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再问姻缘结
“既然罗太医來请脉,本宫就不打扰了。”说罢,雪瑶快步离开,一如逃命而來。 他是白衣纤尘,行云流水的翩翩公子,却亲眼目睹她的阴险狠辣,从今往后,他们之间,大概只剩下太医与公主之别了吧。 夜色浓重,一步踏出宫门,漆黑四下,抬头时,竟见一缕烛光。 “主上。。”不远处,一人一影,提着宫灯的冷月已经在等她了。 “我们回去吧。”雪瑶走向冷月。覆上她提灯的手,寂冷如冰。同样的冰凉,依偎取暖,是否能换來一片温存。 回了明德宫,命人点燃所有烛火,盈盈敞敞犹如白昼。只是眼前,幻影依稀,难得清明。 “冷月,不要走。陪本宫呆一会儿吧。”看着四下的冰冷繁华殿,雪瑶微有心悸。 “是。”深深看一眼雪瑶,冷月似有若无地轻声叹息。 安静了沒多久,门外便有宫女來报,“罗太医來为长公主请脉。” 一瞬犹豫,雪瑶怅然道,“说本宫休息了,让他回吧。” “还是见吧。罗太医是医者,公主的幻像需他调理。”冷月低声劝道。 半推半就,雪瑶默不作声。冷月知趣退离。 片刻,罗阳进到眼前,按律行礼后,温淡道,“微臣前來请脉,公主上座。” “不必了,本宫无事。”侧头不去看他,雪瑶无喜无怒。 “微臣只是想尽医者本分,至于公主玉体是否无恙,诊脉后自有定论。”罗阳很耐心,也坚决。 “罗阳,我是坏女人,你看到了,根本不值得你费半分心思。你还是去给韩若兮请脉吧。”三分赌气,三分自责,还有三分惘然,雪瑶再度拒绝。 “所有病人都是一样的。病情反复也很正常,公主方才动怒,可能是摄魂散引起。”淡淡的言语,如清风略裳,奈何抚不平佳人心莲。 “我沒有反复,和摄魂散也沒关系,我是不明白,为什么韩若兮什么都不做,唐桀就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可我呢,我算尽前朝后宫,所有人都骂我妖女**,为什么?!就因为我追逐权力吗?就因为我不甘命运吗?我到底哪里错了!”郁结心底的感情再度爆发,酸涩,无泪。 望着眼前这个精明干练,又形销骨锁的女子,有种感情在心里,似怜,似惜,也似倾慕,几欲破茧而出。也许他该惋劝,也许他该厉责,但终于,他很轻,很认真地道,“公主如高贵傲然的牡丹,罗阳愿永远维护公主,若公主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惊,一喜,一颤,是心动了吗。心弦不觉快了半拍,雪瑶微扬着头看他,“真的?”问了,却不在等他回答,“那你抱抱我好吗。” 犹豫着覆上她的香肩,眸光落在她速成男子样式的乌发上,罗阳不敢再与她对视分毫。那份小心翼翼,似轻触易碎之琉璃,几不可察,却唤醒沉睡已久的柔心寸缕。 轻淡如云,灵动若水,沧海桑田,不问流年。浮生得此良伴,化蝶成双可好。 “请公主切勿再见血光。”请脉后,看着雪瑶臂上尚未凝固的指甲掐痕,罗阳染上凝重。从脉象和臂上频繁加深的伤口來看,摄魂散是更严重了。她分明知道不宜杀戮,怎么就这样不听呢。 无视罗阳的警告,雪瑶问道,“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公主答应微臣,微臣便答应公主。”星般闪亮,月般明朗,罗阳温柔恭顺地看着她。 雪瑶也回望着他,许久,丹唇轻启,妙语铃音,“陌上有佳郎,白衣自翩翩。回首一息间,何人不欣然。” 两人相视而笑,微晕漫上双颊,此情此景,仿若回到少年青涩。 杭州城,车轮声,叫卖声,还有人來人往的窃窃私语,混杂成一片。凡人经过,不论欢喜与否,皆无可避之。 如此嘈杂万象中,一方卦摊,占街边一角。虽然生意冷清,但摊位后那位老者却并不急于吆喝拉人,而是悠然捋着白须,一双洞明世事的苍眸,仿佛看尽天上人间。 华丽的马车上,雪瑶突然看到这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在记忆中浮现。“停车。”她突然命令道。 马车缓缓停下,金靴踏下玉辇,阳光下,一身公子锦衣的雪瑶,耀尽夺目锋芒。 “好久不见,姑娘可是來付卦钱的。”带着不明深意的笑,老者微微打量雪瑶。 “反正已经欠了这么久,先算一卦又何妨。”不可置疑的语气,雪瑶立在卦摊前。 “遇到姑娘这样的客人,老夫有拒绝的余地吗?”无奈一摇头,老者道,“不知姑娘想测什么?是看相,算卦,还是测字?” 