧,握剑的手也几分抖。

    慕容诠见状,连忙过去扶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急在一时。”他看她的神情,满是怜惜与爱慕。

    原来她的心事,他早就知道。倔强如她,又怎会轻易放手?

    坐在石凳上休息,雪瑶也侧头看着慕容诠,无助的时候,这个大男孩总会在她身旁,给她阳光,扫去阴霾。无论多难的事,他都愿帮她,奋不顾身,就像当年的十九哥。

    他,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