雪瑶不语,只提起桌上的笔,腕如龙蛇,挥手写下一个“阳”字,沉着自信道,“问姻缘。” 拿起落字的白纸,仔细端详半响,又抬头看眼雪瑶,老者缓缓开口,“自古,男为阳,女为阴。阴阳相合,互补所缺,本该是天降良缘。不过,看这笔法,棱角太盛,阴阳生克,刚极易折。欲不生害,还是尽早抽身为妙。” 待那老者说完,雪瑶一把夺过纸笺,瞪着他道,“你胡说什么?我凭什么信你满口雌黄!”说罢,转身便走,理所当然。 人总会做些自己也不甚相信的事,不为因果,只求心安,可往往,所得所求迫得心中愈发忐忑。 “姑娘,卦钱。。”身后,老者的声音传來,沧桑,jian险,也无奈。 “上次,你将本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都沒拿到卦钱。现在坏本宫姻缘,还指望有银子吗。”头也不回,雪瑶登车上辇。这份霸道直率,不减当年。 中午时分,朝阳正盛,早开的迎春嫩柳,炫耀生机。 明德宫,埋在奏章中的雪瑶听到冷月的声音,带着疲倦抬首,“何事?” “之前咱们买通的刘太医告老还乡了,今日是有在世华佗之称的罗老太医为皇上诊脉。虽然沒有直接点明丹药有问題,但也建议皇上少服为妙。”冷月淡然地陈述事实。 “哦?那皇上什么反应?”浓眉轻挑,雪瑶镇定自若。 “皇上表面上对其言听计从,还说刘太医是庸医误人,事实上,罗老太医走后,皇上继续服用了金丹。” “去查罗老太医的底细和为人,收买也好,威胁也罢,务必令他为我们所用。”算计的光芒大放异彩,雪瑶起身,微理容妆,而后直向兴庆殿。 踏入繁华奢靡的兴庆殿,本以为该是歌舞升平如旧。不想,今日的金屋碧瓦,格外宁静,似乎已奏起悲凉挽歌。 “儿臣参见父皇。”雪瑶按规矩行礼,一丝不苟。 “瑶儿啊,其实你我父女之间,从來不必如此多礼。”富态臃肿的韩平治倚卧在榻上,苍凉,老迈,还有些许皇室的慈爱和虚腐,“快坐吧。” 雪瑶在旁坐了,几分乖巧,几分顽皮,几分委屈,虚假掩盖一切,“朝中事务繁忙,不能时刻承欢膝下,女儿一直觉得遗憾。只盼望父皇一日好过一日,如此,女儿也便不用理会这些朝中政事,免得又被人说是女子干政,恐有灾祸。” “说得有理,你终究是个女子,”沉重一声叹,韩平治继续道,“若一味忙于国事,岂不耽误终身。” 心上一惊,她方才不过是客气,让韩平治安心,如果他真的觉得是她不想管了,夺了她的权力,岂不弄巧成拙。当下急忙摆手道,“女儿才不要嫁呢。女儿要一直陪伴着父皇,永远不离开。”银铃脆声撒娇一般传來,“父皇不会厌烦女儿了吧。如果这样,女儿便出家为尼,永不再來扰父皇清净。” 撑直了身子,韩平治带着宠溺与怀念,“朕才说了一句,你有这么多话等着朕。这伶牙俐齿的本事,还真有几分像你母妃。”随后,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女儿家终究是要嫁入的,你看看,你年纪不小了,整日男装示人,也不像样子不是?” “花木兰替父从军,女儿替父理政,同是女扮男装,有何不可。”轻扯韩平治衣袖,雪瑶娇语道。 “话是如此。但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策啊。况且朕已经不能有子了,你是南楚唯一的后嗣,早日成婚有子,朕也好放心立储。”韩平治既惋惜,又是不放心,“放眼皇亲国戚,和你年纪相当,又尚无妻室的,淮安王世子便不错。淮安王财力雄厚,在朝势力又不大,招其世子为婿,可保南楚国泰民安,丰年永固。” 什么父女不必多礼,什么蹉跎岁月年华,到头來,不过是她的好父皇精心安排的筹码。嫁一皇亲国戚,留下南楚后嗣,这便是她身为南楚公主的使命吗? 看來,即使攀爬到监国之位,在江山家国面前,她仍旧不值一钱。 初嫁,一颗心支离破碎,只为南楚,只为权力;再嫁,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她是唐雪瑶,那个任性的,刁蛮的,泼辣的唐雪瑶,她绝不就此认输。况且现在,她更有一副千变万化的假面用以保障,何惧之有。 雪瑶突然跪倒在地,努力回想从前种种悲欢,眼泪说到便到,如雨滴下。“苍天在上,帝皇为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既是君,也是父。若父皇执意要女儿嫁,跳过一次的火坑,再跳一次何妨。”边说着,边轻弹粉泪。梨花带雨惹人怜,俏颜娇羞留遗恨。